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脉猜到他可能会去找倏忽了，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她特意到郊外去跑了一圈。
回到驿馆，却见钱世文等在门口，看起来快睡着了。
钱世文困得脑袋往下一耷拉，蓦地抬头晃了晃，正见许之脉站在眼前，大汗淋漓的。
“你这……去干嘛了？”钱世文的嘴巴张得能吞下个冬瓜。
许之脉推开门往里走，“平日里锻炼好了，才能随时去战场杀敌。”
钱世文跟在她身后喃喃道：“你一个姑娘，整天想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
“你特意来这里教训我的？”许之脉拿起布擦了擦脸，“看来你是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打算应考了。”
“我也来这里自然是有要是找你的。”钱世文赶紧道，“我不是加入了一个商会吗？听闻他们近日要去参加一次官卖，是卖一匹名马，是秦开末的那匹。”
“什么？！”
钱世文继续道：“听说这赛乌驹是跟着秦开末的队伍一路跟回来的，被驱赶了许多次都没有走，直到回到洛安。”
“如此战功赫赫的马匹，他们要官卖？”
钱世文点头道：“当然，你知这马有多么桀骜不驯，它差点一脚蹬在了邢大人的脸上。这可是秦开末自小马驹时便挑选以伴身侧的战马。自然得卖给王宫贵胄。”
“我知道你对秦将军情深义重，所以得知这消息后，便立刻赶来告诉你。”
秦开末是知道同关一战必败的结局，上战场时，她没有带上赛乌驹，反而在从营地离开时，斩断了赛乌驹的缰绳。
她了给它自由。
许之脉呼吸加重，“地址何处？我去看看。”
得到方位后，许之脉几乎是冲出大门。
钱世文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你等等我啊！”
许之脉翻身上马，“我一个人去！”
“那我呢？！”钱世文捂住胸口，“你不会要抛弃我吧？”
“欢欢过会儿回来，你待会儿帮我把他带过来。”
话音刚落，一阵尘土飞扬，留钱世文一人在原地发懵。
“得，我又继续回去坐着。”
*
马场是围起的，许之脉正准备翻墙而入，身后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许之脉，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一看，是齐施恩。
“秦将军的马。”
“你也是为此而来？”
“你也是？”许之脉更吃惊。
“自然。”齐施恩淡淡道，“秦开末毕竟是本宫儿时玩伴，如今连马也落到此等地步，不能不管。”
“殿下，可否将我一起带进去？”
“走吧。”
围在中间的马龇牙咧嘴，似乎丝毫不服管教。
站在人群一处的就是御马监正堂管事，他身上溅满泥水，指着一匹马大吼道：“直接给我宰了！”
“这马真是个畜生！自从它跟着秦开末的棺椁回到洛安，就不让任何人驾驭，还摔了邢家小公子。”
“要我说，谁买了它，还是吃了好！不过大人，眼下可不能宰！拉过去打几鞭子就是。”
“我看谁敢？！”
许之脉面色无变，直直地走向拥挤的人群。
这群人的眼睛火辣辣地瞅向许之脉，看起来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你是怎么进来的？”
“本宫带她进来的，有何不可？”
齐施恩缓步走来，令得众人哑口无言。
“谁惹了殿下？”邢致才从她们身后走来。
齐施恩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邢大人怎么也有空过来？”
“再过一个时辰，这赛乌驹就将要被官卖，下官前来监看。”
邢致才答话的功夫，其余众人纷纷散去。
“这匹马我买了。”齐施恩道。
邢致才倒是毕恭毕敬，“殿下虽身份尊贵，但还是要按规矩办事才好。”
“好。”齐施恩倒是淡然，“价高者得，没人能抢得过本宫。”
“非是殿下所言。”
“什么？”
“此次官卖之前，会先赛马，跑得第一的马匹，才会参与接下来的竞拍。”
齐施恩感觉不妙，“若未跑第一，又当如何？”
“都会送去酒楼，也算是实现它们的最后价值，毕竟高价卖出的，总不能是匹老弱残马吧。”
“邢大人，你可知这其中的赛乌驹，乃是秦开末的战马？！”齐施恩拧眉。
“无论是谁的马，都不过是按规矩来。”邢致才笑道，“这赛乌驹，说不定能跑个第一呢？”
齐施恩气得不行，又不好发作，“你明知这赛乌驹奔波一路，身上伤痕无数，年龄更是比不得那些马匹，如何来跑这个第一？”
邢致才看起来不想再与她周旋，“殿下想买，便等赛马结束，如何？”
齐施恩不想说话。
许之脉沉默许久，此刻出声道：“既然是赛马，可有骑师？”
“自然会安排。”邢致才道。
“邢大人不必安排了。”许之脉道，“我来。”
齐施恩诧异地看她一眼。
邢致才笑道：“许姑娘何必与一个畜生僵持不下，这东西你想救它，它未必领情。”
夜宴那日，齐荣南让她分散一下邢致才的注意力，怕是早便想到这一刻了。而她也确实，不得不出面拖延。
