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无风,晴天朗日,云层稀疏,钱来山上枝叶扶疏,在葱郁树影遮盖下,一处幽暗洞府藏于山间峭壁。

    洞府里有一个刻满凹槽的石台,里头盛有暗赤的粘稠,从上往下看,赫然就是一个巨大符咒。

    台上正躺着一个身披橙红衣衫的女子,她是水灵宫宫主的爱女寒浅青,一月前葬身于弱水之中。

    两旁火把微弱的光芒将她整个模样照亮,她面上的柳叶眉轻蹙,泼墨的发丝则被枕在丰腴的身下,半搭在平面上,半浸入凹槽中,往下一双皙白的玉足隐在衣角边缘。

    台前蹲守着两个泪眼汪汪的少年,哥哥羊樊搂着妹妹羊楚,安慰她不要害怕。

    羊樊抹了一把眼泪,这是他们羬羊一族的祭祀台,就在刚刚,这里经历了一场祭祀。

    而那祭祀的对象显然易见,正是躺在祭台上的寒浅青,他们要复活她。

    半晌过去,都不见寒浅青有转醒的迹象,羊樊和羊楚的面上都不由露出几分焦急。

    其实寒浅青早就醒了,只是她刚感觉灵魂又归体,有种沉重的感觉,仿佛魂魄外重又被套上了枷锁,整个人还有些迷糊,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死在弱水中了吗,怎么会躺在这里?

    脑海中顿时浮现死前的画面。

    ……

    “师尊,你可喜欢这样?”秋晚照一改往日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双足以魅惑众生的狐眼笑吟吟的,可眼底却着了愤怒和狠厉。

    他一头高高束起的墨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血一样的墨红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角时不时拍打黑靴上悬挂的青翠玉石。

    他白皙的皮肤在烈阳的照耀下发着光,落在寒浅青眼中,仿若披了一层透亮的白纱。

    彼时她虚弱无力,整个人悬空,双脚没入云端中,鞋底被雾水濡湿,脚下是一望无垠的弱水深渊。

    秋晚照死死攫住她的脖子,那双愤恨的眸子她永世难忘。

    ……

    早知秋晚照不可能老实呆着,但寒浅青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造反!

    怎么说她对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师徒之情,虽未真的教导过他什么,但她也从未苛待于他,将他养在藏星院中好吃好喝供着。

    可没成想竟是自己的一时心软,让他有了可乘之机,在她最虚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遭他背叛,被他扔下弱水深渊。

    如今不管身前的人到底有何目的,她能复活就说明还有机会报仇。

    她一定要让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不明白身前人的目的,所以她决定先假装昏睡,听听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哥哥,她怎么还不醒啊?血祭成功了吗?”

    羊楚看看没有动静的寒浅青,又将目光转向祭台后。

    台后坐有一人半隐于黑暗中,业已没有生息,只露出一只血迹干涸的枯手搭在台上,闯进火把的光芒中,格外刺眼醒目。

    羊樊拧眉:“按道理,她早该醒了才对,难不成是哪里出了岔子?”

    羊楚担忧地看着寒浅青,扭头又问羊樊:“哥哥,你说她醒了之后会答应帮我们吗?”

    他们所听闻的寒浅青虽然性子冷,但是酷爱美色,因此在她的揽月阁中藏了不少美仙男,随她日日笙歌享乐,这也让众人着实摸不清她的脾性。

    不知她到底是无情,还是多情?

    羊樊自己心里也没底,不好回答她。

    正当他们思索间,大地突然剧烈晃动,地面被撕开,一道裂纹乍现在身前。

    那裂纹逐渐增大,一直到两臂宽才停止。

    他们两人吓得目瞪口呆,惊恐地看着那条裂缝,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来。

    一息之后,从中钻出一只通体灰白的大蜘蛛,有三人高四人宽,它鼓胀的腹部正吐出森白又宽厚的丝。

    看到这一幕,他们蓦地手脚冰凉,呼吸滞住。

    灰白蜘蛛那双黢黑的眼睛转向他们,跟着白丝冲天而起,一张蛛网铺天盖地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整个困住。

    蛛网之大好似要将整个洞府囊括其中,连祭台上的寒浅青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羊樊他们一惊之下立即挣扎反抗,可任凭他们怎样挣扎都是无用。

    他们手脚都被黏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蜘蛛慢条斯理地爬过来,羊楚当即被吓哭了。

    嘤嘤的哭啼声不断,响彻在空荡的洞府中,好似蚊蝇在耳边争闹,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祭台上,寒浅青眉心紧皱,手心攥紧。

    “吵死了!”

