待解决了此次逸品居之事后,景曦瑶行事便愈发谨言慎行。买卖消息这种营生,还是最好挑选些雇主不好宣之于口的密事,如此才能更稳妥些。

    近日,景曦瑶无意间发现,每隔一段时日,凌云宗内都有人无端而亡,听闻这些人死状极其可怖——皆会在倒地之后七窍流血。

    征平二十三年暮冬,凌云宗内的右护法,竟也是以此种方式莫名暴毙。

    没过多久,鹤隐月便接替了他的位置,稳稳地坐上了凌云宗的第三把交椅。

    此事旁人或许不明所以,可景曦瑶心中却愈发坚定,定要远离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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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刚一从那阴郁窒息的伽兰堂离开,景曦瑶便立时又活了过来,旋即便把某人抛之脑后,继续愉悦地盘算着那百万两白银。

    直到返回醉春阁,她嘴里都还在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妘娘见她神色璨然,揶揄问道:“看你这丫头春波荡漾的,怎么,今晚会情郎啦?”

    景熙瑶神秘一笑:“情郎嘛~早晚会有的,不过还是银子更得我心,待我发一大笔横财,届时定要带妘娘你到霞光楼里尽情地饱食一顿!”

    次日一大早,景熙瑶便换了那套绛色衣裳,取了面纱,提着流光霜花剑到府衙中去。

    哪知却扑了个空。

    没想到这锦衣卫速度如此之快,竟已经把所有牵涉其中的府衙下属全都收了监。

    原来,堂堂朝廷四品大员,竟在自己府衙之内突然暴毙,民间又传出了这官员恐是被人暗杀的流言。

    此消息传入京都后,陛下震怒,下令严查此事,遂命锦衣卫即刻先将府内一干人等悉数关押。

    此时,京都齐王府内。

    “江州府谁人不知我表兄的靠山便是殿下,竟还敢下此毒手!”齐王妃恨恨道。

    想到自家表兄正值壮年,竟死于非命,一时又伤心颓然地,跌坐在金丝团刻牡丹贵妃榻中。

    齐王慕容渊见此,忙上前一步并肩坐在榻上,拉着王妃的手道:“事已至此,爱妃莫要伤心了。何人?除了东宫那位,谁人还会揪着江州不放手!”

    慕容渊接着道:“本王乃婕妤所出,既无强大的母家所倚仗,又不受父皇之爱护,自知并无能力问鼎那个位置,所做所求,皆不过自保罢了。”

    齐王妃听得夫君如此说,忙紧紧握住慕容渊的手,泪眼婆娑道:“妾身自是知晓殿下的难处,所以才央求娘家,对殿下你鼎力相助。”

    齐王苦笑道:“父皇既立了那位为太子,却又不肯对他全然放心,硬是要用本王来牵制他。”

    当今圣上慕容恂,疑心甚重,一面立了嫡子慕容耀为东宫,一面又暗自把部分差事分与庶长子慕容渊,以此平衡朝堂势力。

    这齐王虽是庶子,却偏偏年长太子几岁,因此太子早已把齐王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总想找机会除掉他。

    而齐王为了自保,只得极力想法子,与东宫相抗衡。

    可他又无甚势力,只能多捞些银子,从东厂那群太监入手,谁叫这群阉人就在天子跟前儿呢。

    “眼下却是不该在此只顾伤心,咱们需得想法子,把江州私盐的证据处理干净。”齐王妃擦擦眼泪说道。

    齐王半眯着眸子,露出一抹精光,“待会儿上朝,本王便推举那提刑按察使杜德康,共同参与此案的审理,让他务必尽快前去接应曹忠,好销毁证据。”

    金龙殿中,四十有余的正武皇帝慕容恂,因着常年服食丹药,面色略微有些枯黄,消瘦的身躯已然快要撑不起那明黄色绣暗纹龙袍。

    听着殿内各朝臣在激烈争吵,此刻他身体微微前倾,用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显露出几分不耐来。

    东厂司礼监提督太监李如全,在一旁觑了眼圣上的神色,忙端了今年新进贡上来的碧玉阳羡茶,躬身上前道:“陛下先饮些茶水,略缓缓罢。”

    别看这李如全在圣上面前躬腰弯背的,出了这金龙殿中,谁人不敬称一声李督主。

    圣上多疑,对仅存的两个儿子都疑心甚重,却对这李如全信任异常。

    私下无人处,甚至有人称呼他为千岁爷,可却被他驳斥了一番,言道:“圣上如今还康健,又有两子可继大统,咱家只是一传话的泥腿子,诸君慎言呐。”

    众人见这李如全权柄极盛,又如此谨言慎行,反对他愈发恭敬。

    江州官府要员被杀,朝臣们不想着如何将案情调查清楚,却都忙着想方设法,举荐自己的党羽前去接替这知府的位置。

    毕竟谁都不想放过江州这块肥肉。

    正武皇帝慕容恂端过茶略饮了两口,猛然将茶盏掷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顿时令殿内安静了下来。

    “谁去接替胡承礼的这件事,暂时先放一放,此事先派两江总督周庸前去调查清楚再说。”慕容恂道。

    齐王听了,上前一步说道:“父皇,朝廷命官被杀乃是大事,儿臣请谏提刑按察使司与两江总督共同审理,望父皇恩准。”

