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受凉生病，嗓子难受的程度，有点出乎苏问雪的意料。
西坡天太冷，不易恢复，只是一方面。
走廊里，她边走边想，拧开保温杯想喝水，却没倒出来一粒。
“你先回教室？我接个热水。”
苏问雪看了眼身边的林暄，抬手点向走廊尽头。
“好。”林暄点头，目光涣散，似乎刚才一直在分神想其他的事。
“又怎么？”苏问雪笑，歪了点脑袋看他。
林暄从梦里醒来似的，长吐了口气，“有些话，你心里知道，但我还想告诉你一遍。你的高音感染力很强，比我听过的任何专业女歌手都要强。今天免选直通的事，我没想给你制造麻烦，是担心你——”
“你担心我的嗓子嘛，我明白的。”
苏问雪把嘴角弯得更大，“好了，快回教室吧。走廊冷，你别感冒。”
林暄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但苏问雪已经转过身，一脸无感地，走向了走廊尽头。
歌声感染力很强……
又有什么用？
她想感染的那个人，一点都没被她感染。
手机里的短信页面，还停留在她对他的强行介绍，过了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他依旧没有回复。
苏问雪仰起脖子，眸子往天上看。
西边的冬日晚霞当好，像绵软无害的被子，也像他微微垂落的目光。
嗡嗡两声震动，拉扯着她离开了安稳的被窝。
她点开手机微信，是妈妈发来的日常关心。
【身体还好吗？月考出成绩了？第几？抱歉，我的培训延长了，具体到什么时候，公司来定。这段时间，你有事就找秦淮帮忙，他肯定会帮你的。小雪，妈妈对不起你。】
字字句句，简单直接。
李娟给她做了十八年妈妈，习惯了用家长式的直白口吻询问情况。
【月考第三。妈妈，我能照顾自己。】
苏问雪回复得很机械，敲完，却全部删除了，重新打上两个字：【知道。】
面前的热水桶约有一人高，桶顶上，热雾蒸腾。
苏问雪捏着亮屏的手机，用指尖使劲掐了一下发木的太阳穴。
她在那两个冰冷的字后，多加了一句：【我很想你。】
算了。
一秒钟过去，这一句被她自己撤回。
喝到嘴里的罗汉果水甜味变淡，她忽然不想回教室，信步似的，走到上顶楼的台阶，坐下来，戴上MP3的耳机，一首接一首地听柯林斯的轻摇滚。
结束晚饭的同学上了楼，注意到苏问雪的存在，也只议论她和林暄的关系真不一般。
毕竟，在大家眼里，这个通往顶楼的台阶，是林暄躲着抽烟的地方。在苏问雪之前，还没人敢擅自踏入。
“她和林暄？不可能吧？如果是真的，那秦淮又算怎么回事？”
“三角虐恋……管她呢！像她这种女生，估计很享受戏耍男生的感觉吧！”
“不过，她唱歌确实厉害。圣诞节决赛的门票，你买了吗？”
“别提了，根本买不到。听说……三班的尤玲玲一人买了四十张，要请班里所有人去听！”
“噗！她在台下，给苏问雪加油鼓掌？别说，苏问雪简直像开了外挂，人长得漂亮，成绩还棒，又是个高音海妖！哪个女生不嫉妒她？哪个男生见了她，能逃得过？”
“嘘——”
脚步传来。
几个女生回头张望，各自噤了声，她们换了副笑脸，从李峰身旁跑过去。
李峰刚上楼就撞见了这么一出。
好在，女生们自己闭了嘴，也不必他出言提醒。
暗处的台阶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
李峰忍不住仰头看去，苏问雪的脑袋趴在膝盖里，没什么大动静。
