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西南军营位于缙山北侧,与邻国赫圻以缙山为界隔山相望,从前朝起此地常有战患之忧,甫元元年皇帝陈煐继位,封大将宋鹤朗为靖远侯,镇守西南封地。

    自甫元三年起,赫圻国在此地的烧杀抢掠越发频繁,并主动挑起两国战事。

    甫元八年春,邻国黎国挑开北境战局,宋鹤朗临危受命前往北境救援,期间多次平定外患,旭泱公主接替镇守西南。

    甫元八年末,靖远侯于云、黎两国接壤处山谷内受袭重伤,同时云国北部边关城池朔州失守,守将靖远侯长子宋辞以身殉国。

    甫元九年初,靖远侯以谋反重罪入狱,此后边境邻国休战,西南与北境暂时取得安稳。

    时间倏忽而过,如今已至甫元九年五月,赫圻国内部多个部落发起内乱,并向缙山北侧试探,已有再次发动战争之势。

    枣红色骏马沿着山间小路飞快掠去,皮毛光滑油亮,光影浮动间恍如烈焰灼灼。

    驭马之人骑术精湛,即使是羊肠小径也能轻松躲闪过两侧的低矮荆棘,是都城广阔马场上的世家青年们比不了的游刃有余,是不知道躲过多少刀光剑影习得的安身之术。

    宋期看着身前的女郎,指尖越发攥紧这人的衣袖,心中莫名泛起些涩然。

    世人皆见云国旭泱公主圣宠加身,手握生杀,若是家国安宁,怎知这位殿下不也会过上如其他宗室世家贵女般不见硝烟的日子呢……

    他神色黯然,自己虚长至二十岁,如今想来,前世之憾,莫过于浑浑噩噩豢养在世家子的金笼里,不见生民饱受战火之苦,尚未建功立业便死在狱中,身处世家斗争中妄想独善其身,天真至极,可笑至极!

    天下苦门阀士族久矣,苦外患久矣!

    若是,有殿下与众将士抵御住外敌,有才能之士皆能施展所长,就好了。

    若是能活的再久些便好了,自己会不会也可以帮到殿下呢?

    如若四海升平,盛世无忧,是否就能没有遗憾呢?

    马蹄声渐渐远去,一声雀鸟轻啼,树影微晃间,暗处有影子向反方向悄然离去。

    一处深山隐蔽的寨子里,屋内有几名威猛汉子或坐或卧,眼神透着带着血腥般的戾气。

    “你可看清楚了?那人可是靖远侯的儿子?!”

    堂下立着一名身形瘦削的蒙面男子,躬身回道:“回大当家的话,小人看得一清二楚,正是那靖远侯幼子,宋期。”

    得到肯定后,虎皮座上那位坐正了身子,不知想起什么乐子大笑起来。

    他看向坐在下首最近处的男子,那人着黑衣短打,小臂处隐约有赤尾雀鸟图腾,发辫高高束起。

    下首男子轻巧转动手中匕首,刀刃有暗光闪现,此人轻蔑道:“辛苦大当家了,此人可是那靖远侯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了,这颗人头,着实抢手得紧。待我主上得手后,必定给大当家呈上重礼!”

    说罢,此人一声呼哨,唤得坐骑离开。

    待此人走后,下首一人疑虑劝诫道:“大哥,我们与此人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啊,都城那位大人,明明交代我们低调行事,不可妄动,怎的?”

    虎皮座上那大当家接过身侧美妾递来的果子,言语间恨意尽显。

    “四弟被那靖远侯杀害之仇,我们焉能不报?如今这靖远侯死了,好不容易他这小儿子来到这儿,这种机会,错过了不知要等多久!”

    他看向下首,警告道:“二弟,莫不是当年那一箭吓破了胆子?可别忘了,若不是四弟救了你,你这条命早就交代了。此事,不容再议。”

    说罢,他拂袖离去,堂内二当家敛下眸子,驻足不语。

    屋外传来一声清脆呼哨,二当家眉眼微动,向外走去。

    从城外去往公主府的路上需经过一条繁华街道,街巷里商铺林立,向来是楚城富庶人家喜爱之地。

    宋期思绪被吵嚷声倏忽拉回,抬眸看向一处,凝神问,“殿下,前方是发生了何事?”