许之脉道：“大人何必劝言，只问邢大人，可愿意让民女参与？”
看出她的决议，齐施恩也道：“邢大人不会拒绝的吧？”
邢致才扯了扯嘴角，“好啊，无妨。”
*
赛乌驹是通体黑魆的极品战马，更是秦开末精挑细选后视为同袍的伙伴。
皮毛如水滑，见光则反，虽不是正值盛年，但仍然四肢矫健。
只是盯得久了，似能从它浑浊眼珠里窥见些里离别主人的微微恸色。
许之脉不忍细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它都见过，可不如一些人，只需置身事外的在旁瞧着，就能污蔑为国拼命的勇将，好吃好喝地活着。
“认得我吗？”她放轻声音问。
赛乌驹嘶鸣一声，头转开去。
也是，人密密麻麻那么多，她也不是什么特别显眼的存在，不认得也无妨。
许之脉图抓住马鞍，脚踩马镫，正要翻身上马，却见那赛乌驹迅速闪开。
还好她眼疾手快，及时收回腿，否则肯定会摔个面朝天。
此后每当她试图上马，赛乌驹就左摇右晃地胡乱甩背，根本不给她一点靠近的机会。
无奈，许之脉只好先轻抚它的鬃毛，试图唤起它对过往的些些的回忆，“你仔细想想呢？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赛乌驹恍若未闻。
齐施恩蹙眉，“还有一炷香功夫就开赛了，你若是没有办法使它听你的话完成竞逐，我便直接让人把它带走了。”
“若是直接带走，他们便更有理由将它宰了。”
许之脉再管不了什么感情培养的慢策略了，直接踩上马镫，翻身一坐。
与刚才没有差别，赛乌驹依旧，它晃得不停，几乎快把许之脉整个人都甩飞在空中，
许之脉努力稳住不让自己掉下去，全身用力地趴在它背上，在耳边道：“来，咱们一起赢！”
赛乌驹突然停止晃动。它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这是秦开末在从前骑马拉练时常常做的事情。
许之脉很高兴地摸摸它马背上的鬃毛，“你终于安静些了。”
赛乌驹甩了甩尾巴，似在应和她的话，恢复了往日在秦开末牵引缰绳时才会显现的神采。
*
日头高挂在头顶，夏秋之交的阳光黄赤热烈，格外灿烂。
看热闹的贵胄商贾们一窝蜂簇拥推攘着想挤进前排最佳的观看席位，毕竟只有在看台最高处，才能看清每匹马是怎么你追我赶的。
许之脉目之所及，尽是蒙着薄光的人和马。
只有看台里一处招手格外明显。定睛一看，是钱世文，她立刻挥手回应。
他还有些本事，真把欢欢带来了。
“谁来了？”齐施恩问道。
许之脉回头道：“朋友。”
齐施恩顺着望过去，忽而呼吸一滞，“那般天人之姿，你竟一点没有起心动念，只是朋友？”
“天人之姿？”许之脉看向钱世文，有点没想通。
“我说的是他旁边那位。”
许之脉一愣，看向那位穿着银色劲装的靡丽少年，“欢欢啊，我猜不透他。”
*
“跑足十圈，摘下挂在杆子上的花团者，即为胜利！”司仪刚一落声，一旁锣鼓“哐当”一敲，赛马开始。
数十只马从栅栏里气势汹汹地冲出，马蹄蹬向地面，其声震天，一瞬如风疾驰，又如生翅奔出。
迎面袭来的气流，似一滩滩袭来的海潮，不问自来地加入这场较量。
由于太久没有生死搏命，赛乌驹显得有些拘谨，不多时，就见前方密密麻麻的马群像一堵墙，几乎挤满了赛道，再难突破。
许之脉紧紧抓住缰绳，只能暂且跟在后面。
还好这不是场短距离的冲刺战。
看台上的钱世文比谁都急，“他们这么紧挨紧地跑在一起，脉脉她怎么超越过去啊？！”
弋忘欢听得心烦，“安静些。”
钱世文不情不愿地嘀咕道：“这周围谁都比我叫的声音大吧。”
第三圈后，本来领先在前的部分马匹已然吃力起来，不再如开始那般密密争夺，而是掉出了许多肉眼可见，能被超越的缝隙。
许之脉忽想起秦开末驰骋沙场时的飒爽英姿，情不自禁大喝一声“杀”！
赛乌驹如回战场，其势汹涌，豪气撞天，马蹄重重落地，一声声沉闷地拍打在地面，掀起遮天尘土。
超过了！
一匹！
两匹！
第三第四匹！
场中沙尘漫天而扬，仿佛滚滚远江水，昏黄连天。
进入直路后，赛乌驹也没有一丝一毫地放缓，反而抓紧第二个弯道的机会，加速猛超。
奔驰中它前肢下压，后肢往旁一甩，整个身体围着跑道的弧度弓起飞出，活跃柔软的身躯如跳过龙门的乘着旋风的鲤鱼。
“超过去！”
许之脉鼓舞它。
赛乌驹往下一踏，又迅速且轻巧抬起，四肢来往交替，如踏云奔袭，使它轻易地超过了第五匹，第六匹，第七匹……
此番逐一反超，令得看台众人也热血沸腾，高台上买马的赌徒，凑热闹的看客几乎全部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唯恐错过赛场瞬息万变的局势。
“好啊！”
“冲！”
“再冲！”
赛乌驹前脚刚落后脚又起，它坚定的双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似往日战场中的刀光剑影再次映入眼中。
飞驰的身躯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昭示着夏末将至的烂漫疯狂。
钱世文急越看越心潮澎湃，得在台上直跺脚，巴不得跳下去助许之脉一臂之力，见许之脉又超了一匹，拉着弋忘欢高声道：“许之脉厉害啊，看这速度，马蹄都要跑着火了吧！”