“峰，雪梨……你爸能买到吗？”
秦淮站在李峰身后，说话的时候，视线也看向了台阶上。
李峰愣了瞬，“雪梨？听我爸说，前几天大雪，一辆运水果的大货车翻进山崖，好几个县的货都没了。”
小县城，物资运输本就困难。
尤其再碰上天气原因造成的影响，几乎成了不可抗力。这种情况下，基本的粮油蔬菜供应能得到保证，就算奢侈了，还想要什么雪梨……
秦淮也明白他的要求过分，但没有雪梨，苏问雪哑着嗓子参加决赛，信心怕是要撑不住的。
“价钱方面，我不在乎，只要能买到。”
“怎么？这会儿不跟我哭穷了？”
李峰发笑，拍拍自己的胸脯，“事情包我身上。在咱西坡，要是连我爸都弄不来雪梨，你也别指望其他人。”
这话，秦淮是认同的。
之前的暖宝宝、罗汉果，他都是找李峰爸搞到的，李峰家在村里开超市十几年，找货源的实力摆在明面上。
三天后，今年的初雪终于化完。
地面露出原本的灰土色，枯树孑然孤立，村里处处流淌着森冷的气息。
苏问雪好几日没见到李娟，却不敢打扰李娟。
白天在学校，苏问雪身边有同学，稍微热闹一些，也愿意说些话。
等到下晚自习，她回了院子，好似被人点了哑穴，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晃来晃去。
哪怕被秦爷爷拉到家里吃饭，她也吃得安安静静，吃完就一个人回对面，开灯，坐在窗前，看书，背书，写卷子，听歌，洗漱，睡觉。
“这丫头，咋的了？”
爷爷抽着烟斗，藏在烟雾后的双目更显狐疑。
秦淮嘴上没说，心里知道答案。
他回自己的卧室，悄悄又给李娟发了短信，问李娟什么时候有空回家看看苏问雪。
那头，李娟正为了入职培训考核伤脑筋，匆匆打来电话，没讲几句就挂断了。
【她很想你，李娟姨。】秦淮还是给李娟留了言。
他走到窗口，看见苏问雪捂着嘴拼命咳嗽，接着，咚的一下，她趴在了桌上。
他的心，也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一夜无眠，起床洗了个冷水脸。
秦淮和往常一样，去厨房准备三个人的早饭。
豆浆机呜呜地高速研磨，他切开和好的白面团，再撒一层干粉。
苏问雪喜欢青菜包，他捏了几个兔子造型的，用三颗红豆做了兔子眼睛，想了想，似乎不够大，又加了一颗。
上屉蒸的时候，豆香和面香混合，沿着门缝，飘到了对面。
六点半，东面光影泛红。
苏问雪系好围巾，从自家走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她立刻打了个喷嚏。
“走吧。”
秦淮把手中准备的纸巾递给她，拉开她的书包，放入早餐布袋，让她在路上吃。
苏问雪跟着他，出了院门没看见六边形和小灰，“今天咱不骑马？”
“嗯，天气好，走路去。”他没回头，也没等苏问雪，径直走到不远处的路口，往李峰来的方向看去。
李峰跑得满头汗，拿给秦淮一只鼓囊囊的布袋，也不知里面什么好东西，鬼鬼祟祟的。
苏问雪收回目光，伸手到早餐布袋里，摸出一只白胖胖的“兔子”。
“……”一时语噻，她没舍得吃，又把兔子放了回去，但眼睛无法控制地飘到了秦淮身上。
“尝过了？不喜欢？”
秦淮走回来，经过她身边轻声地问，目光微顿。
苏问雪讷讷地摇头，一眨不眨看着他，“你几点起的？花了多久做兔子？”
“不费事。你不喜欢，我下次不做了。”秦淮留给她一个背影，抱着那一袋神秘物资，挤进了院门。
“别啊！我喜欢的！”
苏问雪的眉心深皱，回头看李峰，“你给他什么啊？”
李峰笑，“好东西！一会就知道了。”
