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年没回来了,房间的布置还是老样子,花瓶里的红梅永不凋谢,卷轴上从未褪去的墨迹也静待主人归来。这里即使空着好几年,家中的佣人也会打扫得一尘不染,只为有人归来时,不会被任何人侵扰片刻宁静。

    他走到矮柜前,木质榻榻米发出吱吱声响。深棕色的矮柜上放着一幅素描肖像,肖像的画工显得稚嫩,应是初学者的作品,但装裱精致,靠墙而立。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夏花。”

    身后的阳光柔和而温暖,鸟鸣清澈嘹亮,樱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庭院里流水的声音绕过山石,在池塘里来回晃荡,粼粼波光印在游廊的上方,像沾上了舞动的琉璃。

    “父亲和母亲都到国外宣讲去了,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要动手可要抓紧。”

    他没转身去看倚在门旁的土御门是什么表情,但从对方话语里就能听出无比的愉悦与欢欣,像是孩子即将迎来盛大的夏日祭典,美好的节日近在咫尺。只是在这祭典里,那个男人所期待的并不是黑夜里的绚丽烟花,也不是美味有趣的各色小摊。

    “我人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急躁的。”夏目站在矮柜前一动不动,言语冰冷。

    土御门知道自己再多嘴就是自讨没趣,也不再打扰他对着一幅画叙旧伤感了。

    走之前他瞟了一眼画上的女人……不管看多少次,不管看真人还是肖像,他都觉得那个女人很是难看,脸颊消瘦,颧骨突出,眼周凹陷,晃眼过去就像看见了一颗包着皮的头骨。让土御门家的二少爷与这样的人接触,也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这个弟弟似乎小时候起就喜欢亲近一些能让他在第一眼就感到厌恶的东西,比如那只无能又肮脏的猫又……原本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去,却在弟弟的照顾下精神越来越好了,直到现在还黏在弟弟身边,甚至用上了和他自己的式神相持平的名字,她怎么配!

    可惜在自己的弟弟悉心照顾那只猫又以及遇见那个女人的期间,他都去了外地甚至国外深造学习,父母也时常离家,根本没人能管住弟弟与什么人接触。他也是后来听佣人说,弟弟是无意间闯进了那个女人的院子。

    那时候夏目刚上初一,他当时已经去了美国,进了耶鲁,父亲和母亲各自去了东京和大阪的大学进行民俗学的讲座。家里只有夏目一个人,一放学他就东跑西跑,从来不会按时回家,佣人们也管不住他。父亲是个开明的人,说让他多去接触接触外面,比一个人关在家里要好,只要懂用式神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也就任其自由。

    初中的男孩子好动得很,又比小学生多了些胆子,得到父亲的首肯后,夏目归家的时间底线越来越晚,三点半放学,他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却也经常五点左右回家。土御门不明白他那些时间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而在遇到那个女人,那个名叫“夏花”的女人的那天,听家里的管家们说,他更是磨蹭到了八、九点。急得家里的人都快报警了才回来。

    他带着满脸的愉快,说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大姐姐,那个大姐姐是中国人,答应如果他想,可以每天都去找她学习中文。

    因为大姐姐的名字叫“夏花”,中文里,是“夏天的花朵”的意思,然后他也兴致勃勃地要取个中文名字叫“夏目”——虽然这是个日本的姓氏。

    那时候的夏目对他这个哥哥还没有那么大敌意,有时他回国,夏目还会带着他去见那个女人。第一次见她,她的样貌还没有变形得那么可怕,杵着个拐杖在院子里走动。看样子是腿部肌肉出了什么问题,正在做复健。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她不是腿部肌肉出了问题,而是全身的肌肉都有问题,那个女人患有“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史蒂芬霍金得的就是这种病,病得只剩眼睛和三根手指能动了。

    他后来回美国动用医疗方面的人力,尝试了解这种病症以及治疗方案,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结果。了解到的只是这个女人即使现在双脚还能走动,但无论她有多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康复,也只能在挣扎中感受着自己的四肢,乃至整个躯体一天天萎缩,僵化,直至蔓延到内脏,最后在恐惧中呼吸衰竭而死。

    他不确定她的病因是什么,又为什么不去美国治疗而跑来日本,他也不关心,他只考虑着自己知道的这些信息要不要传达给亲爱的弟弟。不,虽然他很乐于看到弟弟的各种表情,但对于一个初一的孩子来说,这种事实无疑是难以理解而又残酷的。

    因为管家说夏目每次从那个女人那里回来,都会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当时他想着先不说,说不定后来能治好。

    可惜啊,她最后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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