弋忘欢低头看他拉住衣袖的手，拧了拧眉有些不满，但还是礼貌接话，“她没有不厉害的时候。”
步伐矫健，雄姿勃发，行进如脱弓箭。照此速度，赛乌驹不出半圈就能追上前面唯一剩下的一匹马。
还剩最后两圈。
蹄声如鼓，速度之快如同飞腾的雄鹰。
马尾左右拂动，马蹄上下激扬，许之脉似乎与赛乌驹融为一体，成为赛场上独特强悍的存在。
就快追上了！只有两匹马身的距离。
突然，从低处一旁跳出来两只野猫。
许之脉一心看着赛道空隙，对这视野盲区的突发情况有些措手不及，还好赛乌驹在战场上练就的敏感使它能立刻捕捉到脚边的异样，立刻抬起上肢躲过冲撞。
许之脉把手上缰绳绕在手腕上几转，以此减少长度，脚掌死死踏紧马镫，才让自己不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只如此一来打乱了原本的节奏，距离拉远了不说，还被另一匹马反超了。
“这是犯规！”钱世文就快从看台上跳下来扯着裁判的嗓子让他喊暂停。
“只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怎么那么巧窜出来？！”
看台上吵得激烈，但无论如何，外界的情绪都影响不了场上的许之脉。
她一点儿不敢放松，放开缰绳重新投入赛事，一路上鼻息粗重，双眼充血，而她只有一个目的。
追上去！
只剩下半圈，许之脉贴近赛乌驹耳边，“冲！”
赛乌驹像刚刚突然出现的猫，一鼓作气地扬尘飞奔，似有敲山的力量在筋骨的每一寸漫开。
只有半匹马身了！
就在千钧一发的第一争夺之际，前方那人忽然从腰间拔出佩刀，猛地回身准备刺向它。
“太低劣了！简直混蛋！”钱世文哇哇大叫。
许之脉却早有准备，那人佩刀还未刺来，她就借马背飞身而出，一脚踹开他手中利刃。
“即便是秦将军的马，都比你们有血性！”
不等那人回话，赛乌驹一骑绝尘，冲向花团方向。
许之脉起身一拽，花团落入手中。
赢了！
采下花球的瞬间，锣鼓声迎风喧嚣，看台上的欢呼声更是响彻云霄。
许之脉猛拉缰绳，使赛乌驹收住步子，高昂嘶鸣，随即翻身下马，朝终点补给处从桶中舀起一瓢清水一饮而尽。
汗和水混着从嘴角边滑落至脖颈，在阳光的照耀下给肌肤蒙上耀眼的光彩。大口的喘气仿佛要把刚才所有按捺下的紧张情绪全数倾吐。
她又舀一瓢，递给赛乌驹。
赛乌驹摆头不喝，“哼哧”两声似在示意还能跑下去。
看台上吵吵闹闹，许之脉举起木瓢朝邢致才的方向挥了挥，即便相隔甚远，她似乎也能感受到他那气急败坏的情绪。
别说，她特别高兴。
*
齐施恩最终买下了赛乌驹。
钱世文拉着许之脉要给她庆祝，“我都看哭了，在那样危机的时刻，我都开始思考要不要等比赛结束后去抢下这匹马，结果你赢了，冲过那条线的时候简直犹如身披金甲，荣光万丈！”似乎还陷在她扯下花团一瞬胜利时的激动喜悦，“有几次甚至都喘不过气了，这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许之脉等到官卖结束已经累得浑身发软，“算了吧，我想休息。去你那儿一来一回，我得困倒在大街上。”
“吃完饭，你住我那里吧，不就行了。”
许之脉觉得也是个办法，“住得下吗？”
“当然，收拾一间出来就好。”钱世文点头，“衣服的话，你可以穿我的新衣服，没穿过的。”
许之脉点头认可，转头问道：“欢欢，你与我们一道吗？”
“好。”
天色黑下，已然入夜。
庭院内，三位分坐三处，案几上珍馐美食，看起来十分可口。
钱世文道：“这肘子好吃吧？我特意请了酒楼里的大疱教我家疱人的。”
“酒楼里的摆在盘里样式确实好看，但毕竟吃在嘴里，我觉得还是口味最重要。这肘子想必是怕煮的太烂坏了，早早就从锅里捞起来，反而失了放进嘴里是那入口后一抿就化的畅快口感。你想想，皮开肉绽的熟透了的肘子还得盛在砂锅里，这热气才久久不会散开，浇上滚烫的汤汁，半泡在色泽鲜艳的，哇，简直了。”许之脉把自己说馋了，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说得没错，下次让他改进。”
钱世文看向弋忘欢，“弋公子怎么不动筷，是觉得不合口味？”
许之脉先一步答话，“对，他喜欢吃得清淡些。”
其实是不吃东西。
钱世文一拍脑门，“是我考虑不周，弋公子稍等，我让人重新做些爽口小菜来。”
“不必了。”弋忘欢道，“我不饿。”
“说起来，若不是今日脉脉让我等弋公子，我们都没什么交集。”钱世文喝了些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也不知弋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许之脉嘴巴张了张，实在不晓得怎么接话作答。
说实话吧，别人会觉得她疯了。说假话吧，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身份能给他用……
“你的表达欲未免太旺盛了些。”许之脉无奈道。
钱世文有些洋洋自得，“没办法，从小书读得多，后来又唱曲儿，总是有些表达能力在的。”
许之脉怼他，“没夸你，不要偷换概念。”