五分钟过去，苏问雪听见厨房关了门。
秦淮出来时，手里抱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那材质和花纹都很眼熟。
苏问雪猛然想起来，上回在学校食堂他变出病号餐，用的就是同一系列的木盒。
“给我的？”
她看他把木盒递来，眸子睁大。
“小雪，这份雪梨你可不能不收！”提醒她的是李峰。
她不明就里，转头看秦淮，“雪梨？上次的罗汉果，我还剩下不少。”
“可雪梨比罗汉果管用，为了买雪梨，他花……”
李峰的话没能说完，被秦淮的眼刀噎了回去。
苏问雪捧着那只木盒，指腹收拢，轻压在微冷的木头上。
“谢谢，我会好好享用的。”她说着，把木盒也装进了书包。
三只面点兔子，帮苏问雪解决了肚饿。
她喜欢青菜的淡香，喜欢他用作兔子眼睛的红豆粒，喜欢身体被健康的食物味道包围。
走路到校，不知不觉。
她在一班教室门前停下，与秦淮和李峰分开，唇齿间还能闻到最后一口红豆的香气。
早读依旧背书，那本被林暄借走的笔记回到她桌上。
她听他说自己抄了一本，点点头不多问，专注于背诵。
须臾，嗓子发痒，她干咳了声，打开装雪梨的盒子，喂一块入口，味蕾被包裹，凉凉脆脆。
又冷又甜，就像……他从远处看向她的眸光。
“哇，你还从深城带了雪梨？”
林暄羡慕地看那一盒切片的水果，两眼都在放光。
苏问雪把木盒揽到怀里，护住，出口的话音支吾，“是一个、朋友送的。”
林暄眼眸眯成一道缝，“李峰送的？”
猜得好准。
苏问雪摇摇头，“不是他。”
“在西坡的冬天，能弄到雪梨，只有李峰家。”
林暄撑起下颌，静想片刻，“不然，难道是秦淮送的？”
苏问雪被梨水一呛，脸颊发了烫，“……我妈对他家有恩，他送点雪梨怎么了？”
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不过林暄听了却抿着唇，继续去背他的书。
讲台上，许老师抬头看向最后排的少年少女，眸子微弯，满意地笑。
许老师没注意，第三排的女生满脸愁苦，一把揉皱了手里的卷子。
苏问雪三个字，被尤玲玲写在纸上，隔了会，又被她用力地画了个叉。
“小玲，苏问雪的妈妈拜访过你大伯了吗？”邻桌女生低声问尤玲玲。
“约好了，圣诞节那天登门……可你说，圣诞节有那么重要吗？李娟姨在城里过了几年，已经忘了本！”尤玲玲的红笔重重一点，力透纸背，在卷子上戳出个大洞。
午餐，还是吃秦淮准备的病号餐。
苏问雪在水池边清洗了雪梨盒子，等下晚自习，收入书包，跑下了楼。
教学楼前有一排白杨，成了整个校园里唯一的冬日美景。
虽然这些树在秋天就停止生长，叶片掉落，枝丫秃秃，树干开裂，但它们衬在幽蓝天幕和昏黄路灯里，笔挺泛灰，自有西北特色的生机勃勃。
“苏问雪！”
少年站在白杨底下，喊出她的名字，眉峰微凛。
“来了。”
苏问雪回神，努力无视暗中投射而来的女生们的打量，跑到了秦淮面前。
“怎么没见峰哥？”
“他忘了东西，回趟教室。”秦淮朝她伸出手。
他的指骨并不粗，反而很匀称，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都分明，是顺风顺水的命格。
“在想什么？”秦淮的手还摊在她眼前。
“没想什么，”迟疑中，苏问雪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扣在了他的右手上面。
两只手合在一起，苏问雪才意识到他的比自己的大一圈。
