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期思绪一片空白,麻木低语,“草民只是尽了臣子本分,不敢……”

    旭泱环住他清瘦的身子,“三郎担得起这世上任何女子的钦慕。我常年在外,看满朝重臣人才济济,观国土之内医术出众者不知凡几。可是危急时刻真正能够抛弃大好前途命运,孤身前往险处的能有几人?寥寥无几,甚至屈指可数!”

    她看向屋外,眼神似望向远方,“看这重臣权贵,遇事退避三舍,把自己撇的干净。瞧这世家贵族的儿郎呐,一个个整日吟风弄月,沉醉在家族的安乐窝里,一有危险跑的比谁都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如此。”

    她指尖划过他的眼睛,宋期局促闭上了双眸,眼皮上方传来一阵微痒的触感,他睫毛微颤,“我爱慕宋家三郎,我中意他是这世上难得的好男儿,是个为民请命,舍生忘死的好官;我贪慕宋家三郎这份仁义之心,侠肝义胆,义无反顾的菩萨心肠;我将君视为心中的皎皎明月,明月挂在天上,清冷疏远却又普照世人。”她执起他的手掌放到心尖上,让他感受这胸膛的急速跳动,看他眼中冰冷破碎,脸上慢慢显出红意,撩拨似地故意压了压声音,“丹心寸意,愁君未知。如今,我的心意,子殷知不知?”

    “殿下,草民卑贱之躯……”宋期嘴唇动了动,心神完全失去了平静,以往的清冷自持此刻变成了笑话,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心跳和方才安澜的耳边低语,许久,将自轻自贱的言语换成,“你的救命之恩、知己之情,无以回报,如今我不过是……”他闭了闭眸,想起了如今司寝郎君的身份,似是凤鸟悲鸣,声音嘶哑不成调,“子殷是罪臣,一无所有,不敢有妄想,只愿殿下以后得遇良人,子殷与殿下的相识不合时宜,殿下还是及早抽身为好,……”

    “不是罪臣,我知道宋家有冤屈”旭泱看不得心上的郎君妄自菲薄,启唇含住了郎君苍白的唇角,用无声的安慰拦住了宋期未尽的话语,“我知宋家无罪,你亦无罪,此事牵连甚广,一时难以查清,父皇震怒,事关重大,不可操之过急,你我如今需暗中调查,等待时机。”看不惯郎君如今愁眉紧锁的样子,她挑眉回望,似是威胁,实为安抚,“我心悦子殷,见不得你总是难过,这件事有你我担着,子殷以后再说一次这种轻贱自己的话,我便如此堵你一次。”旭泱心知这场表白看似强势,却是趁人之危,她按下心中的忐忑,如今的公主府,是宋期甚至是宋家族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了,只有尽快洗清冤屈,才能让这段畸形的关系走上正轨。

    旭泱牵着宋期来到书房,停在书案前,示意宋期磨墨,“子殷,父皇他……他生性多疑,如今靖远侯府担上的罪名,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我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为今之计……”

    她执起他瘦削修长的手,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忍”字,郎君的手轻轻颤抖,上一世的断骨之痛如影随形,甚至产生幻觉想要收回,她与他紧握的纤细玉指不容他逃避,宋期喉结微动,双眸微阖又张开,静静为这一字收回笔锋。

    “子殷,你可是不适?”旭泱看着他指尖不自然的抖动,有些担忧。

    “殿下,我无事。”宋期勉强牵起一丝笑,不想再给她增添忧愁。

    旭泱抬脚,嘴唇贴近,他嘴角传来一抹温软,带着隐隐的口脂花香,还没来及反应,身前女郎已经嫣然含笑,安静的立足。她看着还未回神的如玉郎君又缓缓道,“昨日陛下的口谕你可知道。”

    宋期回神,眉眼中有些许挣扎,“我……”

    旭泱盯着他的眼睛,“三件事,其一,教习宫廷礼仪之事,是我临时找的借口,这事,你……”宋期低笑,调侃道,“公主常年在外,这礼仪难免有所生疏遗忘,子殷定会多加重视,加以指导。”旭泱眉眼娇嗔。