钱世文想起些什么，“等等，我刚刚是不是问了什么问题。”
许之脉，“……”
这人没完了。
钱世文猛追猛打，“弋公子，你究竟是做什么的？我看你衣裳华贵，举止不凡，难道是别国哪家的公子？”
“又或是西域来的？”钱世文猜测，“看你耳垂上，似乎有个不是很明显的孔。”
说起来，自从见了倏忽后，许之脉就再没见弋忘欢戴过那银针似的耳钉。
“别问了。”许之脉咬牙切齿。
“和猫一样，被她养着的。”
弋忘欢开口回答。
“啊？”钱世文这声明显是愣住了。
许之脉也瞪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
但许之脉还是听到弋忘欢再次重复道：“我什么也没做，被她养着的。”
他这是还在记恨两个月前的刑致才的侮辱？他在说什么？
钱世文明显也呆住了，好半晌才开口道：“那请问，你这位被养着的……衣裳怎么穿的比金主还华丽？”
钱世文的问话继续进行，倒是把许之脉吓得抽了一口冷气。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知道自己是在和一位神君交谈吗？
他知道神君要是生气了，会是什么结果吗？
等等……
这么想来，她似乎从来从来没有看过弋忘欢发脾气。当然，除了刚刚捡到他的那段时间里，被他又咬又抓。
许之脉的思绪还在过去飘荡，迷迷糊糊听到弋忘欢的声音传来——
“有可能是，她特别宠爱我，所以愿意将积攒的钱给我花，毕竟购置新衣，打扮得体，也能长她的脸。”
“对！”许之脉在回神前顺嘴接了一个字，回神的刹那立马惶恐瞪眼，“哈……？”
这位神君突然之间是被哪只滑舌鬼上身了？
但只看弋忘欢的表情，倒是挺清冽无害，好像没意识到他自己在胡编乱造。而且，他这么说，看来是知道此前钱世文的求婚在做戏了。
钱世文却一个字都不信，“你不可能这么弱。”
“什么是弱？”
钱世文打了个酒嗝，“依附，便是弱。”
“如你所说，掌控便是强？”
“人间道理，确实如此。”
弋忘欢淡淡道：“我不觉得。”
*
又过了一个时辰。
钱世文把自己喝趴下了。许之脉却喝得有些来了精神。
看着钱世文摇摇晃晃回到屋内，许之脉道：“欢欢，我们回驿站吧。”
路上星光璀璨，将弋忘欢的面容衬得更清绝世间。
“干嘛说那些话？”许之脉有些不理解，“你可以不理他的。”
“不回话，不是不礼貌吗？”
“可你不是人啊。”许之脉话刚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弋忘欢停顿着看了她一眼。
许之脉不好意思道：“不是骂你。”
“既然还在你们人间，就按你们人间的方法生存。”弋忘欢道。
“可是欢欢你，不会觉得听起来不乐意？”
“不觉得。”
“你是真喜欢我啊。”许之脉凑近他，笑脸相迎，得意洋洋。
她的双眼黑眸熠熠，好似装着万年难遇的璀璨流星，是沙漠里的黑珍珠，深海里的沙棘果。
弋忘欢的呼吸顷刻停滞。
他的心脏如擂鼓跳动，浑身血液逆流。
这是人类的情绪。
也许。
他第一次感受，却似乎已沉溺于这种翻涌的感受里。
“欢欢？”许之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怎么还走神了？
许之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玩脱了。
“怎么才是喜欢？”弋忘欢问道。
要教会一个不大瞧得起脆弱凡人的神君，关于人类的喜欢，简直比她修仙登天还难吧。
许之脉噗嗤笑出声，立马解释道：“是倏忽说你也许会喜欢我，我这顺嘴拿来开玩笑了。”
反正他们随便听听就行。
欢欢当然会喜欢她，就算是养久了的猫猫狗狗，它们也会喜欢她。
这么一想，她似乎，又有点失落。
夜风拂过，许之脉看他，“欢欢，是倏忽说过什么吗，才让你还呆在人间？”
弋忘欢似乎顿了一瞬，这才缓缓道：“他说，你会死。”
“我？”没想到话题绕到自己身上，许之脉一时有些错愕。
而且还是，这么沉重的话题……
她不是没有死过，但在书里的世界，也会如此吗？
“是现在死？”许之脉把自己说笑了。
“我没有感知到你的躯体衰败，除了蓝简，你目前也没有别的威胁，所以我觉得，他在撒谎。”
“神君也会撒谎吗？”
弋忘欢道：“总之我不信，难道你信？”
许之脉想了想，“人总是要死的，与其说我信不信，倒不如说我不在意。说起来，倏忽神君还活着这事，为什么不能让神庭知道？”
弋忘欢道：“倏忽下凡历劫，转生为蔺佩旬，原本历劫完成后，他就该重回山海寰，可他却再也没有出现，山海寰中，都说他是历劫瞬间被浊气侵染，已魂飞魄散。”
“实际上……？”
弋忘欢道：“倏忽能够游行时空。他预感到单面要重回绝地天通时期，而他的能力，不能被单面所用。”
许之脉愣愣道：“有点，惊天动地。”
“所以你还要往下深入？”
许之脉并不犹豫，“只要与同关一战有关联，无论如何都要查。”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她特意到郊外去跑了一圈。
回到驿馆，却见钱世文等在门口，看起来快睡着了。
钱世文困得脑袋往下一耷拉，蓦地抬头晃了晃，正见许之脉站在眼前，大汗淋漓的。
“你这……去干嘛了？”钱世文的嘴巴张得能吞下个冬瓜。
