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岁日既过,芦州城内一片热闹,乍暖还寒的天气,人们却已纷纷走上街头,欢腾的心情呼之欲出。

    主街两侧,各色酒楼店铺争相斗技,光是牌匾门面就用尽心思。虽是寒冬刚去,大门却已敞开,热腾腾的白气从门里呼呼吹来,店小二在门外熟络的招揽起客人来。

    沿街边两侧一直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是卖着吃食和珍奇玩意的小商贩,这吆喝声比酒楼的店小二招揽客人还要卖力,三三两两的孩童跳来跳去,不知要挑哪一个才好。

    再往前走,主街岔出两条分支,半包围着延展开来,一小片明镜般的湖水嵌在其中,只不过此时湖面结冰,银白一片,零星的裂缝几欲裂开。两条分街在不远处又重新汇合到一起,一条主街继续向前。

    整个形状仿若一根竹签只串了一个糖葫芦,那银白的糖冰还裹在中间,闪闪亮亮。湖面悬了一座拱形石桥,弯弯的影子落在湖面,刚刚跑跑跳跳的孩童们,已经聚到岸边,手里攥着石子,想要击中石桥的影子。

    江府内院。

    院子正南方靠近围墙处,早年间种了一棵梅花树,北方天气暖得晚,今年立春刚过,枝头才露出点点嫩芽,光秃秃的枝条霎时变的灵动起来。

    树下一位少女昂头仰望,一袭桃粉色鹅毛大氅,浮着月白色暗纹花瓣,领口系带束着淡淡的青色藤条,十七八岁的模样,清新明丽,恬淡轻盈,一双明眸闪着灵动飘然,俏皮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海棠,我想出去,帮我想办法。”

    “小姐,您莫不是又要爬树?”丫鬟海棠从小在江府长大,最是了解江府小姐江流柒的脾气,天真烂漫,古灵精怪,虽常常犯错,但骨子里的正直善良与生俱来。

    前些日子犯了错,惹恼了老爷,差一点要家法处置,得了夫人庇护才免于一顿鞭子。这些日子禁足内院,不得踏出院门一步,连岁日年饭都是让下人送进房内吃的。

    可是近几日这爆竹声声传进江流柒的耳里,心里怎能不痒痒?外面一定热闹极了!

    她最常去的笑芙楼,一定又变幻出了许多新鲜玩意,石桥旁赵记的桂花糕她最是爱吃,每次去都要捎带好多,回来分给内院的下人们,那些丫鬟小厮们简直是把江流柒奉为神仙主子。

    “爹派人守在墙外树下,我一爬上去,准又和那些大块头四目相对。”江流柒眼珠溜溜的转着,快速的思考:“这次我们换点别的?”

    “小姐,老爷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海棠满眼担忧。

    江流柒满不在乎的“嗨”了一声,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附近没有人,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语气转为宽慰:“放心吧,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能被那老头捆了手脚?我自有办法。”

    说罢,江流柒已轻车熟路的爬上了梅花树,借着力道翻上了围墙。

    海棠瞠大了眼睛:“不是说不爬树了吗?”

    “嘘!”,江流柒回头冲着海棠用力使眼色,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坏了她的好事,这可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计划。

    还没等海棠反应过来,江流柒顺着围墙向外撒了一些灰白色粉末,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就听见墙外“咚咚”几声闷响,再看江流柒,抻着头露出半个脑袋探在上面,笑嘻嘻的回头说:“搞定!”

    那模样就像在书院里得了先生的夸奖一般得意,但只一瞬间,得意的脸色就停在半空。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整齐的排成一行,仰头注视着江流柒,一条腿跨在墙上,两手拍着沾染的粉末,丝毫没有闺中小姐端庄娴静的样子。

    “呃.......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江流柒尴尬的笑着。

    “小姐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下人们好似领悟了什么,立刻四下散去。

    “快上来!”,江流柒伸出手欲拉海棠。

    “小姐,这......这不好吧?”

    “那赵记的桂花糕可没有你的喽!”江流柒翘翘腿,时不时还伸头瞅瞅外面。

    海棠咬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翻过围墙,几个护院已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小姐,他们......”海棠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吃惊。

    江流柒明白海棠的心思,这丫头胆子小,心眼直,平日里从不惹是生非,但跟着她江流柒做事,怎能畏手畏脚?得好好磨练磨练才是。

    “喏,我的宝贝。”江流柒邪魅一笑,拿出一个小瓷瓶,在海棠眼前一晃而过,“就让他们睡上两个时辰,守了我这么多天,也累了。”

    江流柒总能寻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粉末今天是第一次派上用场。前些日子逛街市,碰到一个江湖郎中,约莫四五十岁,自称能让人起死回生,江流柒自然不信,正想上去辩驳,却听见旁边“扑通”一声,一个女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围的人吓坏了,议论纷纷,几人上前扶起她,叫唤着女子。

