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二十一年,羲国东宫。

    天边乌云密布,似是随时会落雨。

    河边垂柳摇曳,漫天柳叶在半空凌舞。

    柳树旁,一人倚树而立,细碎浅淡的光影穿过树梢,落在他的飞鱼纹锦衣上。

    不远处,嬴晚小小的身躯,正挥着一把跟她身量等高的长剑。她手握长剑划过一片片柳叶,而每一片柳叶皆被剑气带起的风所震开。

    “不练了,不练了!”嬴晚将手中的长剑往地上一丢,身子往地上一瘫,委屈地望向站在柳树下的裴绣。

    “老裴,你内力那么强,切柳叶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但我现在只有你一成内力,要不……待我,九年后攒够十成内力,然后再学,你说好不好?”

    “不好。”裴绣笑着摆摆手,缓步上前,捡起嬴晚扔在地上的长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裴绣长剑一挥,一片细长的柳叶便被剑刃从中切成两半;而嬴晚的眼睛只看到了一道剑身残影。

    “即使‘不练心法’只练到一成,单凭速度和准头,也能切开柳叶。”

    “太好了!那我以后不练内力了,就练这一招!”嬴晚雀跃地在原地蹦起来,为自己以后可以不练内力而欢喜不已,“这剑招叫什么呢?”

    “嗯……就叫做‘只练一剑’吧!”

    “好名字!”

    “轰隆——”天边雷声骤起。

    嬴晚更加兴奋了起来,她和着雷声欢呼道:“老裴!要下雨了,今天我不练了!”

    嬴晚话音刚落,却见裴绣忽而闪身到她身侧。

    小雨淅沥沥地落下。

    裴绣站在嬴晚身边,他手中长剑一挥,在嬴晚和他的头顶上方挥出无数朵剑花,重重剑影竟遮住了下落的雨水。

    撑着伞赶来的宫人愣了愣,侍从们犹豫着该上前还是站在原地。

    雨落得愈发密集,而嬴晚和裴绣的身上一滴雨水也没沾。

    “剑还可以当伞用,只需要一成内力。”裴绣笑嘻嘻地跟嬴晚说,“太子妃娘娘让我教你一些实用的招数,你看,这一招是不是极为有用?”

    嬴晚不禁张大了嘴巴,这一招、实用吗?但确实挺花哨的,可以用来显摆装酷,到时候表演给阿娘看,想必阿娘该心安一些了。

    她自幼文武双废,阿娘不得不给她开小灶,文学上由阿娘亲自督促,而武学上,却是接连更换了好几个武师。

    她生性好动,却又特别排斥习武,隔三岔五就把那些武师给气走了,那次甚至还让堂堂金月侯拂袖而去。

    最后,阿娘和她、各退一万步。阿娘让她一定要说出一个喜欢的武师模子来,然后就按这个模子给她安排一位武师。

    这可愁死她了,她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三夜,最后妥协,说道:“学武太枯燥了,除非老师长得好看……”

    于是她阿娘当真从仪鸾司挑了一个长得最俊的来教她。

    “这一招叫什么呢……就叫做‘怀柔下雨不用带伞’?怀柔,你觉得如何?”

    “好名字!霸气!”嬴晚看着这如此“逆天”的一幕,又看着俊俏的师父,不禁感慨道,“大师,我悟了!仪鸾司最年轻的副指挥使,果然不是靠脸上位的。”

    裴绣听到嬴晚的感慨,却不由得沉默,后叹了口气,无奈道:“怀柔,你太伤我的心了……我竟然不足以靠脸上位?”

    “……”嬴晚汗颜,道,“老裴,我是在夸你。”

    “哦。”裴绣忽而一笑,摇着手中的剑,“既如此,今天就不练了。”

    ……

    裴绣眉眼弯弯,笑着望向人群中他许久未见的小公主。

    “小公主,太子妃娘娘呢?”裴绣公事公办的语气问着,可他的眼睛却盯在了谢晚擦伤的手上。

    “阿娘已经出城了,我负责善后。”谢晚冷如霜雪的语调配上稚嫩的童声,令人更觉可怖,“裴副使,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出城。”

    裴绣诧然于谢晚的冷漠和成熟,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小公主,此事我可做不了主。我肋骨断了,打不了架,此行只负责来认人,被你挟持的严副使才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

    “闭嘴!”严默自是惜命,如今落到这般境地,真是让他颜面扫地。

    “下令备车!”谢晚语气冷硬,又用剑鞘往严默腰侧重击了一下。

    严默吃痛,他背上已遍布冷汗,他心想,城外也有布置,仪鸾司派来了“七位星使”之一的天机星使坐镇城外最后一道防线,他倒也不用担心,此番还是保命要紧。

    “愣着干吗!还不备车!”

    马车很快到达,仪鸾司也纷纷撤出了茶华楼,紧跟着马车后面。

    “裴绣,你来驾车。”谢晚沉声说道,望向一众尾随的仪鸾司,“谁敢跟着,我现在就杀了……”

    “都退下!”严默无奈下令,被谢晚挟持上了马车。

    ……

    马车顺利出城。

    城外荒原一望无际,上弦月映照着城楼宫阙。

    谢晚的目光望着马车帘外渐远的城墙。今夜,她以身为饵,引开了茶华楼的仪鸾司,她希望阿娘明日也能顺利出城,之后,她们便会在璃国相会。

    此生已然与前世不同,或许,一切都会逐渐变好。

    马车行至荒原外的一处山坡。

    裴绣勒马,道:“现已进入了璃国疆域。”

    马车内,谢晚的剑刃仍然架在严默的脖子上,她手上擦破的血迹也已结扎。两人脚边,摆放着裴绣随身携带的那把被布匹包裹的长剑。

    “公主,可以放我走了吧。”严默试探地问道。

    谢晚手上的剑并没有放下的打算,剑身反而更近了严默的脖颈一寸,她眸光森然,诡笑道:“我何时说过会放你走?”

