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木葳蕤。京都满城花团锦簇,蜂蝶飞舞。

    太医院二等医女堂。孙院长还未到,坐东南角的几位医女在闲聊。

    “马上要出校考成绩了。好愁,这次第一晋升一等医女,但倒数第一要离开太医院,我爹到时会打断我的腿。”

    “有甚担心的,反正每次林明珠都倒数第一,赫赫有名的太医院草包。”开口的是个叫刘芳的医女,鄙睨了眼坐在西侧窗棂旁的少女。

    闻言,医女们哄堂大笑。

    “众所周知,林明珠本就是为了顾常文才进太医院的,毕竟我们隔壁就是翰林院。”

    “哈哈,太医院和翰林院的笑话。林明珠一个卖药材的商户之女。顾常文安国公家二公子,翰林侍书,温润如玉,清俊儒雅,高岭之花,京都多少千金贵女倾慕。”

    “等会就看林明珠大哭了,离开太医院后,以后再也不能时常见着顾常文了。”

    “孙院长来了。”有人喊道。霎时,嘈杂声消失。

    “咳咳。”孙院长颤巍巍的走进来,打开手中的纸笺,道:“这次二等医女校考,倒数第一是——”

    医女们神色轻松,抱着看笑话的期待觑向林明珠。

    只见西侧窗棂旁的书案前坐着个十七岁的少女。一身水蓝色的二等医女常服,俏皮的双丫髻上插着只简洁的蝴蝶银簪子,圆圆的蛋脸有些肉嘟嘟,皮肤雪白细腻,明眸灵动。

    “倒数第一,刘芳。”

    “砰!”刘芳愣了会才反应过来,神色一紧,站起身,一掌拍在了书案上。

    她觑向林明珠,只见林明珠神情淡淡。

    这怎么可能,太医院草包每次都是倒数第一。

    “孙院长,请问林明珠是第几?”刘芳不服气的问道。

    孙院长抚着花白胡须,道:“林明珠第一。”顿了顿,又道:“不是倒数第一的第一。”

    如同平静的湖水突然吹来一阵狂风,医女们面面相觑,神情各异,讶然片刻,随即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

    刘芳哂道:“林明珠怎么可能第一,舞弊吧。”

    孙院长肃声道:“太医院每次考试都两位太医监考,没有舞弊的可能。”

    “我不信,这次校考是《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等十本医书,一直倒数第一的人临时抱佛脚,都来不及。我,我要考林明珠。”

    “怎么考?”林明珠倏然站起身。

    “很简单,既然之前考试考这十本医书,我随便问你这医书上的内容,看你能不能答出来。”

    “可。”林明珠从容道。

    刘芳从书案上拿起一本《神农本草经》,翻到了最冷门的玉石部,之前讲课的太医说这部有些长生不老之妄言,故跳过没讲。

    一等医女也没被教过这部。

    太医院医女中一等医女医术最高超,可独自出诊。二等医术次之,通常被安排煎药整理药材之类的杂活。

    刘芳嗤笑一声,问到:“玉泉。”

    “主五藏百病……”

    学堂一片安静,只有少女轻脆的声音。

    一字不差。

    刘芳盯着手上的书册,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她急急的又翻了一页,道:“丹沙。”

    “杀精魅邪恶鬼……”

    其他医女们也纷纷翻开《神农本草经》,只听见一片沙沙的翻书声。

    还是一字不差。

    林明珠问道:“还要考吗?要不要再换本医书?”

    窗外桃花树上的一只金粉蝴蝶扑动翅膀,飞进窗棂,停在林明珠的发髻上,翅膀上的金色脉络熠熠生辉。

    “《神农本草经》只是你运气好,刚好背了这本。我不信你十本医书都背了,那是一等医女才会干的事。”刘芳把书案下的九本医书全摊在了案上。

    《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刘芳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红。

    刘芳提问声越来越虚弱无力,林明珠的回答声一直泰然自若,其她医女们的神情从开始的怀疑震惊,到越来越钦佩悦服。

    刘芳脸色惨白,眼神空洞,沉默不语。

    “还有问题吗?”林明珠见刘芳停了下来,问道。

    “你确实第一,我服。”刘芳垂头丧气道。

    ***

    暮色四合,晚风轻抚。

    林宅花厅。

    “好闺女,好!”