许之脉推开门往里走，“平日里锻炼好了，才能随时去战场杀敌。”
钱世文跟在她身后喃喃道：“你一个姑娘，整天想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
“你特意来这里教训我的？”许之脉拿起布擦了擦脸，“看来你是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打算应考了。”
“我也来这里自然是有要是找你的。”钱世文赶紧道，“我不是加入了一个商会吗？听闻他们近日要去参加一次官卖，是卖一匹名马，是秦开末的那匹。”
“什么？！”
钱世文继续道：“听说这赛乌驹是跟着秦开末的队伍一路跟回来的，被驱赶了许多次都没有走，直到回到洛安。”
“如此战功赫赫的马匹，他们要官卖？”
钱世文点头道：“当然，你知这马有多么桀骜不驯，它差点一脚蹬在了邢大人的脸上。这可是秦开末自小马驹时便挑选以伴身侧的战马。自然得卖给王宫贵胄。”
“我知道你对秦将军情深义重，所以得知这消息后，便立刻赶来告诉你。”
秦开末是知道同关一战必败的结局，上战场时，她没有带上赛乌驹，反而在从营地离开时，斩断了赛乌驹的缰绳。
她了给它自由。
许之脉呼吸加重，“地址何处？我去看看。”
得到方位后，许之脉几乎是冲出大门。
钱世文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你等等我啊！”
许之脉翻身上马，“我一个人去！”
“那我呢？！”钱世文捂住胸口，“你不会要抛弃我吧？”
“欢欢过会儿回来，你待会儿帮我把他带过来。”
话音刚落，一阵尘土飞扬，留钱世文一人在原地发懵。
“得，我又继续回去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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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是围起的，许之脉正准备翻墙而入，身后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许之脉，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一看，是齐施恩。
“秦将军的马。”
“你也是为此而来？”
“你也是？”许之脉更吃惊。
“自然。”齐施恩淡淡道，“秦开末毕竟是本宫儿时玩伴，如今连马也落到此等地步，不能不管。”
“殿下，可否将我一起带进去？”
“走吧。”
围在中间的马龇牙咧嘴，似乎丝毫不服管教。
站在人群一处的就是御马监正堂管事，他身上溅满泥水，指着一匹马大吼道：“直接给我宰了！”
“这马真是个畜生！自从它跟着秦开末的棺椁回到洛安，就不让任何人驾驭，还摔了邢家小公子。”
“要我说，谁买了它，还是吃了好！不过大人，眼下可不能宰！拉过去打几鞭子就是。”
“我看谁敢？！”
许之脉面色无变，直直地走向拥挤的人群。
这群人的眼睛火辣辣地瞅向许之脉，看起来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你是怎么进来的？”
“本宫带她进来的，有何不可？”
齐施恩缓步走来，令得众人哑口无言。
“谁惹了殿下？”邢致才从她们身后走来。
齐施恩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邢大人怎么也有空过来？”
“再过一个时辰，这赛乌驹就将要被官卖，下官前来监看。”
邢致才答话的功夫，其余众人纷纷散去。
“这匹马我买了。”齐施恩道。
邢致才倒是毕恭毕敬，“殿下虽身份尊贵，但还是要按规矩办事才好。”
“好。”齐施恩倒是淡然，“价高者得，没人能抢得过本宫。”
“非是殿下所言。”
“什么？”
“此次官卖之前，会先赛马，跑得第一的马匹，才会参与接下来的竞拍。”
齐施恩感觉不妙，“若未跑第一，又当如何？”
“都会送去酒楼，也算是实现它们的最后价值，毕竟高价卖出的，总不能是匹老弱残马吧。”
“邢大人，你可知这其中的赛乌驹，乃是秦开末的战马？！”齐施恩拧眉。
“无论是谁的马，都不过是按规矩来。”邢致才笑道，“这赛乌驹，说不定能跑个第一呢？”
齐施恩气得不行，又不好发作，“你明知这赛乌驹奔波一路，身上伤痕无数，年龄更是比不得那些马匹，如何来跑这个第一？”
邢致才看起来不想再与她周旋，“殿下想买，便等赛马结束，如何？”
齐施恩不想说话。
许之脉沉默许久，此刻出声道：“既然是赛马，可有骑师？”
“自然会安排。”邢致才道。
“邢大人不必安排了。”许之脉道，“我来。”
齐施恩诧异地看她一眼。
邢致才笑道：“许姑娘何必与一个畜生僵持不下，这东西你想救它，它未必领情。”
夜宴那日，齐荣南让她分散一下邢致才的注意力，怕是早便想到这一刻了。而她也确实，不得不出面拖延。
许之脉道：“大人何必劝言，只问邢大人，可愿意让民女参与？”
看出她的决议，齐施恩也道：“邢大人不会拒绝的吧？”
