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忠勇侯府里已经忙活好一阵了。

    巧夏穿着样式简单的布衣,低头垂目,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耳边不断传来管事嬷嬷一项又一项的活计安排,中间还不时夹杂着几句训话。

    “当真是事多繁杂”,巧夏暗暗思忖。

    “巧夏,你先跟着迎春,你们二人去打扫一下东边的偏院。”

    “巧夏?!”没听到回应,李嬷嬷声调不由高了几许。

    反应一瞬,巧夏快速应了声,“是!”

    李嬷嬷朝巧夏的方向瞥了一眼,皱皱眉,意有所指地高声说道,“切莫分神,不要误了差事。”

    巧夏,巧夏,姜清霁在心中默默又念了几遍,让自己赶快适应这个新名子。

    这,是姜清霁来这里的第三天。

    21世纪的她是一个刚刚工作两年的社畜。某天晚上下班回家,因为工作上有些事情不太顺心——被上司甩锅虽然见怪不怪,可听着训斥心里也是难受委屈。于是进家门后就一头扎进自己房间,倒在床上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没想到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身上除了自己一直戴着的手串,再也没有一件熟悉的物品。又翻了翻身上的衣服,却只摸出来几枚铜板。

    扒拉着手上的铜板,姜清霁不禁有些自嘲地想,“唔,看来老天待也算我不薄,怕我一来就饿死,还给了点本钱,”。粗略整理妥当了,抬眼向四周一看,发现周围全是和自己打扮相差不多的人,男女皆有。

    正思索着这是什么情况时,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人,正是现在讲话的李嬷嬷。李嬷嬷旁边还跟着一个人,看样子貌似是个牙婆子,刚进来便招呼着屋子里的人站成几排,殷勤地给李嬷嬷介绍着。

    姜清霁被挤着站在了后面,刚刚稳住身形便看李嬷嬷已经走过了几人,似都不太满意。待到她面前时,李嬷嬷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这样,姜清霁稀里糊涂地被买进了侯府。

    前面讲话的李嬷嬷看看时间,也觉得差不多了,便说道,“行了,都散了做活吧。”

    “早会”结束,姜清霁轻轻松口气,但精神却依旧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嬷嬷讲完话正打算走,不经意间瞥到了正站着的巧夏,不由想到自己当初在牙婆子那里看到她时的场景——虽然脸上有些脏,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人瞧着也机灵,站在那里也是落落大方。想着侯府的婢女,怎么也不能愚笨呆板了去,便挑中了她,给她取了个巧夏的名字。

    只是,这教规矩时才发现,巧夏好似不太习惯于行礼下跪,总觉得她身上那股劲儿,和其他人都不相同。几天过去,礼仪样式虽学会了,可总觉得里子还是没变。不过除了这点,其余的倒还不错,学东西也快,竟还是个识字的。想着今天府里事多,还是再叮嘱一番为好,便又唤到,“巧夏!”。

    姜清霁听到李嬷嬷唤她,快走几步到了跟前,行了个礼,“嬷嬷。”

    李嬷嬷看着姜清霁的动作,说道,“嗯,这腿还是要再弯一点。”

    姜清霁闻言,又做了一次,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这府里不比外边,知你人伶俐,但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几日下来,姜清霁也知道这李嬷嬷虽表面严厉,但心还是好的,对自己也算多有照拂,真心回道,“晓得了,多谢嬷嬷。”

    迎春在远处看着李嬷嬷走了,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一番巧夏,说道,“先跟我来吧。”

    “是”,轻脆地应了声。

    迎着迎春的目光,姜清霁安静地站着,等到迎春的打量消失了,便立刻转身跟在迎春身后。

    “忠勇侯府在京都地位显赫,这府里一切可马虎不得。”,迎春侧头看向巧夏,说道,“你刚来,这府里情况怕也是了解也不多。”

    接着,迎春又简单给姜清霁讲了番侯府的情况。从迎春的话里,姜清霁对这侯府也有了初步了解。

    在这京都里,天子脚下,繁华自不必说,便是在街上随便碰上一人,都可能是哪位高官亦或是某些王府亲眷,高门大户多如牛毛,而忠勇侯府却更是其中数一数二的显贵。

    忠勇侯的姐姐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忠勇侯亦深得圣上信任,多次领兵平定边境动乱,夫人王氏出身书香门第,家中亦是朝中重臣,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极好。

    迎春提及最多最详细的,还是忠勇侯世子,李逸。

    他是忠勇侯的独子,年纪不过二十又二。虽年轻,却是才华横溢,文武双全。难得的是人也温和,从不为难下人,迎春说她从未见过这位世子动怒的样子。圣上对这个侄子也颇为重视,从小便让其与诸位皇子一同读书学习,还时常召见入宫。

    此次西南动乱,圣上便派了忠勇侯父子前去,一晃两年已过,叛乱于上月终于平定。

    “昨儿来的消息,侯爷他们已经到城郊了”,迎春看向巧夏,“这不,不出意外,侯爷和世子他们今日就进城。”

    京都郊外。

    忠勇侯看向身边的人说道,“这一走就是两年,边境辛苦,瞧着你如今也是稳重不少”。

    面前的人身着银甲,头带玉冠。两年军中生活下来,却依旧肤色白皙,周身带着几许文人的儒雅气质。

    “确实在边境学到颇多。”

    “以后府里还要靠你,凡事须多留心啊。”

    李逸神色如常,未起半点波澜,点点头,低声道,“是,父亲。”

