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缕日光褪去,鸟雀归巢,虫儿熄鸣。

    四方夜幕下,隐藏着令人难以名状的惊悚。

    隆起的黑色岩石,笔直缠绕的藤蔓,密枝隐藏的巨巢……夜风吹过,宛如狰狞活物,无声审视着漆黑的山林。

    刚下了一场疾雨,这会儿地面积满落叶、断枝和水洼。树叶上的水珠凝结滚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虫子挥动翅膀的“嗡”声。

    一片树叶悄然飘落。

    对讲机里传来一声笑,“Bingo,正儿八经走上山道进来的,今晚的宵夜有人请喽!”

    接着响起一道冷淡平稳的声音,“让你不参加‘集体活动’,判断错了吧?和你说了这东西越来越像人,你偏不信,真是有钱烧的。”

    “四哥,不带你这么说话的啊,三哥这是犒劳广大基层群众呢,诶诶诶,我提议晚上吃澳龙啊。”

    “那玩意有啥可吃的,和蟹棒味道差不多,我提议蓝鳍金枪鱼,口感绵柔醇厚,入口即化,鲜得嘞——”对讲机传来疯狂吞咽口水的声音。

    “行行行,那玩意更贵,一会儿我上,都别和我抢啊,我得消消食。”

    ……

    山脚下,黑影站在原地张望半天,目光最后定格在距离他五十米开外的一处隐藏在密枝中的巨巢上。足足看了五分钟,黑影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随手掂了两下,然后猛地发力,将石头丢了出去。

    嘭!

    精准命中。

    巨巢一动不动。

    黑影似是不解,又拣了一颗更大的石头丢过去,巨巢仍动也不动。黑影这才放心,抬手一挥,远处出现三个人,四人一同上山。

    黑影们走远了,巨巢才捂着胸口闷咳一声,“妈的,有这身手参加奥运会扔铅球多好。”

    “四哥,情报没说这么多人啊,一对一啊这是。”男人“啧”了一声,“不行,我得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妈,万一光荣了呢。”

    对讲机里一片静默,十几秒后才传来声音:“一对四。”

    “啊,啊?”

    声音波澜不惊,“都是你三哥的,七星刀两年没出鞘,该好好祭一祭了。”

    “……,哦。”

    对讲机里连声传来:“三哥,保重。”

    三伏天,就算下了雨也不凉快,雨后空气潮湿,大团的山雾往身上扑,像蒸桑拿似的,汗水凝成细流,一股股往下淌。

    三哥喜冷,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像一根冰激凌,正在慢慢融化,粘稠而甜腻,就快要死了。

    死前的心情总归不好,他不想说话,连遗言都不想留。

    嗡嗡——

    虫子挥动翅膀的频率越来越快,逐渐变成“咣咣”撞击玻璃的声音。

    砰!

    一声枪响,树林里骤然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一声声巨吼,声震山谷,犹如猛兽发怒。已经安静的鸟雀哗一下冲天而起,草丛里头簌簌声响,野兔奔逃。

    瞬间,整片山林都苏醒了,好不热闹。

    “别让他们跑了,往半山腰引。”四哥一边指挥,一边分心盯着入山口。

    半山腰,只有三哥。

    砰砰砰!

    枪声如爆豆般响起,一道道黑影飞速朝半山腰奔袭。

    贴在树上的“藤蔓”终于动了,僵硬地活动起身体,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像一台老旧的机器。

    没多会儿,声音停了,一只劲手缓缓伸向后腰,握住刀柄。

    三步,两步——

    一步!

    唰——

    破风声响,寒光闪过,刀尖高扬,直冲头顶百汇穴。黑影的反应也堪称迅速,几乎同时抬腕去掏对方心窝。

    噗——!

    伴随着头骨碎裂的脆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顿在胸前的手指还在无力地前伸,迷茫而惊讶的眼中映出一对黑亮的眸子,那是一双比野兽还要锐利的眼睛。

    黑影嘴里喃喃道:“游隼……掌刀。”

    边城利落地拔刀而出,带出一道血腥,飞溅到他的脸上,他随手一抹,嘴里念着:“一个!”

    一声沉闷的响声,黑影应声倒地。

    对讲机里传来一声笑,边凡道:“还行,刀没锈。”

    刀身通体漆黑,暗如烟墨,唯独刀刃锃亮,此刻挂着滴滴猩红。

    七星刀传承千年,专斩蠹人,唯游隼掌刀可驾驭。

    游隼军起于西周,发迹于秦朝,隶属关中军团,人数不过数千,由始皇帝亲自调配,以斩杀蠹人为首要之责。后来始皇帝驾崩,这支军队没有传给秦二世,而是由边家统领,继续执行消灭蠹人的任务。

