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都城,皇宫。

    皇帝寝殿内,君主闭眸假寐,内侍监曹德驱散殿内宫人,关紧殿门。

    倏忽传来一道细微的脚步,君主姿态舒缓松弛,低声道:“朕拜托侯爷的事可有进展了?”

    殿内不知何时有一高大的影子立在暗处,带着铜面具,整个人包裹在黑衣里,看不清面容,他声音嘶哑难听,回复道:“陛下交代微臣隐瞒身份藏在暗处,保护旭泱殿下及犬子,如今那妖邪已被捉获,只是……”

    君主端正身形,眉宇间含着郁色。

    “只是怎么,还是如你我那时所见的那般,那妖邪果真不死不灭,即使是旭泱她们,也无法做到么?”

    那黑衣人似是陷入回忆,语调越发仔细,带着斟酌,“嘉钰太子秋猎时,曾私下与微臣见过,似是有所顾忌,只言要微臣护好长公主殿下与犬子,言及二人日后若能齐心,许是可以解决云国灭国之灾。彼时小儿还是个初入朝堂的太医,又不曾经历过风雨,太过良善温和;公主殿下也是宠爱长大,臣那时确实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说,二人可以解救灭国灾祸……后来,太子殿下的亲卫将什么交给了殿下,之后,臣再次听到太子殿下的事情时,便发生了那样的祸事。”

    “去岁此时,朕思来想去,云国近几年内忧外患已经不容忽视,似是这世间有什么不可知的力量在拨弄时局。朕可相信的兄弟,已经寥寥无几,百般无奈之下,只能与你暗中使下计策,引他上钩。”君主长叹一声,又看向黑衣人。

    他继续道:“靖远侯可曾后悔,被朕拖下水,如今声誉尽毁,满朝骂名在耳,更是牵连了宋家众人。”

    暗处那人洒脱一笑,带着些怅惘和遗憾。

    “陛下此言不妥。宋鹤朗一日为云国子民,就要有能为云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担当。我宋氏子孙,从不是贪生怕死之流,若能为云国安危付出生命,何谈后悔。何况微臣与陛下相交多年,臣相信,若有一日能将那妖邪正法,自是可以还我宋家的清白,不是么?”

    君主感慨思量,末了,又叹息道:“可惜了宋期那孩子,若无此事,他与小儿之事,或是容易顺畅得多。”

    黑衣人又轻声道:“犬子能得陛下与殿下信任重视,如今这一切,也算是一种历练。臣看着子殷这孩子如今越发得稳重成熟,也勉强能独当一面了,臣实在欣慰。不过……那妖邪实在怪异,微臣有些猜测,不知该不该说。”

    与此同时,西南楚城公主府中。

    宋期神色怔忪,有些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了。

    他看着身侧案旁执笔回信的女郎,执着劝道:“殿下,子殷知道不可听那妖邪一面之词,只是,如今那妖邪好不容易才捉来,若是长久耗下去,恐怕生变。”

    女郎放下手中信件,亦是不置可否道:“宋子殷,本宫说过,你的命是本宫救的,不是你要冒险便可随意试探的。本宫作为这云国的公主,受百姓供奉多年,若是要试,得本宫先试。”

    宋期慌了神,他道:“前世殿下失踪后,不知生死,臣想若是臣与殿下必要有一条人命做代价,臣比殿下,赢得机会更大一些。那妖邪费尽心思将臣复活,想必,想必若臣死了,才是这妖邪不想看到的。”

    “宋期,你言之凿凿,字字句句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丝毫不顾我的感受,丝毫不顾你的母亲,若你死了,是要我们一辈子念你的好么?太医令如此一个不畏生死、舍生取义的清官,你是要我们痛苦一辈子么?本宫会想办法,将那妖邪正法,此事还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宋郎君且将你的命留着。”

    “殿下!此事与我父亲关系密切,臣不可能置身事外!”

    “宋期,你是觉得你如今跟那妖邪一般得以永生,便将一切抛于脑后了么?你的冷静自持是喂了狗么!若是到了最后,天下和你的性命只能择一,可以,本宫可以尊重你的选择,但眼下,你且记住,你的命是本宫的,你没有权利选择死亡,你要做的,是与本宫一起,想办法将那妖邪正法。”

    宋期似是失去了浑身的气力,他挣扎犹豫许久,方才无奈道:“我听殿下的就是。子殷的宗门,有几位师长与师兄通晓几分卦数与天机,我会与他们联系,查探是否有转圜的机会。子殷也会想办法调查嘉钰太子身故的真相。”