    “你……”严默惊呼一声,他感受到小公主身上所散发的杀意,如同索命的厉鬼,令他慌张失措,不寒而栗。

    “公主!你我无冤无仇……”

    谢晚并没有理会严默的惊呼,她剑柄一转,准备割开他的喉咙。

    就在此时,马车外划入一道剑光,一截剑刃穿过车帘,别开了谢晚架在严默脖子上的剑。

    “怀柔。”

    阻止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裴绣。

    “怀柔,放他走。”裴绣的语气难得认真,他望向谢晚,心中有诸多疑惑。

    严默不可置信地瞪着裴绣,他万万没想到,裴绣竟然会救他。

    谢晚自知打不过裴绣,可是严默前世杀死了裴绣,照前世来看,严默对裴绣应是有私怨,她绝不能留住此人!

    谢晚冷眉紧皱,目光恳求地望向裴绣,她试图挥剑,可剑身却在裴绣的摘星剑下,一动不动。

    裴绣胸前的衣襟不断往外渗出血迹,可他手中的剑刃却没有移开分毫。

    谢晚心潮汹涌,有些失去镇静,她努力用比较平和的语气对裴绣说道:“你若不杀他,他以后就会杀了你!”

    裴绣却淡笑着摇摇头,道:“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谢晚一时语塞,看裴绣这般固执的模样,她沉思片刻,说道:“我知道严默若死了,你不好向圣上交代,我有一个办法。”

    谢晚抬眸认真看向裴绣,沉声说道:“你可以在自己身上砍几刀,然后向圣上说,是璃国人来接应我,是他们将严副使杀了,而你,拼死杀出重围。”

    严默听着谢晚平静的语调,目光瞪大,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传说中那个愚钝不堪、只知玩闹的天和公主会讲出来的话。若真按这个恶毒公主所讲,那他岂不是成了冤死鬼。

    “裴副使,救救我,我一定不会回去跟圣上乱说。”

    “住嘴!”谢晚瞪了一眼严默,那眼神仿佛要把严默活剐了一般。

    严默吓得一哆嗦,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裴绣看着谢晚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令他有些惊诧,一个月不见,小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再见时,她完全褪去稚气和纯真,做事冷漠又果断,令他无比陌生。

    “怀柔……”裴绣无奈轻唤了一声,他用内力弹开了谢晚的剑。

    谢晚只觉得手腕一震,剑便掉落在车内,她顿觉不甘心,目光复杂又无奈地望向裴绣。

    裴绣移身坐到谢晚身旁,一挥手,用肘敲击严默的后颈,严默瞬间晕了过去。

    “嗯?”谢晚疑惑地望向裴绣。

    裴绣细长的手摸上了谢晚的脸,掐了一下她的侧脸。

    “老裴!你干嘛!”谢晚下意识喊出声,不经意露出幼时的委屈模样。

    “是真的诶……”

    裴绣看着谢晚这副委屈的样子,心却放下了。

    “是怀柔就好,我是怕有人带了人皮面具来冒充你!诶,一个月前,你连仗刑都不敢看,刚才竟然毫不犹豫要杀人……”

    裴绣将摘星剑收回鞘中,他揉了揉谢晚的头,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执起她受伤的右手,“小怀柔,手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哭不闹……这一个月,你受苦了……”

    谢晚眉一挑,心里对于“受苦”二字却没有什么感觉,冷宫四年她看遍了世态炎凉,对于痛苦也已经麻木。

    她伸手抢过裴绣手中的那瓶药,自己涂抹。

    “你的伤呢?”谢晚关切地望着裴绣衣服上的那一片血迹。

    “无碍,回去重新包扎就行。”

    “老裴,严默必须杀。”谢晚抹完药,试图再度劝说裴绣,“你若这样与他回去,他定会把我和阿娘逃跑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裴绣叹了口气,道:“不用杀他,我自有办法……小心!”

    忽而,不知从何处,一支带着凛然内力的箭矢破空而来,直指马车。

    裴绣一手握住谢晚的手腕,一手从车窗中扔出自己的佩剑和马车内被布包裹的长剑,一只脚踢起严默的身躯,飞身将两人两物带出马车。

    箭矢穿过马车,马车轰然崩裂。

    裴绣先扶着两人稳稳落地,将昏过去的严默放在地上,又一手接住被他刚刚扔向半空的两把长剑。

    “你的伤……”谢晚看到裴绣的衣上被血迹晕染的面积逐渐扩大。

    忽而,谢晚一愣。

    裴绣的摘星剑被他握在手中,而他一直放在马车中、那把被布缠封的剑,此时,布缎因风散落,露出了长剑本身的模样。

    剑柄呈墨色,剑柄与剑身的连接处是一块金色的月牙状奇石,黑色剑鞘偏大、不合剑身,露出了的剑身也是墨色,而剑身的厚度则比寻常的剑更为细薄。

    谢晚出神地望着这柄剑,这柄剑,名为“萦怀”,是她前世的佩剑。

    这柄剑,是谢晏送给她的及笄礼物,也是谢晏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此时,一道紫衣残影闪过,稳稳落在三人不远处。

    “仪鸾司,星宿阁,天机星使,见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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