    一声过后,整个洞府都安静下来,蜘蛛被喝住,逡巡着不敢再上前。

    羊楚霍然停住哭泣,同羊樊一起唰的一下转过头,怔怔地看向寒浅青。

    听见絮絮的哭泣声,寒浅青实在忍受不住,慢慢睁开了眼睛,睫羽交叠,重影的暗光令她恍如隔世。

    一点亮光钻入眼中,她尝试睁大眼睛,更加刺眼的光鱼贯而入。

    抬眼先是看到面上覆盖的粘稠白丝,她又抬手,见手上也沾了暗赤粘稠,眉心跟着一蹙。

    随后,她才朝旁侧斜乜过去,同样被蛛网困住的两个少年正呆滞地看向她。

    除去诧异的眸色,那两双瞳仁中分明又带着些希冀的光。

    从未被人这样瞧过,寒浅青心中一颤。

    在少年身前,一只瞪着黑圆珠眼的灰白蜘蛛正虎视眈眈。

    见她没再有动作,那只白蛛顿时耐不住脚,伏低身子继续往前爬。

    细长的蜘蛛脚还未走出两步,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给吓得又往后缩回三步。

    寒浅青眼睛微眯,剜了一眼白蛛后,眼睛望向头顶上方。

    只见上方兀地出现一块清澈透亮的水镜,接着,她撕破面上的蛛网,翻身一跃而起,穿镜而出。

    经水镜洗涤顿时焕然一新,她那沾染了粘稠血渍的发丝、衣裳以及手脚转瞬干净如初,整个人更加明艳动人。

    似是能掐出水来的嫩臂张在两侧,随着她下降,手掌朝下,兜不住的风在指缝间流窜,最后她稳稳落在祭台边缘。

    那一身橙红衣衫不仅干净了,而且边角还多了些五彩鳞片,映在羊樊羊楚黑魆魆的瞳仁中熠熠生辉。

    抬起纤纤素手,手指上的血污已然被清洗了个干净,她甚是满意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只一瞬,笑容便收起,转眼看向那只灰白蜘蛛,这次眼神更加犀利,令白蛛浑身一颤。

    白蛛感受到寒浅青的威压,不由将整个身子匍匐下去。

    随后它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未曾想要得罪阁下,只是抓走这两只羬羊,此事与阁下无关,还望阁下不要插手。”

    寒浅青看看羊樊和羊楚,再看看那只白蛛,嘴角微微一抬:“那谁让他们长得好看,我素来不舍美人垂泪,倒是你,看着就让人……”

    灰白蜘蛛一愣,虽然她的话没说完,但是寓意已明,错愕之后,灰白蜘蛛气愤不已,它气得浑身的毛发都在颤抖。

    它大骂寒浅青:“你竟以貌取人!”

    “是又怎样?”寒浅青不以为意,“有本事你打得过我,再来教训我。”

    灰白蜘蛛一听,眼睛都气红了,从寒浅青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威压已经告诉了它答案,它打不过。

    灰白蜘蛛半身缩回土中,羊樊和羊楚以为他们得救了,立马露出欣喜之色。

    羊楚抹掉眼泪看向羊樊:“哥哥……”

    可嘴角还未咧开,就见裂缝中涌出成群密密麻麻的小蜘蛛,拇指大小。

    这群小蜘蛛竟然绕过他们直奔寒浅青而去。

    灰白蜘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哼,就算打不过你又如何,今日我就要当着你的面带走他们!”

    白蛛趁着小蜘蛛攻击寒浅青的当头,又吐出一团蛛丝将羊樊他们整个圈住往回拉。

    它深知自己打不过寒浅青,所以想办法用徒子徒孙拖住她。

    寒浅青微眯起眼睛,唇角不屑一笑。

    只见她翻手凝聚一团水打出去,随即跃起身一脚踏在水团上,而后猛地往下踩。

    落地的瞬间,脚底水团在蛛群中炸开。

    成片的蜘蛛被炸得稀碎,散落的蜘蛛脚飞溅出去又误伤一大片同类。

    正当羊樊他们被拖着要坠入裂缝中时,一股吸力从后方拽住他们,使得他们停止往前滑行。

    巨大的拉扯力不仅将他们从裂缝边缘拉出,还将那只吐着白丝的蜘蛛捞了出来。

    白蛛那双黑豆眼映出羊樊他们身后飘在半空的寒浅青,它浑身又是一震,想也没想就吐掉白丝,转身一溜烟遁入裂缝中。

    “想跑?”