    不远处,街角有不少行人聚集,隐约有男女争执声与孩童哭嚷声传来。

    两人跃下牵马近前,有一瘦小男童头插曹标,衣不蔽体,赤足站在一旁,身旁有一男子推搡着,连连旁边浓妆艳抹的女子陪着笑脸。

    “哎呦,杨妈妈,您何苦生这么大气来,您也知道,这世道不好,我可是花了大把银子才把这小子买来的。”

    说着,这男子使了些力气迫了身旁十岁左右的孩童抬起头来,这孩童眼神清亮又带些狠劲,像头野蛮的幼豹,随时都要咬人一般。

    那杨妈妈不禁吓得后退一步,“这小子既是个哑巴,又这么大年纪,脾性也凶了些,我这带回去光是调教都要花费一番功夫,五十两银子着实太贵了些……”

    “哎呦,您说得是什么话……”那男子又一鞭子抽得那孩子膝窝处,迫他跪下。

    他又谄笑道,“我也是听说这城中,就属杨妈妈您这馆子里呀,小郎君水灵又听话,个个都是拿得出手的美人,您还怕驯服不了一个小子么?”

    那杨妈妈思虑着,又掂量了几分,看着那孩童俊俏的模样,心下暗道,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好好养大了,可是个顶尖撑台子的。

    正要商量之际,那孩童忽然咬向男子虎口,挣扎开来,朝着宋期跑去,嗓子哑的可怜,又拼命喊着,语不成句:“哥哥,宋哥哥……哥哥救我!”

    身后那男子追了上来,拉扯着孩童,眼神发狠鞭打着骂道,“臭小子,原来是装的哑巴,差点害得我赔了银子。”

    宋期这才看清这孩童容貌,有些熟悉,倒像是在……

    “宋哥哥,我、我是江城来的……”那孩子又挨了一个巴掌,嘴角淌血,眼里盈满着泪,全然不似刚才那般野蛮的模样。

    宋期惊愕侧首看向旭泱,低声道,“殿下,这孩子……”

    旭泱心下明白了意思,解了腰间荷包,拿出一块碎金子掷向那男子,“够不够?这孩子,我要了……”身旁围观众人倏忽跪了一地,惶恐行礼。

    那男子刚来此地,不曾知晓旭泱身份,正待抬价时,身旁杨妈妈扯他跪下,连连喊道,“长公主殿下千岁……”

    男子脸色发白,慌张跪倒,松开孩子胳膊:“草民不识殿下身份,求殿下恕罪。这小子您尽管带走,带走便是……”

    宋期前行一步牵着那男童,扯起衣袖替他拭泪,又轻叹一声,按下复杂难言心绪,与公主带着孩童前往公主府。

    回到丹枫殿内,旭泱命其余人等退下,无人时,宋期方才开口解释。

    “这孩子,应是江城瘟疫时见过。方才观察,喉咙似是受过伤……”

    男童方才入府时已经带去洗漱干净,瘦瘦小小的,依赖着看向宋期,又心思通透,乖巧向旭泱行礼。

    “公主……殿下,……宋大人,我叫江屿,家在江城,今年九岁……”江屿声音嘶哑难听,又艰难陈述着。

    “我爹两年前染瘟疫死了,年初我娘病重,临终前将我托付给家中叔叔,却不料叔叔却图谋家产,将我卖给了那人。”

    他言语破碎,又怕再被抛弃般,下跪不断磕着头,“宋哥哥,……江城瘟疫时我见过您,您救了我和母亲的命,求您收留,我任您差使,……莫要将我卖到那里……”

    宋期心绪浮动,拉他起来,又看向旭泱,“殿下……”

    旭泱放下手中杯盏,仔细判断眼前的江屿,又回想起方才暗卫提供的此人的调查结果,冷声道:“江屿,他已经不是宋大人了,是我府上的侍君,若是你想,本宫可以替你寻处人家抚养……”

    这孩子身世清白,不过……性子确不是眼前乖巧的模样,是否值得信任?

    她又徐徐道,“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替你找家养父母,安稳度日,要么,宋侍君身旁缺位伺候茶水的,签下身契便由他差使……不过,你也知道,宋侍君虽得宠,到底不是你见过的那位贵人了,身为罪奴,他若是一朝失宠或是犯事,你的小命也不长久……”

    江屿又俯首行礼,抬眸间眼神清亮,坚定道:“长公主殿下,江屿愿……跟随宋哥哥,哥哥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此生难报,若是能在宋哥哥身旁……报答一二,再好不过。”

    旭泱听到答复,惊诧之余又有些替宋期高兴,脸上的冷意收了些,若是有可信之人长久伴随,想必宋期也能开怀些。

    得到示意起身后,江屿又从怀中拿出一枚黑色石头,“江屿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枚乌石是传家之物,据说有生白骨活死人之效,使用之法已经失传,哥、宋侍君精通医术,江屿愿将此物送给您,请您千万收下。”

    “生白骨,活死人?”旭泱低声喃喃,待宋期接过后又近前看过,似是不俗之物。

    她摸了摸江屿的头,绽出笑意,“小屿儿,若是这枚乌石真有那么厉害,本宫可满足你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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