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富有灵气,宫城所在更是诸邪避退、风水绝佳所在。

    天边遥遥升起的朝阳撕开了漆黑夜色,有宫人合力推开紧闭的朱红宫门,朝会的臣子三三两两从四方赶来,间或低声耳语交谈。

    宫门至,车轿止。宫门守卫赶忙躬身行礼:“司太史,昨日未曾留宿宫中?”

    司清州抖抖衣袖,手中的拂尘无风自动,颔首又道:“诸位身担宫城安危,实在辛劳。可需要检查一番?”

    守卫上前一步,迅速查验一番,后退几步恭维笑道:“太史客气,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这辛劳二字有您在前,我们哥几个可万不敢担,不过检查嘛,在下须得走个过场,这不,大人一向是守礼合规的,倒是辛苦大人时时为国运操劳,大人请。”

    司清州遂又颔首,欲走进宫门,却听方才那守卫又唤道:“大人且留步。”

    司清州回眸疑惑看他,袖中的指尖微微收紧。

    “也没什么,就是,大人今日熏的香似乎有些不同,太史何时换的熏香?”

    司清州才留意到身旁孤魂飘散的香气,逸出的牡丹香气中夹杂着浅淡的山茶花香,因不是实体,香气虽不馥郁,仔细嗅闻却不容遮掩。

    莫不是宫门的守卫发现异常诡谲之处,要寻麻烦?!

    这倒是有些棘手,司清州思绪翻腾,快速思考,这些年云国对道法修士有推崇之势,又不曾明令禁止百姓学习知晓道玄之术,莫不是这守卫得了些机缘,又借着这皇城之气看出了破绽!

    看他愣怔不语,这问话的守卫又露出些含蓄的笑道:“内子喜欢养些花植,又爱打扮,明日是她生辰,大人可否将这购买香料的铺子告诉与我,我也为她寻得一份生辰礼,让她开心些。”

    司太史暗中松了口气,思量后低声道:“您若不提,本官倒是未曾察觉到这周身香气。想来昨日替长公主做了场安魂的法阵,许是在殿下的宫室中停留久了,衣袍上沾染了些宫中香。若是您想寻些稀奇香料,西城有个香铺,贯以花木植株香味入香料,颇有些名气,不妨等下值了去看看?”

    “多谢大人了,这便不耽搁大人入宫了,请!”

    身后守卫继续查看后来臣子佩戴之物,走出不远后,又依稀听得有人招呼道:“将军安好,烦请配合检查一番。”

    身旁隐去身形的孤魂似有所察般回首,一身形高大佩戴铜面具的军中男子正在与宫门处守卫交谈,声音嘶哑,眼眸无波气质内敛沉稳。

    孤魂抿抿唇,看向身旁手持拂尘的太史,想问些什么,却不知疑惑从何处生,不解从何处起。

    司清州不曾回头亦不曾显现出分毫异样来,只有一人一魂方才听见的心声回荡在彼此脑海:“缘分已尽,不可平添纠葛。”

    “大人,这个人与我、与我的过往有什么关系么?”孤魂沉默许久,抬起了步子,小心问道。

    “你神魂不稳,收敛情绪。”司清州传过心音,又道,“修行路遥无期,又有诸多避讳禁忌,我不宜解释,你也能将自己的身份猜个一二吧。”

    “大人……”宋期笑着欲问,语气中带着不解。

    “诶,我与你是许多年的旧识了,你那些算盘可莫要打我身上。”司清州轻咳一声,向身旁同僚侧身问礼,继而又不露声色心中道:“莫说你究竟是谁,身居何职身为何物,当知道执念二字是自在逍遥的大忌。”

    司清州沉沉道:“不说旁的,那城郊城隍庙里那些久居不去的妖灵精怪,修行百年千年灵力妖力依旧是低微的。贪嗔爱恨痴,人间有丰沛助修行灵气,亦有阻碍修为的的浊气无数,人间修士道法,有情道千百年垂垂老矣难成大道,无情道反而是修仙修道的不二捷径。”

    孤魂蹙了眉:“大人不曾解我方才所问,怎开始讲这些与我无关的修行之事?”