温度也不似她想象中那么冷，握起来很柔软。
“牵着确实就不冷了。”她以为秦淮是这样的目的。
“等久了吧？”
李峰从身后的楼道里跑出来。
苏问雪扭头看，不知怎的，心虚地把手收了回来，抓住了自己的书包带。
“还行，也不是我一个人在等。”话是对李峰说的，余光却在睨秦淮。
“那快走吧，今晚又降温，过几天还有一场大雪。”
李峰绕过苏问雪，走到了秦淮的外侧，“哥，你脸怎么回事？受凉发烧了？”
秦淮身子后仰，挥开李峰的胳膊，“我很好。”
说着，他别过身背对着另外两人，摸了下脸，话音喃喃，“……没事。”
刚才，他想找她拿回装雪梨的木盒，被她错误理解。
那只被牵过的手，无处安放。
而纵了火的人，毫无所觉。
“小雪，决赛打算唱什么？”李峰问。
苏问雪：“国外轻摇滚。”又补充说，“柯林斯，知道么？”
李峰：“不知道。”
秦淮转头，见苏问雪唇边浮笑。
稍待，她找到了他的目光，往他走两步，仰头望他，“你也很好奇我喜欢的音乐？听听就知道了。”
她把她的MP3耳机挂在了他耳朵上。
很快，那首他MP3循环了许多遍的曲子响起。
长节奏的轻旋律，引起失重反应，托着他的心，上升，漂浮。
他逃出了西坡、地表、大气层，看见了未被探知的太阳系深处，星云闪着深蓝微光，像她大而透的眸子。
砰！
耳膜被猛烈撞击。
模拟枪响的重鼓点，一共十二声。
“哥！别看了，人都进院子了。”
李峰的话把秦淮拽出幻境，拽回现实。
耳畔，还有国外歌手的歌声，好像在提醒秦淮，刚才脱离的幻境只是第一层，他还被困在第二层。
“也借我听听？”李峰要来拿耳机。
“想听自己去搜。”
秦淮摘下耳机，仔细缠绕在MP3机身上，放入裤兜。
他看着他和苏问雪共用的那扇院门，轻轻一用力，推开了来。
院里有烛光，也有人在说话。
不止一个人。
“回来了？正好，来帮姨看看。”
李娟站在两米高的木梯上，对秦淮说，“电路好像烧了。”
盼了好几天，李娟终于回了家。
“好。”
秦淮朝木梯走，见站在李娟身旁的苏问雪，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李娟，幽蓝眸里有什么在闪动。
家里的电路是十月里检修过的。
如果不是被人过度使用，不可能出现短路。
“是他爸忘了关吹风机，呼呼一整天，刚我回家，听见轰一声，屋里灯泡就灭了。”
李娟简单说了来龙去脉，接过秦爷爷的手电筒，立刻，一小束灯光照在了秦淮的头顶。
秦淮换上新保险丝，依旧无法恢复电路。
他手酸，放下来甩了甩，目光落在了沉默的苏问雪脸上。
“怎么样？还是不行吗？”李娟着急地往保险箱看了一眼。
秦淮笑了声，跳下木梯，“看不太清，等明天找电工看看。”
李娟关上手电，叹了口气，“这……又给您找麻烦了。”
秦爷爷忙摆手，“电路烧坏，你没伤着，才是万幸。秦淮，回屋多拿几根蜡烛来。”
客厅亮了灯。
蜡烛收在壁橱的最底层，秦淮一把抓了五根，正要起身，被爷爷摁住肩膀。
“娃，你故意不给修电，为啥？你李娟姨不回家是为了工作，哪能真舍得丢下小雪？你不能恨她啊。”
西坡天太冷，不易恢复，只是一方面。
走廊里，她边走边想，拧开保温杯想喝水，却没倒出来一粒。
“你先回教室？我接个热水。”
苏问雪看了眼身边的林暄，抬手点向走廊尽头。
“好。”林暄点头，目光涣散，似乎刚才一直在分神想其他的事。
“又怎么？”苏问雪笑，歪了点脑袋看他。
林暄从梦里醒来似的，长吐了口气，“有些话，你心里知道，但我还想告诉你一遍。你的高音感染力很强，比我听过的任何专业女歌手都要强。今天免选直通的事，我没想给你制造麻烦，是担心你——”