    对她出手后还想全身而退,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寒浅青神色一凛,一条颀长的水青蛇从掌中游弋而出,随着那白蛛钻入裂缝中。

    羊樊和羊楚业已看呆眼,一时忘了将身上披着的蛛网扯开。

    地上是数不清的蜘蛛尸体,即便是这样,偏偏还有蜘蛛源源不断地从裂缝中爬出,争先恐后来攻击他们。

    寒浅青一记波天掌拍向地面,顿时地动山摇,山壁簌簌往下掉落石子。

    她睨了一眼羊樊和羊楚,而后手一挥将他们身上的蛛网消去,提着他们的衣领飞身出洞府。

    洞府在悬崖壁上,刚飞出来,后面的山石就彻底塌陷,将整个洞府淹没。

    看着洞府被毁,羊樊和羊楚还沉浸在惊惶中不知所措。

    下一刻,他们就被寒浅青提溜着落在另一座山头上,被她信手一把丢开。

    一个没站稳,他们两个跪趴到地上,脸和黄土来了个亲密接触。

    不仅如此,寒浅青还将脚踩在羊樊背上。

    她一改方才的和颜悦色,冷声问:“虽然我怜惜美人,但也不喜被人利用,说吧,你们是谁?我为何会在这儿?你们想要干什么?”

    羊樊黑着脸将脑袋从土里拔出来:“我叫羊樊,她是我妹妹羊楚,我们是……羬羊,是我们用秘法复活了你!”

    “哦?”寒浅青眉毛一挑,将踏在他背上的脚移开。

    羊樊站起身,一手拦住寒浅青,将羊楚护在身后。

    羊楚的手攥紧哥哥的衣袖,只露出半截身子出来,眼眶中滴溜着水灵灵的眸子,眸中带着一片畏惧。

    寒浅青瞥眼瞧着他们,觉得好笑,明明那少年自己也怕得不行,浑身颤栗,但却依然坚守在女孩身前,装作一副勇猛的样子。

    对于他们的身世,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据说仙兽羬羊曾因犯错而被贬下凡间,常年栖息于钱来山,只是不知久居凡间的他们竟然知道她,还知晓她出事了。

    羊樊被她看得额头直冒汗:“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和妹妹正在遭遇追捕,为了活命,我们用家族的秘法——血祭复活了你,想让你保护我们,同时,帮忙救出我们的族人。”

    他目光灼灼,此话应当不假,不过寒浅青倒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需要她。

    她正欲再问,脚下忽然传来震动,似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寒浅青神色一凛,非但不动,竟还闭上了眼睛。

    这可叫羊樊和羊楚吓坏了,他们本就没能力自保,遇到这种地动山摇的情况,哪还能保持镇定。

    方才见过寒浅青出手,他们知道她本事大,于是第一时间看向寒浅青,奈何她却将眼睛给闭了起来。

    不知寒浅青要干嘛,羊楚抱紧了哥哥羊樊:“哥哥,怎么办!”

    羊樊搂住她,朝寒浅青大喊:“寒浅青,是我们救活了你,你不能对我们不管不顾!寒浅青……”

    他话还未喊完,就惊恐地发现寒浅青的身形在慢慢淡化,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寒浅青!”羊樊几乎是扑了上去。

    羊楚被他带着一同朝寒浅青方才所在的地方扑倒。

    二人扑了个空。

    妹妹羊楚还因此滚落一旁。

    羊樊瞪着血红的眼睛,双手在湿润的地上奋力地挖。

    他们已然走投无路,寒浅青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若是连这份希望也没有了,那么他们羬羊一族就真的要灭亡了。

    可不待他从地底下挖出什么来,另一边又响起了妹妹羊楚的呼救声。

    “哥哥救我!”

    羊楚的呼喊唤醒羊樊,他猛地扭过头,只见羊楚没入一条乍现的裂缝中。

    “妹妹!”羊樊整个扑过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拽住羊楚的一片衣角。

    羊楚整个沉下的瞬间,裂缝也迅速合上,地面重归于初,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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