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北垠之外,青甲军阵中。

    这是一场艰难的鏖战,远比钉灵之战激烈。

    越是艰苦激烈的战斗,玄冥越需要亲自领兵于阵前厮杀,只要他在,青甲军就会在精神上不可战胜,也只有一支精神不灭的威武之师,才创造得出不败之军的神话。

    魔军毅力远比玄冥预想中强大,在神军将魔军向北垠外逼退的过程中,魔军不断发动一次比一次激烈的进攻,越溃败、越疯狂。

    刚结束又一场激战,神军将魔军脚步逼进漠北深处,玄冥没有在军帐中休息,他靠在坐骑上,望着大漠的星空,放空遥远的思绪。

    “织女…牵牛…”还是会想起那个绯衣女孩躺在沙漠星空下描绘星座的模样,他抬手,学她的动作慢慢勾画。

    九泉的传说告诉水神族人,每一任禺疆魂殒后,都会化作北方星辰中一颗闪耀的星,继续完成坚守北垠的使命,也守护所有水神族人,照耀他们永远勇敢、无畏。

    马上将是一场决战,今夜,北方星辰尤其闪亮,水神族所有英魂在鼓舞他们的孩子和将士们、保佑他们的孩子和将士们。

    玄冥从星空中收回目光,低头凝视掌心的红曜石。

    之前的每一场战斗,玄冥都将这块红石嵌在心口铠甲处,开战前,他会低头对自己心口喃喃自语,又好像是遥远地与谁对话:“但愿你这颗很硬的石头保护我。”

    玄冥想,她一定是骗他了,这颗石头之上一定有某种祝福,因为他平安赢下了所有战斗。

    他握了握掌心石头,将它嵌回心口,站起身,他身后有万千同着青冥战甲的将士。

    朝着头顶星空,玄冥抬掌结开一道冰蓝神印,神印中闪耀光束射向繁星,而后携带星辰祝福化作千万颗蓝星坠落,为将士们战甲赋予星辉。

    玄冥在用他的力量保护将士们,也发出必胜的命令。

    将士们向他欢呼,向他凝聚,在浩荡声浪中,向他回以同仇敌忾、死生契阔的效忠誓言。

    如果站在高远星空中看,这支紧密而共沐神辉的军队,看起来也是一颗闪耀无比的蓝色星辰,他们与北方星辰遥相辉映。

    闪耀的军阵之前,玄冥为自己扣上青冥面具,下令向魔军主动出击。

    之所以战斗时需要戴上面具,除了保护脸部要害,也因为敌军深知水神储对这支军队的意义,若不掩盖面目,战场上他会成为敌军疯狂集中进攻的目标,还有一个缘由,他面貌太过俊美,对于一位将军而言不够凶神恶煞,面具可以为他增添几分慑敌气势。

    所以玄冥为自己脸上添了一道长疤,也不知道这够不够显得凶煞。

    魔军已入魔境,在决战中反扑得极尽疯狂,他们不在求胜,而在极尽可能地消耗青甲军,寻求同归于尽。

    黑雨一般的魔箭向青甲军扑去,魔军首领盯着对面青色神军,魔箭迟迟破不开对面军阵,而这样目标分散的进攻对魔军而言也没有意义。

    此战前,所有魔族将士都传阅水神储画像,他是魔军唯一的目标。只要水神储露面,魔军会放弃一切防御,不顾其余青甲军的攻击,集中力量进攻水神储。

    然而,现在对面所有青甲军都戴着面具,防守严密,看不清任何一张脸,魔军迟迟无法找到水神储。

    水神储在哪里?水神储到底在哪里?魔军已无胜望,最后的目标是不计代价杀掉水神储,只要杀了水神储,九泉的防线就撕开一个大缺口,魔族的族人可以立刻重新整装南下,只要杀了水神储,哪怕全军覆没,他们就没有失败!

    魔军首领紧盯对面,他嘶吼着要魔军射下对面的面具,找到水神储!