“你担心我的嗓子嘛，我明白的。”
苏问雪把嘴角弯得更大，“好了，快回教室吧。走廊冷，你别感冒。”
林暄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但苏问雪已经转过身，一脸无感地，走向了走廊尽头。
歌声感染力很强……
又有什么用？
她想感染的那个人，一点都没被她感染。
手机里的短信页面，还停留在她对他的强行介绍，过了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他依旧没有回复。
苏问雪仰起脖子，眸子往天上看。
西边的冬日晚霞当好，像绵软无害的被子，也像他微微垂落的目光。
嗡嗡两声震动，拉扯着她离开了安稳的被窝。
她点开手机微信，是妈妈发来的日常关心。
【身体还好吗？月考出成绩了？第几？抱歉，我的培训延长了，具体到什么时候，公司来定。这段时间，你有事就找秦淮帮忙，他肯定会帮你的。小雪，妈妈对不起你。】
字字句句，简单直接。
李娟给她做了十八年妈妈，习惯了用家长式的直白口吻询问情况。
【月考第三。妈妈，我能照顾自己。】
苏问雪回复得很机械，敲完，却全部删除了，重新打上两个字：【知道。】
面前的热水桶约有一人高，桶顶上，热雾蒸腾。
苏问雪捏着亮屏的手机，用指尖使劲掐了一下发木的太阳穴。
她在那两个冰冷的字后，多加了一句：【我很想你。】
算了。
一秒钟过去，这一句被她自己撤回。
喝到嘴里的罗汉果水甜味变淡，她忽然不想回教室，信步似的，走到上顶楼的台阶，坐下来，戴上MP3的耳机，一首接一首地听柯林斯的轻摇滚。
结束晚饭的同学上了楼，注意到苏问雪的存在，也只议论她和林暄的关系真不一般。
毕竟，在大家眼里，这个通往顶楼的台阶，是林暄躲着抽烟的地方。在苏问雪之前，还没人敢擅自踏入。
“她和林暄？不可能吧？如果是真的，那秦淮又算怎么回事？”
“三角虐恋……管她呢！像她这种女生，估计很享受戏耍男生的感觉吧！”
“不过，她唱歌确实厉害。圣诞节决赛的门票，你买了吗？”
“别提了，根本买不到。听说……三班的尤玲玲一人买了四十张，要请班里所有人去听！”
“噗！她在台下，给苏问雪加油鼓掌？别说，苏问雪简直像开了外挂，人长得漂亮，成绩还棒，又是个高音海妖！哪个女生不嫉妒她？哪个男生见了她，能逃得过？”
“嘘——”
脚步传来。
几个女生回头张望，各自噤了声，她们换了副笑脸，从李峰身旁跑过去。
李峰刚上楼就撞见了这么一出。
好在，女生们自己闭了嘴，也不必他出言提醒。
暗处的台阶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
李峰忍不住仰头看去，苏问雪的脑袋趴在膝盖里，没什么大动静。
“峰，雪梨……你爸能买到吗？”
秦淮站在李峰身后，说话的时候，视线也看向了台阶上。
李峰愣了瞬，“雪梨？听我爸说，前几天大雪，一辆运水果的大货车翻进山崖，好几个县的货都没了。”
小县城，物资运输本就困难。
尤其再碰上天气原因造成的影响，几乎成了不可抗力。这种情况下，基本的粮油蔬菜供应能得到保证，就算奢侈了，还想要什么雪梨……
秦淮也明白他的要求过分，但没有雪梨，苏问雪哑着嗓子参加决赛，信心怕是要撑不住的。
“价钱方面，我不在乎，只要能买到。”
“怎么？这会儿不跟我哭穷了？”
李峰发笑，拍拍自己的胸脯，“事情包我身上。在咱西坡，要是连我爸都弄不来雪梨，你也别指望其他人。”