    赫圻国都,议事厅内。

    赫圻国太后端坐在上首,怀抱稚子,有一层剔透珠帘落下。

    赫圻丞相于下方低声禀报,神色凝重。

    太后缓缓开口:“丞相是说,有人看到了那位一年前自戕的云国靖远侯?本宫不是那三岁孩童,如今虽暂时辅助陛下管理朝政,也容不得旁人说些故弄玄虚的话啊。”

    丞相急忙跪下,道:“太后圣明。臣曾奉太后命,与那云国边境的秋枫寨大当家取得联系,本欲杀掉那靖远侯幼子。前些日子那寨子回复微臣,说是那宋期本中了什么致命的蛊毒命不久矣,后来有属下办事时,恰好就看到那宋期被靖远侯带进了一处院子里,那院子有数名高手护卫,密不透风,那属下也不敢轻易靠近,特来与微臣寻求对策。微臣前几日赶往那缙山的无人交界之地,谁知已人去楼空,再无踪影了。”

    他又跪下磕头,道:“臣未能杀掉那靖远侯幼子,实在惶恐,望太后能念在臣尽忠多年的份上,准允微臣带人去追查那宋鹤朗与宋期父子的行踪,臣定待会二人的项上人头来。”

    “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对策了。丞相可要好好给本宫个交代,若是还做不好,你这脑袋也不用留了。”

    烽火狼烟起,人命皆草芥。

    近半月内,赫圻国连连挑起战事,一步步靠近两国的交界处,两国彻底撕掉休战和约。

    旭泱已经数不清是熬了几个大夜了,敌军似是杀不尽般一波波涌上。

    整个缙山似乎成了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尸骨满地。

    “殿下小心背后!”贺煜厮杀中反身打偏一名赫圻将领射来的利箭,利箭原本应是射向旭泱后心,此刻被迫偏转方向,从旭泱腰侧擦过,衣料破开,留下一处血痕。

    旭泱似是杀红了眼般,停顿一瞬,迅疾踏过敌军尸首,将手中寒剑掷向那名拿弓的赫圻将领,剑意过,敌军将领的头颅被巨大的冲击力击落。

    旭泱将那人头颅拎起,高声喝道:“赫圻大将军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云国军营驻扎处。

    有先锋兵远远呼喊:“宋郎君!宋郎君!殿下受伤了!”

    宋期从重伤患军帐中急忙出来,快步跟随进入长公主帐中。

    他慌张冲进几位将领围着的床榻前,将药箱放下。

    “殿下如何了?怎么就受了伤!”

    旭泱额间满是汗意,因失血唇色泛白,她撑起身子坐起,又环顾四周:“小伤,本宫无妨,你们都退下,不可大肆宣扬,留宋侍郎在此处就好。”

    待帐中无人后,旭泱牵住宋期手掌,落在腰侧伤口处。

    在心上人面前,一切的坚强都可卸下。

    她嘶了口气,支撑不住伏在宋期肩上。

    “子殷,莫怕,这样的伤,本宫都不知受了多少次。”

    “殿下不是用兵如神么?怎么还能总是受伤,只是我这些日子见过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处伤了!”

    “子殷说笑了,本宫可担不起用兵如神这几个字,不过是战场上一次次伤病,积攒换来的经验教训。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你出身武将世家,又不是不知道。”

    宋期默不作声,手上发泄似的替她脱下盔甲,将盔甲下内衬的衣物利落得剥下,又低头凑向女郎腰侧,小心地将与凝结的血块粘连的布料分离开,冷白的腰肢上伤口还未止血,看着都很疼痛。

    旭泱莫名心虚了些,语气温柔哄着:“好郎君,怎的不说话。我没在战场上疼死,都要被郎君的冷脸吓死了。”

    宋期似是没听到般,拿出药箱里的金疮药与去痕膏,仔细涂抹完后似是要离开。

    “宋期,你在气什么!”旭泱拉住他衣袖,蹙眉问道。

    宋期转身看她,使了力气将衣袖扯出来。

    他眼底压抑,语气难言,冷声笑道:“奴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奴才的命是殿下的,殿下的命从来不归奴管,今日殿下杀红了眼,若不是贺将军及时提醒,此刻殿下的性命都可能难保呢!”

    宋期生气时,伤人伤己的话说出来,惹得两人都红了眼眶。

    他悲凉自嘲:“殿下又要顾着战局,又要顾着那个碧云殿关着的妖邪,还要时时考虑在下的心情……殿下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冲向战场,头也不回毫不惦念。我该如何呢?!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殿下受伤后替你包扎养伤,再看着你冲向危险!殿下大义,爱国爱子,是我心眼狭隘,固然心疼殿下,也只能在背后看着你,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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