    这是什么情况?骗人的吧?江流柒反倒露出看戏一般的表情,等待着最后连同这女子一起揭穿。

    郎中手指点了几下瓷瓶里的粉末,放到女子鼻尖处。俄顷功夫,女子苍白的脸上慢慢回了血色,眼睛也缓缓睁开。

    “醒了醒了。”周围的人们兴奋的说着。

    “姑娘身体无碍,只是近日劳累过度,休养一段时间即可。”郎中轻声开口。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女子慢慢起身,行礼作谢。

    周围的人们频频点头,“真是神医啊!”

    “哈哈哈”,江流柒大笑起来,“这么拙劣的演技你们也信?不过是江湖骗子而已。”

    郎中闻言回头,看见是江流柒,不禁也大笑起来:“你这个丫头,不信便罢,何必中伤他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这么凑巧就让你医好了人?”

    郎中看样子也不想辩解,只走上前神秘的说道:“姑娘看起来也是有胆识之人,这样吧,我赠姑娘一个宝物,如何?仙醉散,姑娘一定感兴趣。”郎中从袖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江流柒确实有些好奇,但立马晃了晃神,坚定了立场,义正言辞的说道:“想用它收买我?你若心中无鬼何须赠我东西?”

    “我只是结交有缘之人,而且,我从不骗人,这宝物试了以后便知真假,若有人闻到,两个时辰之内此人定沉睡不醒,不痛不知。”说罢,郎中拂袖离开。

    “喂!这事还没完呢!”江流柒想要追上郎中,可海棠在旁拉住了她:“小姐,算了算了。”

    “今天算你走运,下次别让我再碰上你!”

    江流柒回忆着,没想到今天这小玩意真的派上用场了,看来那个郎中没有骗她,还真是有两下子呢。两个时辰有点少,但总比没有的强,抓紧时间出去玩吧!

    海棠推了推其中一个护院,以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晕过去了,“可这天气还很凉,地上还返着寒气。”

    “他们平日里习武,壮实着呢,这点寒侵不了他们的身。”说罢,江流柒拉着海棠跑向远方。

    ******

    这次偷偷出来就不能找别人了,免得节外生枝,以后......时间多着呢!

    江流柒左手捏着桂花糕,右手掂量着石子,和岸边的孩童一起向湖中的石桥影子发起攻击,一记一记,玩的不亦乐乎,湖面结冰的裂缝也在渐渐化开。

    石桥对岸,两位少年意气风发,春风洋溢,站在左边的一位身披青绿色暗云纹狐皮大氅,金色玉冠束发,眉眼清秀,轮廓分明,身材颀长,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睥睨的眼神注视前方,似是玩世不恭般不屑一顾。

    这位少年正是这芦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范小公子范千湖,打架斗殴,扰乱学堂,整日里就是舞刀弄棍,不学无术,还曾当街纵马,目中无人。

    父亲是芦州知府范烨,文武双全自然是父母的期望,可这位小少爷,自然是看不得书院的先生张口闭口满腹经纶,一句话掰开了嚼碎了能讲一个晌午,他剑术都快学会了呢。

    “千湖,对岸那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另一位少年身穿银白色暗纹兰花底披风,白玉冠束发,目光脱俗,遗世独立。

    柴风与范千湖两人自小玩在一起,知己知彼,一个眼神都能明白,这次,一定又是看到了不同寻常之事。

    范千湖目光如炬,冷冷开口:“走!”

    平日里范千湖最讨厌的就是书院里以方蔚白为首的学院派,没有锋芒,虚伪做作。这个江小柒整日里跟在方蔚白后头“蔚白哥哥,蔚白哥哥”的叫着,当真让他厌烦。

    而且,江小柒不是个男的吗?怎么今日着女装了?难道......为了上学?为了......方蔚白?

    不管因为什么,他看她都不顺眼,极为不顺眼,几次大闹书院,她都站在方蔚白那边一起数落自己,今天仇家碰面,他定要好好羞辱她一番才是。

    “千......千湖,不要冲动啊!”柴风快步跟了上去。

    江流柒吵吵闹闹的还在和孩童们比着赛,范千湖已经慢慢靠近背后,看惯了她平日里男装,今日竟是这般女子模样,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虽说好男不和女子斗,但终究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范千湖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的安慰了自己一会儿,而后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自他口中发出,传入江流柒耳里:“我当是谁有如此雅兴,竟和一群孩童比试起来,原来......是江公子啊!蔚白哥哥怎么没一起来啊?”

    江流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如受惊的小鹿瞠大了双眼,转头就看见范千湖眉毛一挑,尽是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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