邢致才扯了扯嘴角，“好啊，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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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乌驹是通体黑魆的极品战马，更是秦开末精挑细选后视为同袍的伙伴。
皮毛如水滑，见光则反，虽不是正值盛年，但仍然四肢矫健。
只是盯得久了，似能从它浑浊眼珠里窥见些里离别主人的微微恸色。
许之脉不忍细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它都见过，可不如一些人，只需置身事外的在旁瞧着，就能污蔑为国拼命的勇将，好吃好喝地活着。
“认得我吗？”她放轻声音问。
赛乌驹嘶鸣一声，头转开去。
也是，人密密麻麻那么多，她也不是什么特别显眼的存在，不认得也无妨。
许之脉图抓住马鞍，脚踩马镫，正要翻身上马，却见那赛乌驹迅速闪开。
还好她眼疾手快，及时收回腿，否则肯定会摔个面朝天。
此后每当她试图上马，赛乌驹就左摇右晃地胡乱甩背，根本不给她一点靠近的机会。
无奈，许之脉只好先轻抚它的鬃毛，试图唤起它对过往的些些的回忆，“你仔细想想呢？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赛乌驹恍若未闻。
齐施恩蹙眉，“还有一炷香功夫就开赛了，你若是没有办法使它听你的话完成竞逐，我便直接让人把它带走了。”
“若是直接带走，他们便更有理由将它宰了。”
许之脉再管不了什么感情培养的慢策略了，直接踩上马镫，翻身一坐。
与刚才没有差别，赛乌驹依旧，它晃得不停，几乎快把许之脉整个人都甩飞在空中，
许之脉努力稳住不让自己掉下去，全身用力地趴在它背上，在耳边道：“来，咱们一起赢！”
赛乌驹突然停止晃动。它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这是秦开末在从前骑马拉练时常常做的事情。
许之脉很高兴地摸摸它马背上的鬃毛，“你终于安静些了。”
赛乌驹甩了甩尾巴，似在应和她的话，恢复了往日在秦开末牵引缰绳时才会显现的神采。
*
日头高挂在头顶，夏秋之交的阳光黄赤热烈，格外灿烂。
看热闹的贵胄商贾们一窝蜂簇拥推攘着想挤进前排最佳的观看席位，毕竟只有在看台最高处，才能看清每匹马是怎么你追我赶的。
许之脉目之所及，尽是蒙着薄光的人和马。
只有看台里一处招手格外明显。定睛一看，是钱世文，她立刻挥手回应。
他还有些本事，真把欢欢带来了。
“谁来了？”齐施恩问道。
许之脉回头道：“朋友。”
齐施恩顺着望过去，忽而呼吸一滞，“那般天人之姿，你竟一点没有起心动念，只是朋友？”
“天人之姿？”许之脉看向钱世文，有点没想通。
“我说的是他旁边那位。”
许之脉一愣，看向那位穿着银色劲装的靡丽少年，“欢欢啊，我猜不透他。”
*
“跑足十圈，摘下挂在杆子上的花团者，即为胜利！”司仪刚一落声，一旁锣鼓“哐当”一敲，赛马开始。
数十只马从栅栏里气势汹汹地冲出，马蹄蹬向地面，其声震天，一瞬如风疾驰，又如生翅奔出。
迎面袭来的气流，似一滩滩袭来的海潮，不问自来地加入这场较量。
由于太久没有生死搏命，赛乌驹显得有些拘谨，不多时，就见前方密密麻麻的马群像一堵墙，几乎挤满了赛道，再难突破。
许之脉紧紧抓住缰绳，只能暂且跟在后面。
还好这不是场短距离的冲刺战。
看台上的钱世文比谁都急，“他们这么紧挨紧地跑在一起，脉脉她怎么超越过去啊？！”
弋忘欢听得心烦，“安静些。”
钱世文不情不愿地嘀咕道：“这周围谁都比我叫的声音大吧。”
第三圈后，本来领先在前的部分马匹已然吃力起来，不再如开始那般密密争夺，而是掉出了许多肉眼可见，能被超越的缝隙。
许之脉忽想起秦开末驰骋沙场时的飒爽英姿，情不自禁大喝一声“杀”！
赛乌驹如回战场，其势汹涌，豪气撞天，马蹄重重落地，一声声沉闷地拍打在地面，掀起遮天尘土。
超过了！
一匹！
两匹！
第三第四匹！
场中沙尘漫天而扬，仿佛滚滚远江水，昏黄连天。
进入直路后，赛乌驹也没有一丝一毫地放缓，反而抓紧第二个弯道的机会，加速猛超。
奔驰中它前肢下压，后肢往旁一甩，整个身体围着跑道的弧度弓起飞出，活跃柔软的身躯如跳过龙门的乘着旋风的鲤鱼。
“超过去！”
许之脉鼓舞它。
赛乌驹往下一踏，又迅速且轻巧抬起，四肢来往交替，如踏云奔袭，使它轻易地超过了第五匹，第六匹，第七匹……
此番逐一反超，令得看台众人也热血沸腾，高台上买马的赌徒，凑热闹的看客几乎全部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唯恐错过赛场瞬息万变的局势。
“好啊！”
“冲！”
“再冲！”
赛乌驹前脚刚落后脚又起，它坚定的双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似往日战场中的刀光剑影再次映入眼中。
飞驰的身躯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昭示着夏末将至的烂漫疯狂。