    “其二,当日我救你的条件是给你种下忘魂蛊,此蛊虫每逢月圆发作,尚无彻底解除之法,缓和之法便是昨夜……”女郎有些羞赧,面颊上浮起一抹红意,与郎君眼神相触,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宋期低声回,“我知晓,多谢殿下相助,这蛊我会查阅医书古籍,研制解蛊之法。”“嗯,我也交代了府上的医女秋棠,这些年她一直跟随我驻守边关,医术还算过得去,也和这制出蛊虫的巫师接触过,她会配合你”。

    旭泱有些不忍看男子的神情,“其三……司寝郎君一事,是陛下亲传的口谕,眼下派了内侍李平住在府上,应是监视之意。府上人多眼杂,背后有多方势力,不好轻易拔除……”话中未尽之意,宋期明了,他看向书案上的宣纸,许久,颔首。

    旭泱从多宝格中拿出一块玉佩,羊脂软玉,精光内蕴,上有重瓣山茶花模样,花开荼蘼,花型雅致温柔,宋期眼神微动,倒是和她的性子不太一样,“这玉佩是我亲手雕刻,见此信物如我亲临,府中五百精卫皆可调动,日后若是有需要,三郎可拿出调用。”宋期心神震动,急忙俯身跪拜,“殿下不可,此物重要,不可轻易交予外人。”

    旭泱低首耳语,“子殷如今是我的人,这信物便当我送你的定情之礼,也是我给你的承诺。”她将羊脂玉佩塞入他掌中,扶他起来,目含担忧,“今日那教导,还望君为了我,忍下去。”门外传来灵雨的低声回禀,“殿下,李内侍已经在宋侍君的东厢房等候了。”

    宋期隐去心中的痛楚,温柔笑道,“殿下放心处理政务,无需牵挂,子殷告退。”说罢,他转身,仪态端正,鹤骨松姿,在门前光影下渐渐远去。

    ……

    月上柳梢,清辉满地,灵雨搀着旭泱走下马车。今日皇帝兴起,举行家宴,那些皇叔皇伯们听闻公主府上进了一位侍君,各怀心思劝酒,言语间推出自家庶出儿郎或子侄辈,有意拉拢。

    灵雨忿忿不平,“殿下,他们一听你提及嫡子,生怕被你看中抢回府上,殿下身份尊贵,战功赫赫,相貌也是云国一等一的绝色,他们这般,真是让人生气。”旭泱笑笑,“世间男子大多如此,要是一一争辩过去,怕是你主子我,都要被说成牝鸡司晨的女罗刹了。”

    她揉着眉角,悄声道:“他今日可还好……”旭泱放心不下,出府前命暗卫扶风暗中保护。

    灵雨思虑道:“扶风说,今日宋郎君初学侍君规矩,李平又是陛下派来的,言语间多有轻视冲撞,宋郎君都忍下了,还被说成不服管教,现在正被盯着东厢房罚跪抄书……”旭泱心绪焦躁,快步向凌霄殿走去。

    凌霄殿东厢房烛火明灭昏暗,窗子透出一道挺拔跪着的影子,内侍的声音传出,“司寝郎君不是谁人都能当得的,宋侍君应该明白,从前那些世家公子的矜贵,都不是你这般身份拥有的了,这房中术,男女事,定要学明白,才好伺候贵人。瞧瞧侍君这跪姿,太过耿直,不够柔美”,内侍手上的板子打在背上,宋期垂眸隐忍,温顺道,“是”。

    内侍轻笑,“这才对,长公主这般尊贵的人,你应该明白,能伺候这样的人物,对咱们这种人来说,是天大的福分,奴才就跟侍君说清楚了,司寝郎君啊,与那勾栏院里的、世家府上的姬妾一般无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子嗣之事就不要想了,陛下对侍君看重得紧,皇室血脉不容轻贱之人混淆。可别有什么攀高枝的妄想。”内侍近身低声嘲讽道,“殿下青春正好,待陛下为公主立了驸马,郎君恐怕就得日日守在这方庭院里,自生自灭了。”