    “嗯,那便命提刑按察使杜德康,共同参与审理此案。”慕容恂一锤定音道。

    次日,这案子便交由两江总督和提刑按察使司了。

    这大牢内的知府管家曹忠,自从被收押的第一日起,便抱膝瘫坐在牢中,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害了大人。

    最糟糕的是,现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知府大人为了替齐王殿下筹措银两,不仅克扣了盐税,还在私盐买卖中掺了一脚。

    如今大人蒙难,自己被困牢中,证据又未被销毁,只盼齐王殿下能速速派人前来接应。否则,且不说自己难逃一死,就连齐王殿下也会受到牵连。

    正对着牢房内黑漆漆的一角祈祷间,“嗖”地一声,一支黑色雕翎长箭,穿过他鬓边的一缕乱发,直直刺入背后的那面墙中。

    只见箭簇处绑了一卷一指来宽的纸条,曹忠立即朝着牢门上前几步,莫不是齐王殿下派人来了?

    可朝外头左右看了看,这四处除了漆黑一片,哪里有半分人影,曹忠遂朝着那长箭走去。

    待取下密信展开一看,他立即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他!”

    安和自大牢中返回后,便立即向鹤隐月复命道:“公子,总督府和大牢处的信均已送到。”

    “嗯,计划暂且结束罢,接下来只需静待结果。”他端起茶盏拨了拨,饮了两口盏中的顾渚紫笋茶继续道:“至于这凌云宗一党要不要抓住此次机会,我们只需做壁上观便可。”

    话音刚落,只见墨枫行色匆匆进来回禀:“公子,朱雀姑娘准备今夜独自擅闯江州府大牢。”

    “胡闹!”鹤隐月听罢将手中茶盏重重置于一旁的紫檀四季如意小几上,盏中的清茶顿时溅了几滴出来。

    安和本还在奇怪,近日来怎的总不见墨枫的影子,原来这小子被公子暗自派去朱雀姑娘身边了。

    想来,全局计划已然开始实施,但朱雀姑娘此刻却身处凌云宗这棋局之中。公子担心她出了什么差池,便派墨枫前去保护了。

    自打当年公子救了这姑娘,后来又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硬是将她的性命留了下来。

    安和便笃定,这女子定然在公子心中有些不同,后来那件事,果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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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

    鹤隐月应邀独自去了趟逸品居,回来时面色便有些不对。

    安和瞧他面色不善,但公子未多说什么,便也不敢妄自揣测。

    第二日,鹤隐月早早便起身焚香抚琴,只是略弹奏了半柱香的时辰,便停下了手。

    安和虽不懂音律,但长年跟随在公子身边,也能听得出,这段琴音略显杂乱,恐是公子心中杂念过甚。

    他见琴声止,便端了刚沏好的茶奉上,只是公子却未接,默了一刻,便听他吩咐道:“你到醉春阁去暗自调查一下那朱雀。”

    安和此时心内已经了然几分,遂领命告退。

    待得午时,他调查回来复命。只见公子依旧坐在那雕云纹孤桐琴后,倒像是自始至终,都未动分毫一般。

    安和上前禀道:“此女子名叫景曦瑶,早年因被醉春阁的妘娘所救,便一直跟随她留在了那里。”

    见公子随意“嗯”了声,神色未动,他便接着禀道:“一年后,因着想要找寻弟弟,才加入凌云宗,成为了朱雀门主。后来不知何故,却又回了这醉春阁,被人唤做玉烟姑娘,还在那里做了些买卖市井消息的营生。”

    听得景曦瑶后来又回了醉春阁,鹤隐月的眉头微皱了皱道:“若是还存些羞耻之心,便不该整日呆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安和见如此,便接着说了几桩她替人抓奸,帮人跑腿,和拆穿奸商的事迹,鹤隐月方才还平静无波的面上,倒浮起了一丝带了温和的浅笑。

    这么些年,安和难得见公子面上有如此神情。或许,将来这女子能帮着唤醒些公子心中的暖意。

    于是他便想着帮着那女子说两句好话,“朱雀姑娘倒是个热心肠,又心怀侠义的女子。”

    谁知鹤隐月听了,却又板起脸“哼”了一声,“她倒是整日马不停蹄地乱跑,竟比那江州知府还忙。到底是名市井女子,净做些不入流的勾当。”

    鹤隐月话虽如此说,实际却渐渐开始对景曦瑶的事上了心。甚至私底下,还派墨枫替她收拾了好几次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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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枫,你亲自带上两名云翎卫,跟在她身后。若是她有任何不测,不管来人是谁,不必禀报,就地格杀。”听得鹤隐月沉声吩咐,安和忙将思绪抽回。

    待墨枫准备领命退下时,只听鹤隐月又用指节敲了两下桌案。

    墨枫抬头正疑惑间,只见公子神色复杂道:“不可泄漏身份。”

    “是!”

    景曦瑶为着胡承礼私库的事,在房内已愁了两日。

    最终,脑中的妄想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决定冒险到大牢里走一趟,去会一会这些被收押的府衙下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于是她将自己全副包裹在黑色夜影衣中,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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