    司清州如梗在喉般,面无表情心声回道:“呵,与你无关……,若不是你这劫马虎不得,我倒真想即刻带你回去,也叫那位…看看他这对情与爱二字向来嗤之以鼻避之不及的好儿子,是如何把曾经奉为圭臬的道摒弃一旁,反而捡拾起了从不放在眼里的那个。”

    孤魂眼波微动,笑意盈盈望向太史的眼神中平生了几缕寒意来,却又有所查般望向不远处,在白日中过于静谧的宫室所在。

    他低眸蹙眉,神情中染上了几分挣扎与焦急来,却不知心跳为何忽然变得急促,竟要超出他的控制般。

    “坏了,今日带你进宫本就作了几番准备,倒是比往常都要迟些,这长公主殿内的生机溢出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些。”

    司清州挥袖将孤魂纳入拂尘中,急忙转过眼前的路去了一侧的墙外,穿墙而入。

    “莫怪莫怪,无奈之举。”司清州喃喃现身在殿内,眼眸掠过窗棂漏出的一片平静的天空,松了口气。

    臂弯处拂尘骤然颤动,又轻晃一下恢复静止,有血气丝丝缕缕洇出来,眼看拂尘都要变成个凶器似的。

    司清州唇齿开合连忙念出串咒术,将气血燥动、胸前朱砂黄符碎裂的孤魂召了出来。

    他又在殿外加固了结界,指尖生出张泛着光的黄符来,再度贴在孤魂胸膛破洞处。

    “莫要激动!记得之前与你所说的,若想救她,执念即是疗伤圣药,亦是一柄随时插入她心口的利刃。如今这种情况,若你能将这意念控制住,收放尺度把握得当,这才是长公主的生机。”

    他扶起呕出血花的孤魂来,担忧道:“不成不成,太冒险了,万一你也搭了进去……我还是带你离开……”

    “不!”孤魂眸中偏执与苦痛满溢,胸口新制的黄符明明灭灭似乎快要撑不住般,他口中挣扎道,“不,安、澜……”

    他透过袅袅的炉香,看向置于寒玉高台之上,面带着笑容却沉睡不醒的女子。

    孤魂眸中的模糊雾气被清晰替代,他迫使自己快速地冷静下来,强撑着直起身来,黄符竟也不再闪动,胸口的血洞也被遮掩住,一行符咒隐在朱袍上的绣金牡丹之下。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似是怕惊扰了屋中缭绕不散的牡丹与茶花香气,缓缓走向吸引了他目光的那人。

    此刻的她,消瘦的都要随风去了。

    屋中的法阵随着他一步步靠近生出了微光,而后如真正的祭祀阵法般,将那心甘情愿的信徒留于阵中,为榻上女子输送滋养的最佳养料——不择手段的求生欲与不再收束的情欲。

    司清州神情担忧,又咬牙道:“宸绛,你要记得,上辈子的名字不可再应,无论是谁唤你,否则天道则法之中,怕是不会再给你逗留此地的时间了。靖远侯的幼子已经死在了关外,往事不可追。”

    孤魂看着眼前的女子,轻轻颔首。

    “不要再与她……生出更多不该有的念头了,此事一了,你与她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到了那时,你与她的缘分也该尽了,那位修习无情道的神君,也是时候回归神位了。

    司清州感觉到空中因企图外泄天机而引来的波动,止住了未尽之言。

    “按你我之前商讨的解决之法,不可引起这皇城之人的注意,不要参与他人因果,我会为你遮掩气息保你在这宫中不受龙气损伤,但你要记住,献祭之法本就是最大的损伤……若不是长公主她此刻的命数已然乱了,我断不会再让你牵扯进来。”

    殿中的生机悄然置换,丝丝缕缕从残魂中夺取,又将其精细淬炼过后渡进寒气摄人的玉台之上。

    司清州见状,喜忧参半地退至侧殿,将空间留给法阵中人。

    侧殿留有一室,为皇帝因长公主之症供司清州存放法器临时空置出来的,也是因皇帝对长公主的担忧,又加上对重臣的几分信任,这才允他可以在这侧殿之中,可以独处,不受外人探视。

    袖中有木质雀鸟飞出,落地化为一个雪白羽衫的清秀少年来。

    少年弯腰行了一礼,脆声问道:“受天帝之命,霜域宫仙侍来见上仙,敢问宸绛神君的神魂何时能修补完全,回归天域?”