    宋期脸色苍白,恭谨回道:“谢公公提醒,奴记下了。”

    旭泱到时,内侍正在一旁圈椅上打着瞌睡,宋期双膝跪地,低首抄书,豆大的灯火接近于无。

    旭泱蹙眉,灵雨见状高声喊道:“长公主殿下到。”

    内侍慌张惊醒行礼,宋期呼吸停滞,笔下一顿,旋即转身跪拜,“奴,叩见长公主殿下”旭泱看着脚下俯身的郎君,恭顺臣服,看不出曾经清风霁月、矜贵冷傲的世家公子模样,又一次产生了悔意和不忍,她当日救宋期,却让他如此活下来,究竟是对是错。她嘴唇微动,声音好像不是从她口中传出的,“起身吧,李公公教的好,宋侍君一日之内判若两人”。

    她忍下怒火,和缓笑道:“灵雨,送李公公回去休息,我那有柄玉质清透的如意,拿给李公公。”灵雨好言送内侍出去。

    房中仅剩两人,许久,旭泱走到书案前,宋期下意识伸手制止,又收手下跪,瘦削修长的手在袖中攥紧,“这书,殿下别看,别污了眼睛。”

    旭泱余光瞥见封面露骨的男女,呐呐道:“我,对不起,我没想到……”

    宋期呼吸急促,不受控制,“殿下永远不用向奴道歉,今日李内侍所言,句句有理。”

    旭泱有些醉意,闻言怒火再也压不住,抬手挥出一巴掌,宋期苍白的脸庞上立马现出红色印子。

    “你清醒些,靖远侯天上有灵,要是看到你今天这副样子,该是多失望,你母亲要是看见你这自毁的模样,该多生气!”

    她怒斥,眼眶泛红,又踉跄倒下,自责地轻吻上宋期面上的掌痕,她眼里映着细碎的光,声线哽咽,“宋子殷,我后悔了,我是不是……不该救你,我能力有限,不知道该如何护你……”

    宋期身躯颤抖,脸色惨白,他回抱住她,心中似被拉扯,一声声唤着殿下。她语无伦次的呢喃着,“我想心中的郎君好好活着,光明正大的活着,光风霁月、不染纤尘,是我,是我错了,我把你推向这个深渊……”

    宋期抬起旭泱的脸,薄唇从她额头滑向鼻尖,最后停留在女郎柔软的唇上,一遍遍啄吻,哽咽回应,“殿下,是我错了,我不该自轻自贱,也轻贱了殿下的心意,李内侍的训诫对我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殿下是救子殷于水火的神明,你没有把我推向深渊,若不是殿下,子殷早已化作尸骨,抛在乱葬岗上,血亲家族的仇恨,都将一起埋在土下……”

    见她更伤心,眼泪如决堤般垂下,宋期手足无措,紧紧抱住她,他分不清心中的情谊是感激还是某些痴心妄想,说不清道不明。

    他只本能哄道:“相识虽短,但殿下英气飒爽、姝色无双又心有大爱,爱护百姓,是我见过最好的女郎……”

    他笨口拙舌,“殿下,不要再哭了,我会好好活着,与你一起,我会努力洗刷冤屈,用最好的身份站在你身边。”他贴近她交换了一个深吻,无奈说,“不要再哭了,安澜,我心疼。”

    旭泱抬起通红的眼睛,止住哭泣,摸摸宋期的眉眼,又心疼的抚上他的侧脸,羞赧说道:“我这样的女郎,是不是太凶悍了,对不起……”

    宋期温柔地捧起她掌心轻吻,又俯首将侧颜主动贴近女郎掌心,眼神柔情似水,仿佛一片汪洋,倒映出她害羞的模样,低声哄,“我们旭泱殿下,是天上的神女,法力无边,武力高强,这巴掌有几个人有幸体会呀。”

    旭泱破涕而笑,低声道:“小郎君以后可要好好待我,要是惹了本宫生气,小心我将你掳到天上去,日日罚你,让你生死不能,夜夜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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