    汉武帝时期,蠹人彻底灭绝,游隼军自此销声匿迹。

    明末,蠹人再次现世,边家凭七星刀重新集结游隼军。

    千年尘封,游隼军只剩一把七星刀和一首《蠹人传》。

    蠹生于北,寻阳南归,潜于地底,休一甲子,破土而出,成蠹人。蠹人,性狡诈,擅诡计,喜人血,所至之处,灾祸连连,瘟疫肆虐。

    四十六字,字面意思都懂,但字里内涵至今无法参透。

    蠹人外貌与人无异,唯有通过气息方能辨别,血蝇便是他们的“照妖镜”。

    血蝇对蠹人的气息极其敏感,一旦蜕皮羽化成虫,便能闻到方圆五公里范围内的蠹人气息。距离越近,反应越强烈。

    边城缓缓从树后现身,拎刀立在路中央。

    山风起,黑色雨衣迎风鼓荡,像鬼魅,更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屏障。

    对面三人面无惧色,何止无惧,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三人的目光在七星刀和边城的脸上来回游移,平静的脸上逐渐露出好奇之色,好奇过后,凶相毕露,群起而攻。

    边城一笑,心道甚好,早完事早收工,他急需来一杯透心凉的冰啤酒。

    砰!一声,一枪爆头。

    “两个。”

    边凡发出不耐的叹声:“用枪,作弊。”

    边城朝东边投去一记白眼,“老子的命也是命,珍惜现在头脑清醒,四肢健全的掌刀,OK?”

    边凡闭嘴。

    死在七星刀下的蠹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煞气极重,非常人可驾驭。

    所以,掌刀在游隼是一个高危职业,历任掌刀无一能够善终。要么沦为被煞气控制的疯子,要么落得残废无法握刀。

    上一任掌刀是边城的父亲,二十三年前右手负伤,再无法持刀。

    掌刀之位空了十三年,才有人再次驾驭此刀。

    剩下两个蠹人,在刚才那声枪响后躲进草丛中。

    边城环顾四周,他没有蠹人的眼睛,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

    真是麻烦,他可不想再等几个小时。

    他将枪插回腰后,转身爬到树上,打开手电一寸寸扫射,凝神聆听,仔细观察。

    扫过一方草丛时,里面藏着一对灯泡眼。

    边城片刻不等,陡然从三米高的树杈上凌空跃下,直接扑过去,就在他飞到半空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呵!就等你呢,边城猛地转身,将刀一掷,正中眉心。巨大的惯性带着蠹人飞退,直接钉在树干上。

    “三个。”

    边凡撇嘴,被他装到了。

    最后一个如强弩之末,无力回天,边城几个来回就收拾掉。

    末了,他走到树旁抽出七星刀,看着地上四具尸体道:“不止脑子,连肢体也越来越像人了,一个个这么弱,没劲儿。”

    刀身沾满血,他随手往蠹人身上一蹭,反手插回刀鞘,呼——

    任务结束,今年的KPI超额完成。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还不过来收尸?”

    树上蹭蹭跳下来两个人,快速朝这边聚拢,人还没到跟前,马屁已经拍上。

    “谁说甘蔗没有两头甜的,我们掌刀要身手,那是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要颜值,那是上迷八十岁老太下惑三岁小娃,要……”

    另一人不甘落后,“要身材,那是639块肌肉都带劲,三哥就是那天上的日月,璀璨耀眼,奔流的长河,恒久不息……那个三哥,蓝鳍……”

    边城听得乐呵,大手一挥,“吃,管饱。”

    “哦吼——”

    两人乐得屁颠屁颠,一人拖着两个蠹人下山。

    边凡最后到,那张万年冰块脸难得带笑,“来都来了,明天再陪我走一趟?”

    边城立起手掌,折起大拇指,“说好一年一个,把去年的补上,接下来的两年,别找我。”说完,边城转身就走。

    边凡也不劝,跟上去和他并肩走,“觉不觉得这几个蠹人弱的过分?”

    何止过分,正常人练过几下都比他们强,边城抻了个懒腰,“我看游隼可以解散喽,以后斩杀蠹人的活儿转给警方算了。”

    边凡笑了一声,掏出手机递过去。边城没接,只斜眼瞟了一眼,屏幕上是一张照片,陈旧古朴的木桌之上,留着一排干涸的水迹:六月十九,黒峰山。

    边城顿住脚步,眼神凶得要吃人,“你大爷,早知道在黑峰山,直接来这儿不就行了,从宛城绕这么一大圈干什么?找罪受啊。”

    过去三天里,他们昼夜加急,死咬一辆送猪肉的冷鲜货车,从宛城出发一路向北,经平安抵达平罗,今天追到黑峰山,终于寻得踪迹。

    边凡只是看他,并不说话。

    边城觉出不对劲,接过手机放大看,这不是边德明那张用黄花梨老料雕的桌子么?桌子摆在游隼总部密室,除了他和边凡,只有边德明几个亲信知道密室位置,水迹谁留的?

    ——边德明,边城的亲爹,边凡的养父,现任游隼掌事,000001,一把手。

    边凡敛起笑容,满脸阴霾,“信息是五天前留的,查了监控,没有任何人进出密室,当时我们都以为是阳历,就没在意,如今一看……”

    今天是阳历7月17,阴历6月19。

    如果黑峰山是个圈套,不应该只来四个蠹人,应该布下天罗地网才对。

    如果不是圈套,蠹人之事只有游隼才知道,而此人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定不是游隼之人。

    边城不以为意,“说不定是爷爷,他最喜欢搞这种恶作剧,回去审审他。”

    边凡没接话,只道:“往后滑,还有一张。”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字迹——

    六月廿一,幽南镇。

章节目录

蠹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悠半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悠半山并收藏蠹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