    司清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问,却不提防问的如此直白,避无可避。

    这仙侍样貌虽是少年模样,却也是几百岁的年纪了,行事简单利落。

    仙侍查探了周遭的气息,眯了眯眼睛,又不可思议般收了仙法,羽衫下的身躯气的颤抖。

    “上仙与我家神君是千年的挚友,天帝因这才让上仙助我家神君渡劫!上仙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般献祭之术害神君性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身欲要闯入主殿法阵。

    “不成,天帝说了,神君身份贵重,神力充沛,下来历劫实乃锦上添花之举,如今此处气息浑浊,龙脉气运已是乱麻一团,不可用神君性命冒险!”

    司清州连忙用拂尘将他拦住,又急声道:“仙侍莫急,且听我一言!现在去更是害了你家神君!”

    少年被困在门口进退不得,带着哭音道:“小仙是神君养大的,万不能看着神君神魂受此劫难!神君千年来无欲无求,过得那般自在,这入这凡世才不到百年,吃得苦头受得嗟磨比从前加起来都多!上仙是铁石心肠么?竟还助纣为虐,跟着那群妖邪折腾神君!”

    少年仙侍着急的原地跺脚,又愤懑道:“那司命女君写的什么历劫册子,莫不是在趁机报复我家神君,不就是从前与魔物打斗时无意将她写的那页册子扯坏了,怎么就如此折腾我家神君历这劳什子情劫!”

    “羽仙还不信我与你家神君的友谊么?这法子实在是无奈之举。宸绛历劫之前可嘱咐过我,区区情劫不可能成为他神生中的坎,只能渡劫回来提升一个大境界,神力大成,如此才能让那妖魔之界再不敢生什么谋逆之念。他从天地万物中生出一副神躯来,几千年的漫长神生中不曾产生过什么勾旋缠绕的情意,漠然地旁观着掌管着这天域与人界的贪嗔痴、怨憎会……”

    司清州敛起朝服的衣摆,颇有些无奈得蹲坐在仙侍身旁:“你瞧,你家神君从来不曾有过情,却要在降生之后掌管这世间情念,虽一向做的无可挑剔,可他却始终参悟不透他做这些的根本,不荒谬么?他与我说过,从前他只是遵从天规神矩,将所谓的天职做的尽善尽美,他早就知道自己终有情劫要渡,也必须渡,这也是他此后无尽神生履行‘天职’的一部分。”

    “羽仙既知道我是他千年的挚友,可我从前也不曾见过他真的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的喜怒哀乐过。做这个冰块的朋友是个很不容易的事情,一个捂不热的冰块,没有几个神仙会愿意等待一份永远得不到的回应,即使是在他降生那日便认他为子的那位,即使是朋友或是恋人……降生之时便是强大到可以庇护福泽世人的清冷神君、受人仰望供奉于高台上的孤寂神灵,他也想感受一下情的滋味。”

    司清州活动了下手腕,指着那处阵眼提炼吸附生机之地;“你瞧,你家神君,现在是不是活泼了很多?”

    话音未落,阵眼中的俊美孤魂眉头微蹙,支撑不住吐了口血来。

    “你!!!”本来平静下来的羽仙愤怒看向司太史。

    “啊,带仙丹了没?前些日子下来捎的那瓶这两天给他补胸口血洞用光了,既然拿了上品补气丹药,快快快,让他服下!我就不留你了哈,替你家神君拖延几个时辰,凡间不过月余,在下一定设法解了你家神君的执念,让他渡了这劫回归天域的。”

    “上仙!神君的神魂昨日因这界凡躯消散才能勉强回归九成,却差了这缕便难以苏醒,因这岔子神君的神躯神魂都有不稳之兆。兹事体大,天帝重视,已经亲自去了霜域宫探望!上仙请一定要护着神君些,小仙可拖不了太久了,神君也耽搁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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