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家最漫长的梦魇……延续到如今,噩梦再临。

    苏婉无法否认自己恨过御羲,对他一再保持着警惕。而御羲也明白自己的立场,所以他决定把自己关起来。

    他不愿回到南海火山,而决定日夜面对这个曾亲手制造的修罗场。他在惩罚自己,他要自己永远不能忘了那一天,他做过什么。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重蹈覆辙了。

    夏目清和在一旁喘着粗气,看来这场面也着实消耗了他不少气力。这次御羲的暴走程度似乎比上次在山洞的时候更严重。

    朔月之夜,此刻苏宅唯一的光亮就是关住御羲的那道巨大光牢。他在里面嘶吼在里面撞击,他想用尽自己一切的力量冲出来,却都是徒劳。牢笼外的人只听到一阵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听得心颤。

    “你还有什么办法么?”苏婉问。

    夏目清和摇摇头:“这道印……大概只有施术者本人才解的开了,但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他……除非他自己出现,不然御羲大概……”

    苏婉深吸一口气,嘴里溢满了铁腥味:“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一个方法了。”

    夏目清和没有说话,他知道苏婉说的是什么方法。

    神兽是不会死的,他们只会在永世里重生。

    御羲现在只能实行“重生”了。

    “不可以……”

    苏婉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在驳回这个决议。苏墨寻是必定会跳出来的,御羲的“重生”,对于她来说就意味着“死亡”……当年她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奶奶,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再一次失去御羲。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苏墨寻挡在光牢前。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夏目清和有些恍惚,苏墨寻这副模样掀起了他的某些记忆,那些画面在眼前错乱地重叠,在阳光中起舞的白色窗帘下,有个男孩也在竭力地大喊: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男孩如此执着与不甘,他却对着那男孩苦笑……

    如果真的有别的方法,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你是不是看不见御羲有多痛苦?”苏婉的眼里没有一丝退让,“你是不是又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多年前那个小女孩跪在牌位前,她的眼神也是这般懊悔与无力。

    那个时候苏婉就告诉她,对这世上的许多东西,不能有不必要的执着。

    她怎么会忘……她总是觉得,伤痛和感冒是一样的,她要花很久的时间学会对它免疫,才不会一辈子被它折磨,所以她一直以来拼命地勉强自己。

    难过的不是只有自己而已,即使看起来泰然自若,姑姑也在忍着伤痛撑起这个家里的一切。

    她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只有她能任性地宣泄那些伤心和难过?

    也许一开始真的只是在逞强,她感觉到自己不断在一些漩涡里挣扎。

    小时候她经常会觉得自己是由很多个人组成的,他们相互拉扯,相互排斥,矛盾不断。她告诉自己不能任性,告诉自己要坚强,但同时又抱怨着自己不过是个孩子为什么非要忍受这些……

    一开始她会听到好多好多声音,她觉得很烦,迷茫无措,然后她索性跟着最大的那个声音走,再然后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终于只剩一个人了。

    也许,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只是她需要时间来确定,哪个才是她自己真正的声音。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这样混乱又孤独的日子,然而这些时光最终让她学会了……学会了该怎样真正的坚强起来。

    “御羲不是‘不必要的’,我选择救他也不是因为执着……因为御羲还在,因为姑姑还在,树公公和树婆婆都还在……我才会有坚强的理由。”

    苏墨寻转过身,在蓝色的巨牢面前,她看起来脆弱不堪。

    之前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见到御羲时,脑子里乱麻麻的,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东西要涌出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只有自己忘记了,那个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她一直不知道当年奶奶和爸爸到底因为什么而死去,也不知道御羲到底因为什么而禁锢自己那么多年,所以她苦恼了好久,疑惑了好久,但是现在……她觉得那都不重要了。

    “你如果一直只看得见她带走的,你会看不见她留下的。”

    如果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这个家,她也可以用她的方式。

    “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比你们更重要的了。”

    这些年还留在她身边的,才是她必须守护的。

    也许奶奶那时她什么都做不到,但现在,她还有可以做到的。

    “寻儿……你要做什么?”

    见苏墨寻举起手中的玉佩,苏婉心中一惊!她甚至不知道苏墨寻什么时候从她手里拿走了玉佩!

    “玉佩已经没有用了!”

    苏墨寻没有回应她,的确,连苏婉都无法利用的力量,更别说她了。但是她身上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苏婉曾经告诉过她,如果学会使用那份力量,她就会彻底超越苏婉。

    她的血。

    不过问题就在于她还没彻底学会怎么控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用它……

    “夏目清和,打开一个口让我进去。”

    “不行……你先说你要做什么!”

    苏墨寻也想到夏目清和可能不会答应,她抄起一小块瓦片,用最尖锐的一侧割开了自己的左手手掌,握住玉佩,让它浸满自己的血液,然后对准光牢结界,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了过去!

    然而一拳的效果不大,她连着砸了好几拳!

    光牢在极度的抗拒这份外来的力量,冲击所引发的共鸣似乎也影响到里面的御羲,他的暴动愈烈。

    “住手!苏墨寻!你那样乱来手臂都会废掉的啊!!”

    那一系列动作都太过无章和迅速,夏目清和和苏婉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赶紧冲上去想制止她,然而跑到离她一米处就被一道结界给拦住了!

    苏墨寻居然趁刚才背对着他们的时候捏诀做了个结界!

    苏婉木然地站在结界外,无法动弹。

    她一直是个铁一般的女人,从来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即使面对家里的剧变,她也能逼着自己撑过来……在外人看来,她好像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懂得该怎样熄掉内心的动摇。

    她明明那么憎恶自己的父亲,这一点却跟他像的要死。

    所以她知道,苏墨寻在心里还是对她有所敬畏的。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看似乖巧静默的侄女,会做出如此逆反的举动!

    但在下一秒她就感到锥心的痛。

    不是因为苏墨寻的叛逆,而是因为她在害怕……

    所有人都以为她足够坚毅到熬过一切苦难,只有她自己知道熬过去所要付出的代价。她很久没有流过泪了,积蓄的情绪就像堤坝拦住的河水,漫过内心深处,在每个湿润的角落默默生长出了青苔。

    母亲总是对她说,婉儿,你太要强了,这样会过得很辛苦。

    这些年她体会得很深,可是不变强她能怎么办?如果不能强到度过一切苦难,她要怎么去保护那个孩子,去保护这个家?

    即使已经七零八落,但只要她们两个还活着,这里就永远是她们的家。而如今,那个孩子是在挽救自己所珍视的家人。

    手掌心留下的血如鲜红的小蛇缠绕住苏墨寻的手臂,顺流入她的衣袖里,然而她的手只不过捅进去几公分,远远没达到能将血与玉送到御羲身边的距离。

    血在凝固,而她的手已经开始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但她依旧执着的使着力,势要徒手捅穿那道牢墙。

    苏婉忽然在心里默叹:母亲啊,看来她跟我一样,也不懂得该怎么撒娇啊……

    “孩子,解了那道光牢吧。”

    她觉得应该松手了,她总用自己的立场决定什么是正确的,苏墨寻此刻也同样在用她的立场决定。但苏婉不想再用自己的强硬去阻止她了,这一次苏婉想认真地看看她会怎样面对,然后陪着她一起面对,更重要的是……她是希望御羲能“活下来”的。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夏目清和一阵诧异:“阿姨你疯了吗?放他出来苏墨寻会死的!”

    “不……”她忽然笑了,十几年来难得温柔地笑了。

    “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会让自己死的。”

    因为自己的侄女深深地知道,她会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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