    漫天箭雨中,青色军阵突然闪出一道红光,在黑夜与蓝辉里,那道红光尤其夺目,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告诉魔军首领,这道红光的所在将是敌军的要害。

    他抬起魔弓,紧锁红光,全力张弓射向它。

    玄冥抬剑挡开魔箭,而紧接着,对面几乎所有魔箭都朝他胸口而来。

    青甲军立刻转换军阵,为玄冥挡住箭雨。

    魔军首领狂妄大笑,红光不足以让他确认水神储的位置,而青甲军变换军阵保护那人的举动却验证了他的猜测。

    更密集疯狂的箭雨穿透黑夜而来,只紧锁玄冥一人,玄冥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他不准备摘下石头,因为刚才有两支箭擦过他心口之时,红曜石突然闪烁红光,他明白她真的在保护他。

    可突然,一只魔箭贯穿神军防守,命中他胸口,击中红曜石,红曜石剧烈闪烁,而后碎裂两半,完成它对玄冥的最后一次守护,从他胸口掉落。

    玄冥遗憾哂笑:“不够硬啊我的小殿下。”

    他接住掉落的碎石,握紧在手中,不肯将它失落,他有些生气了。

    魔箭没有贯入对面心脏,魔军首领恼怒咆哮着,但在没有完全确认之前,他还不能孤注一掷,他继续下令:击落他面具!确认他就是水神储!

    箭雨不懈向玄冥扑来,但玄冥还是腾出一手握紧石头,不肯放开。

    终于,有一支箭击中玄冥面具,青冥泑玉的面具非常坚硬,保护住玄冥脸不被贯穿,面具没有破碎,但被强力而来的魔箭击落。

    玄冥没有接住掉落的面具,也没有去捡起它,尽管面具可以继续保护他,而破裂的碎石现在只是累赘。

    他脸庞暴露,脸上的长疤让他看起来比魔军得到的画像更凶狠,而更明显的是,他现在已被彻底激怒,眸中迸发滔天杀意。

    隔着很远,又是黑夜,那道疤和极度凶狠的眼神让魔军即便射落面具也无法确认他就是水神储,因为画像中的玄冥脸庞完美,笑目盈盈。

    所有青甲军在玄冥面具被射落后都立刻都摘下自己面具,将玄冥掩护起来,玄冥却命令所有将士退到他身后,转换以他为前锋的军阵。

    他站在队伍最前,将身上铠甲变换为与其余战士不同的更闪耀模样,便于敌人时刻锁定他。

    “在找我吗?”

    他松开紧握碎石的五指,掌心已被石头尖锐的裂痕深深扎透,他的血裹紧了红石。

    玄冥张开嘴,将沾血碎石含进口中,咬紧,然后,双手执剑,迎接铺天盖地冲向他的魔军。

    *

    不为自己留退路的亡命之师要远比一般敌人强大,魔军厮杀得疯狂,而玄冥更完全杀红眼,撕开魔军,深入魔军内部作战。

    他进入敌军的速度太快,而他周身一旦出现任何一个缺口都被魔军瞬间占据,青甲军以他为前锋的楔形军阵被魔军切断,他身边只跟上几位将领,其余的青甲军只能在外圈包围魔军。

    魔军不在乎被包围,不在乎向外突破,他们只疯狂向内合拢,只为了杀掉玄冥。

    而包围魔军的青甲军,因为他们的储君在敌军中心腹背受敌,也爆发出惊人战力,将对魔军的包围快速向内缩拢,与此同时,有两支青甲军硬生生将魔军军团对向贯穿,他们站到了玄冥身边,像两柄插入黑色圆盘的冰刺。

    玄冥站在魔军中心,从内向外杀敌,他知道自己处境,但这个位置让他杀得很痛快,他可以吸引所有魔军,让所有魔剑朝向他而不是他的将士,他也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会让他的军队异常强大,从而尽快结束战斗,减少伤亡。