钱世文急越看越心潮澎湃，得在台上直跺脚，巴不得跳下去助许之脉一臂之力，见许之脉又超了一匹，拉着弋忘欢高声道：“许之脉厉害啊，看这速度，马蹄都要跑着火了吧！”
弋忘欢低头看他拉住衣袖的手，拧了拧眉有些不满，但还是礼貌接话，“她没有不厉害的时候。”
步伐矫健，雄姿勃发，行进如脱弓箭。照此速度，赛乌驹不出半圈就能追上前面唯一剩下的一匹马。
还剩最后两圈。
蹄声如鼓，速度之快如同飞腾的雄鹰。
马尾左右拂动，马蹄上下激扬，许之脉似乎与赛乌驹融为一体，成为赛场上独特强悍的存在。
就快追上了！只有两匹马身的距离。
突然，从低处一旁跳出来两只野猫。
许之脉一心看着赛道空隙，对这视野盲区的突发情况有些措手不及，还好赛乌驹在战场上练就的敏感使它能立刻捕捉到脚边的异样，立刻抬起上肢躲过冲撞。
许之脉把手上缰绳绕在手腕上几转，以此减少长度，脚掌死死踏紧马镫，才让自己不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只如此一来打乱了原本的节奏，距离拉远了不说，还被另一匹马反超了。
“这是犯规！”钱世文就快从看台上跳下来扯着裁判的嗓子让他喊暂停。
“只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怎么那么巧窜出来？！”
看台上吵得激烈，但无论如何，外界的情绪都影响不了场上的许之脉。
她一点儿不敢放松，放开缰绳重新投入赛事，一路上鼻息粗重，双眼充血，而她只有一个目的。
追上去！
只剩下半圈，许之脉贴近赛乌驹耳边，“冲！”
赛乌驹像刚刚突然出现的猫，一鼓作气地扬尘飞奔，似有敲山的力量在筋骨的每一寸漫开。
只有半匹马身了！
就在千钧一发的第一争夺之际，前方那人忽然从腰间拔出佩刀，猛地回身准备刺向它。
“太低劣了！简直混蛋！”钱世文哇哇大叫。
许之脉却早有准备，那人佩刀还未刺来，她就借马背飞身而出，一脚踹开他手中利刃。
“即便是秦将军的马，都比你们有血性！”
不等那人回话，赛乌驹一骑绝尘，冲向花团方向。
许之脉起身一拽，花团落入手中。
赢了！
采下花球的瞬间，锣鼓声迎风喧嚣，看台上的欢呼声更是响彻云霄。
许之脉猛拉缰绳，使赛乌驹收住步子，高昂嘶鸣，随即翻身下马，朝终点补给处从桶中舀起一瓢清水一饮而尽。
汗和水混着从嘴角边滑落至脖颈，在阳光的照耀下给肌肤蒙上耀眼的光彩。大口的喘气仿佛要把刚才所有按捺下的紧张情绪全数倾吐。
她又舀一瓢，递给赛乌驹。
赛乌驹摆头不喝，“哼哧”两声似在示意还能跑下去。
看台上吵吵闹闹，许之脉举起木瓢朝邢致才的方向挥了挥，即便相隔甚远，她似乎也能感受到他那气急败坏的情绪。
别说，她特别高兴。
*
齐施恩最终买下了赛乌驹。
钱世文拉着许之脉要给她庆祝，“我都看哭了，在那样危机的时刻，我都开始思考要不要等比赛结束后去抢下这匹马，结果你赢了，冲过那条线的时候简直犹如身披金甲，荣光万丈！”似乎还陷在她扯下花团一瞬胜利时的激动喜悦，“有几次甚至都喘不过气了，这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许之脉等到官卖结束已经累得浑身发软，“算了吧，我想休息。去你那儿一来一回，我得困倒在大街上。”
“吃完饭，你住我那里吧，不就行了。”
许之脉觉得也是个办法，“住得下吗？”
“当然，收拾一间出来就好。”钱世文点头，“衣服的话，你可以穿我的新衣服，没穿过的。”
许之脉点头认可，转头问道：“欢欢，你与我们一道吗？”
“好。”
天色黑下，已然入夜。
庭院内，三位分坐三处，案几上珍馐美食，看起来十分可口。
钱世文道：“这肘子好吃吧？我特意请了酒楼里的大疱教我家疱人的。”
“酒楼里的摆在盘里样式确实好看，但毕竟吃在嘴里，我觉得还是口味最重要。这肘子想必是怕煮的太烂坏了，早早就从锅里捞起来，反而失了放进嘴里是那入口后一抿就化的畅快口感。你想想，皮开肉绽的熟透了的肘子还得盛在砂锅里，这热气才久久不会散开，浇上滚烫的汤汁，半泡在色泽鲜艳的，哇，简直了。”许之脉把自己说馋了，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说得没错，下次让他改进。”
钱世文看向弋忘欢，“弋公子怎么不动筷，是觉得不合口味？”
许之脉先一步答话，“对，他喜欢吃得清淡些。”
其实是不吃东西。
钱世文一拍脑门，“是我考虑不周，弋公子稍等，我让人重新做些爽口小菜来。”
“不必了。”弋忘欢道，“我不饿。”
“说起来，若不是今日脉脉让我等弋公子，我们都没什么交集。”钱世文喝了些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也不知弋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许之脉嘴巴张了张，实在不晓得怎么接话作答。
说实话吧，别人会觉得她疯了。说假话吧，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身份能给他用……