    林明珠已是第三次听阿爹说这话了,看着阿爹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她给阿娘使了个眼色:“阿娘。”

    阿娘没阻止阿爹,还加入了夸闺女,欣慰道:“是好闺女。”

    林明珠忙扯开话题:“阿爹阿娘,明儿太医院休沐,女儿想去普昭寺烧香。自从一个月前掉到荷花池后总心神不宁。”

    “去普昭寺后多添些香油钱。菩萨保佑,好闺女这次太为我长脸了,以后我闺女就是太医院一等医女。”

    见阿爹又开始夸闺女,林明珠默默垂眸。

    其实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大越昌隆三十三年冬的魔教内乱中。一个月前她醒来后知晓如今是大越昌隆三十年春。她重生了。

    前世昌隆三十年秋,兄长赴西南边境为镇国大将军陈群的静塞军送药材。兄长抵达军营当日,陈群与西南边境瑶国大战后重伤,当夜病卒。

    陈群的棺椁抵达京都不久后,一个黑衣人找到她,给她看了兄长和瑶国的通敌叛国书信,又给了她一瓶名曰忘魂的慢性毒药,威胁她把忘魂倒入晋王的药汤中,否则把书信上交朝廷,到时林家必定会因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

    晋王几年前被刺客所伤,身体虚弱,面容被毁,见人戴银白面具。历朝历代并无毁容的太子,太子之位,晋王早被除名。

    晋王病弱,却是锦衣卫指挥使。晋王府防卫森严,五步一披甲执矛的府兵。

    那时给晋王出诊的太医,常跟随的二等医女老家有事告假半个月,其他二等医女中空闲的只有她一个。太医嫌她做事毛手毛脚,但无奈只能带她去负责煎药。

    林明珠第一次进晋王府时拜见过晋王,以后进府只在厨房里煎药,再未见过晋王。

    只记得晋王一身玄色山水藤纹云软缎长衫,长发束着玉冠,银白面具遮着上面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唇以下部分,浑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一个月后,晋王府门前挂起了素白的灯笼,白幡飘飘。登门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晋王丧事已过去两个月。

    十二月初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京都白茫茫一片。

    太医院药房。

    林明珠正和其他同僚整理清点御药房药柜药材。她负责记录,正提笔写“当归,七两”,忽见一位太医急匆匆跑进来,衣袍上沾着雪花,气喘吁吁道:“昌隆帝薨,晋王登基。”

    林明珠握笔的手一滞,笔尖的一团墨水化开,洇染了已经写好的“当归”二字。

    当归,上天给晋王当归,为何不给林家一条活路。

    不杀晋王,林家是死路。杀了晋王,如今也可能也是死路。

    林明珠心中一片悲戚,万念俱灰。

    夜深人静。

    “咚!——咚,咚!”更夫打着梆子路过林家门前,喊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因昌隆帝薨是国丧,林家门外挂着两只素白的灯笼。

    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的翻墙潜入林家。临走时打开林家大门,一个黑衣人伸手在白灯笼上蹭了蹭,登时白灯笼上被染上了一片血红。

    一阵寒风吹过,染血灯笼晃动。四周阒然无声,只闻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婆婆,这户人家大门敞开,灯笼染血,好浓的血腥味,我进去看看。”林宅门外,一个红衣少女对旁边的老妇道。

    半晌,红衣少女背着前胸鲜血淋漓林明珠走出来,道:“一家十几口全死了,都是没武功的普通人,我魔教都做不出此等杀戮。这个还有一口气,刚好试下婆婆的新药。”

    老妇面容丑陋,道:“能不能活下来看她命了。”

    ***

    翌日,林明珠带着婢女香兰,在林宅门前正要上马车。

    “明珠妹妹。”太医院一等医女舒容叫住了她,满脸笑容问道,“这是去哪儿?”

    “去普昭寺祈福。”林明珠淡淡道。

    “明珠妹妹,我一起去。”舒容上前几步,亲热的挽上了林明珠的胳膊。

    “好啊。”林明珠莞尔一笑,“我们上马车后等会,我得吩咐香兰把我的香匣子拿来。”

    林明珠和舒容是从小要好的姐妹。舒容的父亲是京都第一医馆舒家医馆的东家,林家是药商,两家生意有来往,时常走动。

    林明珠是太医院众人背地里笑话的草包,舒容则是公认的才女,医术高超,温柔聪慧。

    林明珠阿爹阿娘宠爱,大哥娇纵,因家里是药商,启蒙学过点医术。她不想从医,家人也不会勉强。之所以来太医院,是为了安国家二公子顾常文。

    太医院隔壁是翰林院,顾常文是翰林院侍书。

    林明珠进太医院是舒容怂恿的:“都在右银台门外,这样明珠妹妹可以常见顾二公子,总有一天顾二公子会看到妹妹的一片真心。”

    林明珠绣个荷包,写封信笺,舒容总是主动提帮忙送给顾二公子。

    前世,林明珠曾经以为舒容是她最好的姐妹,直至听阿娘提起舒容和顾常文已交换庚帖,定下亲事。

    她去找舒容,求个解释。

    未想,一向温柔和婉的舒容柳眉倒竖,翻了个白眼,嘲笑道:“你,太医院草包,怎么配的上顾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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