    这场战斗持续到天亮,太阳升起时,神军胜利的军号同时奏响。

    玄冥笑着抹开嘴角流下的血,看向他的九泉,向他父亲遥远致意。

    副将云泽为玄冥检查是否受伤,他身上虽受几处外伤但不足致命,可嘴角流血不止,云泽担心玄冥内脏受损,紧张为他结印疗伤。

    玄冥摆摆手,吐出两块鲜血淋漓的红色碎石,说只是口中割破了点口子。

    他把碎石擦干净,收进怀中,简单处理了伤口,没有和神军留下一起处理战场,急着回九泉复命。

    回到九泉神域,玄冥直接面见了禺疆,看起来异常兴奋。

    禺疆并没有夸奖他:“我已收到战报,你冲动了。因为一块荒唐石头,向敌人暴露你的位置,你从前不会如此鲁莽。”

    玄冥说:“父亲,这宝石在保护我。”

    “它是保护了你,更让敌人看到你要害在哪里。”

    是,他的要害是很显眼,玄冥没反驳,笑了笑,突然说:“父亲,我想成婚了。”

    禺疆本对儿子冲动行事不悦,但见他胜仗回来急着说想成婚,依稀明白了什么。

    “和谁。”

    “燧山不是在招婿嘛。”

    禺疆哼笑:“你前不久还回信说火神储能废了你堂兄。”

    “是实话。”玄冥指指自己脸上疤,“刚被她打的。”

    禺疆扫了眼他脸上触目长疤,一眼看透儿子心思,却将目光顿了一会儿,失神笑叹:“多少年我前就用这招哄骗你娘,你小子相比我也没什么长进。”

    玄冥低首,似笑似哀。

    “你要清楚,于你而言她不是个好选择。”禺疆看着儿子,“她接任祝融后就无法离开南方,而你将接替我镇守北垠,到那时,你们必定聚少离多,她不能来见你,只能你去见她,你会很辛苦。”

    “我明白。”玄冥坦然,对禺疆说,“父亲,把大鹏给我吧。”

    他可以跨越万里山海去见她,千年万年,千遍万遍。

    禺疆又说:“祝融前不久昭告天下,求娶神储者,须以肉身攀登燧山九万之阶。”

    “不在话下。”

    “看来你都想好了。”

    “想好了。”

    “那么,”禺疆肃声,“我要你以水神储之名对伏羲先祖起誓,对陛下起誓,对我起誓。”

    “第一,不可流连燧山,坚守你守护北垠之责。”

    “第二,青甲军不可入南方,不可为燧山所用。”

    “第三,若燧山与天域敌对,你必须效忠陛下和太子殿下。”

    玄冥问:“父亲,一三两条我定谨记,可第二条为什么?”

    “没有第二条,你以为陛下会准许你们成婚吗?”

    玄冥沉默,他也知道,之前从未有过两位神储结合的先例,他认下:“我以水神储之名,向伏羲先祖、陛下、您起誓,不流连燧山,不派军燧山,誓死效忠陛下。”

    “好,” 禺疆点头,这位强大的将军,经历过太多战事、太多离别,上奉君王,下护苍生,他的魂灵早已奉献九泉,不容私心,不容小爱,而此刻他回忆起自己曾经的爱恋,那时候他也有软肋,但她却早早病逝,只留下他们的一对儿女。

    他孤独守着他们的九泉,守着他们的儿女。玄冥是她在世上与他最深的联结,但他不仅仅是他们的儿子,更是九泉的储君,他要将他锻造得同他一样坚硬,便不可做一位慈祥的父亲,这是他对亡妻的亏欠。

    玄冥心爱的对象于他而言不是一个好选择,但他明白他此刻心境,因为他此刻模样一如他当年。他没能与所爱白头,唯愿他们的孩子可以。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禺疆说。

    玄冥道:“不必父亲开口,我想亲口告诉她,再同她一起求挚祁赐婚。”

    他告别禺疆,进入九泉深处,站在蓝宝石一般的深邃神泉水面,背手低声召唤:“鲲。”

    空灵的鸣音从神泉深处传来,一条大鱼潜浪向他而来,飞跃出水一瞬,鱼首成喙,双鳍化翅,在飞溅的神泉水滴包裹里,化而为一只青色鹏鸟,立于玄冥对面。

    玄冥勾唇,向大鹏鸟伸拳,它低下昂扬鸟首,以头顶与少年重重击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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