“你的表达欲未免太旺盛了些。”许之脉无奈道。
钱世文有些洋洋自得，“没办法，从小书读得多，后来又唱曲儿，总是有些表达能力在的。”
许之脉怼他，“没夸你，不要偷换概念。”
钱世文想起些什么，“等等，我刚刚是不是问了什么问题。”
许之脉，“……”
这人没完了。
钱世文猛追猛打，“弋公子，你究竟是做什么的？我看你衣裳华贵，举止不凡，难道是别国哪家的公子？”
“又或是西域来的？”钱世文猜测，“看你耳垂上，似乎有个不是很明显的孔。”
说起来，自从见了倏忽后，许之脉就再没见弋忘欢戴过那银针似的耳钉。
“别问了。”许之脉咬牙切齿。
“和猫一样，被她养着的。”
弋忘欢开口回答。
“啊？”钱世文这声明显是愣住了。
许之脉也瞪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
但许之脉还是听到弋忘欢再次重复道：“我什么也没做，被她养着的。”
他这是还在记恨两个月前的刑致才的侮辱？他在说什么？
钱世文明显也呆住了，好半晌才开口道：“那请问，你这位被养着的……衣裳怎么穿的比金主还华丽？”
钱世文的问话继续进行，倒是把许之脉吓得抽了一口冷气。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知道自己是在和一位神君交谈吗？
他知道神君要是生气了，会是什么结果吗？
等等……
这么想来，她似乎从来从来没有看过弋忘欢发脾气。当然，除了刚刚捡到他的那段时间里，被他又咬又抓。
许之脉的思绪还在过去飘荡，迷迷糊糊听到弋忘欢的声音传来——
“有可能是，她特别宠爱我，所以愿意将积攒的钱给我花，毕竟购置新衣，打扮得体，也能长她的脸。”
“对！”许之脉在回神前顺嘴接了一个字，回神的刹那立马惶恐瞪眼，“哈……？”
这位神君突然之间是被哪只滑舌鬼上身了？
但只看弋忘欢的表情，倒是挺清冽无害，好像没意识到他自己在胡编乱造。而且，他这么说，看来是知道此前钱世文的求婚在做戏了。
钱世文却一个字都不信，“你不可能这么弱。”
“什么是弱？”
钱世文打了个酒嗝，“依附，便是弱。”
“如你所说，掌控便是强？”
“人间道理，确实如此。”
弋忘欢淡淡道：“我不觉得。”
*
又过了一个时辰。
钱世文把自己喝趴下了。许之脉却喝得有些来了精神。
看着钱世文摇摇晃晃回到屋内，许之脉道：“欢欢，我们回驿站吧。”
路上星光璀璨，将弋忘欢的面容衬得更清绝世间。
“干嘛说那些话？”许之脉有些不理解，“你可以不理他的。”
“不回话，不是不礼貌吗？”
“可你不是人啊。”许之脉话刚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弋忘欢停顿着看了她一眼。
许之脉不好意思道：“不是骂你。”
“既然还在你们人间，就按你们人间的方法生存。”弋忘欢道。
“可是欢欢你，不会觉得听起来不乐意？”
“不觉得。”
“你是真喜欢我啊。”许之脉凑近他，笑脸相迎，得意洋洋。
她的双眼黑眸熠熠，好似装着万年难遇的璀璨流星，是沙漠里的黑珍珠，深海里的沙棘果。
弋忘欢的呼吸顷刻停滞。
他的心脏如擂鼓跳动，浑身血液逆流。
这是人类的情绪。
也许。
他第一次感受，却似乎已沉溺于这种翻涌的感受里。
“欢欢？”许之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怎么还走神了？
许之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玩脱了。
“怎么才是喜欢？”弋忘欢问道。
要教会一个不大瞧得起脆弱凡人的神君，关于人类的喜欢，简直比她修仙登天还难吧。
许之脉噗嗤笑出声，立马解释道：“是倏忽说你也许会喜欢我，我这顺嘴拿来开玩笑了。”
反正他们随便听听就行。
欢欢当然会喜欢她，就算是养久了的猫猫狗狗，它们也会喜欢她。
这么一想，她似乎，又有点失落。
夜风拂过，许之脉看他，“欢欢，是倏忽说过什么吗，才让你还呆在人间？”
弋忘欢似乎顿了一瞬，这才缓缓道：“他说，你会死。”
“我？”没想到话题绕到自己身上，许之脉一时有些错愕。
而且还是，这么沉重的话题……
她不是没有死过，但在书里的世界，也会如此吗？
“是现在死？”许之脉把自己说笑了。
“我没有感知到你的躯体衰败，除了蓝简，你目前也没有别的威胁，所以我觉得，他在撒谎。”
“神君也会撒谎吗？”
弋忘欢道：“总之我不信，难道你信？”
许之脉想了想，“人总是要死的，与其说我信不信，倒不如说我不在意。说起来，倏忽神君还活着这事，为什么不能让神庭知道？”
弋忘欢道：“倏忽下凡历劫，转生为蔺佩旬，原本历劫完成后，他就该重回山海寰，可他却再也没有出现，山海寰中，都说他是历劫瞬间被浊气侵染，已魂飞魄散。”
“实际上……？”
弋忘欢道：“倏忽能够游行时空。他预感到单面要重回绝地天通时期，而他的能力，不能被单面所用。”
许之脉愣愣道：“有点，惊天动地。”
“所以你还要往下深入？”
许之脉并不犹豫，“只要与同关一战有关联，无论如何都要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