    忠勇侯又兀自喃喃道,“这次回来也不知道圣上会派你去做什么”,接着又摇摇头,摆了摆手,说道,“唉,先不提这些,等下进宫见完圣上也就知道了。回家也多陪陪你母亲吧,两年不见,想来她也担心坏了。”

    “是。”

    忠勇侯府里。

    二人边说着话,边穿过垂花门,走在长长的九曲回廊中。廊外天水一色,波光粼粼的湖面中,倒映着盛开的海棠花。

    “我刚来,还有些事情不清楚,好姐姐,再提点一二吧。”说着手中不知何时便多了几枚铜钱,趁着迎春没反应过来,往迎春手里一塞,笑着说道,“也不多,姐姐买点零嘴儿”。

    迎春看着手里的铜钱,不由笑了笑,抬手点点巧夏的头,“你这丫头。瞧着你也不像有太多积蓄,还是先自己留些,以备不时之需。心意我领了,便等下月发了工钱再给我带零嘴吧”,说着又反手把铜板给巧夏塞了回去。

    “只要你老实做事,主子们不会无故罚你或是卖你去腌臜地的。”

    “那……如何能……”,巧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可是想问如何能脱了这奴籍?”

    “还请姐姐指点。”

    迎春想了想说道,“这个,你攒够了银钱可赎身,亦或是主子慈心,到时候放你出去。”

    听及此,姜清霁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思索着只要自己谨慎些,慢慢谋划,也不是不能赎了卖身契出府。

    想到些什么,迎春又接着说道,“主子们的吩咐可不能违背,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的别多听别多问。”

    巧夏朝迎春福了福,“多谢姐姐。”

    院中花开正好,新绿如洗。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铺下点点斑驳光影。

    左转右转,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了一阵,便到了东边的一处偏院。

    “就是这里了。”迎春看了看周围,说道:“仔细些。”

    “晓得了,迎春姐姐。”

    活计不算少,等二人忙活完,已经快中午了。

    刚回去没多久,便听见李嬷嬷说“侯爷他们回来了”,随后便将人都招呼起来一同去大门候着。

    姜清霁跟在众人后面,远远地低头站着。约莫着一盏茶的时间后,远处马蹄声响起,姜清霁便听见夫人王氏激动的声音。

    “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还没说几句话,王氏便低低地啜泣起来。

    一家团聚,侯府门口登时热闹起来。

    姜清霁离得远,只隐约听到些“担心了”“一切平安”“先进去吧”云云。

    等到一行人进了门,方才抬起头。

    前面人群拥簇着,姜清霁隐约间只看见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一晃而过。

    龙井虾仁、平桥豆腐、松仁玉米、八宝鸭、松鼠鳜鱼……各色菜肴摆满了整张桌子。

    “边关辛苦,你看看你,都瘦了。”忠勇侯夫人边给儿子夹菜,边心疼地说道。

    李逸看着面前小山坡一样的菜,有些无奈地道,“多谢母亲。”

    “唉,”王氏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你如今也到了该订婚的年纪,我看赵尚书家的女儿就不错,不如……”

    还未说完,李逸便开口,拦下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母亲,我如今还不想成婚,这件事情还是过段时日再说吧。”

    王氏看着儿子,有些无奈,“也罢也罢,你这倔性子还是从小那样,想做的事情拦不住,不想的事情谁说都不听。”

    忠勇侯转过话题,说道,“圣上任你为户部侍郎,协助收缴亏空,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切莫心急啊。”

    “是,父亲,我已有安排。”

    忠勇侯看着自己儿子这淡淡的表情,内心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没有。

    半个时辰后,家宴终于结束,几人又座着说了会话。不多时,李逸起身道,“母亲,那我先回院子休息了。”

    王氏不放心,又拉着儿子仔细叮嘱一番,才说道,“去吧,青枫苑早早就给你收拾好了。”

    这边姜清霁回去后,觉得手腕处空落落的,却才发现手串不见了,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掉在了哪条路上,便想着去外面找一找。只是这侯府偌大,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说起这手串,还是她从某处寺庙里得来的。寺庙里的师父甫一见她便道了声“阿弥陀佛”,说她是有缘人,还说她会遇到奇事,便赠给了她这个手串来护她平安。

    不知她这次穿越和手串有没有关系,也不知她到底还能不能回去。压下心中的烦闷,姜清霁沿着小路慢慢寻着。

    走了好一阵,寻了好几处都没有。姜清霁忽然想到还有东边干活的偏院没找,便又朝那边寻去。走了没一阵儿,远远就瞧见一只狸猫在树下玩着什么东西,那物件颇似自己的手串。待走近一看,果然!

    姜清霁佯怒道,“好啊,你这淘气的猫儿!”,说着便要抬手上前去捉。

    狸猫的耳朵轻轻动了动,似觉察到了“危险”,立刻弃了手串,转头熟练地爬上了树。

    李逸从东院出来,沿着游廊慢悠悠逛着,欣赏这院中美景。无意间一转身,便瞧见远处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不知怎么,抬手指了指树枝,好似说了什么,而后就见一只狸花猫自树上扑下来,忽一下就跑远了。

    清风袭来,满树海棠花随风摇曳,不时有点点花瓣慢慢飘落。

    游廊蜿蜒,一旁的草木遮挡了李逸的身影。虽隔了一段距离,但少女明媚的笑容还是清晰的映入了眼中,让他不由怔了怔。

    一时间,李逸竟觉得这院中的花香好似更深了些。

    “巧夏!”,一人突然出现,高声喊道,“李嬷嬷正寻你呢!”

    “来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看着人渐渐走远,李逸勾勾唇角,缓缓说了句,“有意思。”

    话音刚落,不知想到些什么,收了神色,眼神中掠过一丝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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