这话，秦淮是认同的。
之前的暖宝宝、罗汉果，他都是找李峰爸搞到的，李峰家在村里开超市十几年，找货源的实力摆在明面上。
三天后，今年的初雪终于化完。
地面露出原本的灰土色，枯树孑然孤立，村里处处流淌着森冷的气息。
苏问雪好几日没见到李娟，却不敢打扰李娟。
白天在学校，苏问雪身边有同学，稍微热闹一些，也愿意说些话。
等到下晚自习，她回了院子，好似被人点了哑穴，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晃来晃去。
哪怕被秦爷爷拉到家里吃饭，她也吃得安安静静，吃完就一个人回对面，开灯，坐在窗前，看书，背书，写卷子，听歌，洗漱，睡觉。
“这丫头，咋的了？”
爷爷抽着烟斗，藏在烟雾后的双目更显狐疑。
秦淮嘴上没说，心里知道答案。
他回自己的卧室，悄悄又给李娟发了短信，问李娟什么时候有空回家看看苏问雪。
那头，李娟正为了入职培训考核伤脑筋，匆匆打来电话，没讲几句就挂断了。
【她很想你，李娟姨。】秦淮还是给李娟留了言。
他走到窗口，看见苏问雪捂着嘴拼命咳嗽，接着，咚的一下，她趴在了桌上。
他的心，也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一夜无眠，起床洗了个冷水脸。
秦淮和往常一样，去厨房准备三个人的早饭。
豆浆机呜呜地高速研磨，他切开和好的白面团，再撒一层干粉。
苏问雪喜欢青菜包，他捏了几个兔子造型的，用三颗红豆做了兔子眼睛，想了想，似乎不够大，又加了一颗。
上屉蒸的时候，豆香和面香混合，沿着门缝，飘到了对面。
六点半，东面光影泛红。
苏问雪系好围巾，从自家走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她立刻打了个喷嚏。
“走吧。”
秦淮把手中准备的纸巾递给她，拉开她的书包，放入早餐布袋，让她在路上吃。
苏问雪跟着他，出了院门没看见六边形和小灰，“今天咱不骑马？”
“嗯，天气好，走路去。”他没回头，也没等苏问雪，径直走到不远处的路口，往李峰来的方向看去。
李峰跑得满头汗，拿给秦淮一只鼓囊囊的布袋，也不知里面什么好东西，鬼鬼祟祟的。
苏问雪收回目光，伸手到早餐布袋里，摸出一只白胖胖的“兔子”。
“……”一时语噻，她没舍得吃，又把兔子放了回去，但眼睛无法控制地飘到了秦淮身上。
“尝过了？不喜欢？”
秦淮走回来，经过她身边轻声地问，目光微顿。
苏问雪讷讷地摇头，一眨不眨看着他，“你几点起的？花了多久做兔子？”
“不费事。你不喜欢，我下次不做了。”秦淮留给她一个背影，抱着那一袋神秘物资，挤进了院门。
“别啊！我喜欢的！”
苏问雪的眉心深皱，回头看李峰，“你给他什么啊？”
李峰笑，“好东西！一会就知道了。”
五分钟过去，苏问雪听见厨房关了门。
秦淮出来时，手里抱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那材质和花纹都很眼熟。
苏问雪猛然想起来，上回在学校食堂他变出病号餐，用的就是同一系列的木盒。
“给我的？”
她看他把木盒递来，眸子睁大。
“小雪，这份雪梨你可不能不收！”提醒她的是李峰。
她不明就里，转头看秦淮，“雪梨？上次的罗汉果，我还剩下不少。”
“可雪梨比罗汉果管用，为了买雪梨，他花……”
李峰的话没能说完，被秦淮的眼刀噎了回去。
苏问雪捧着那只木盒，指腹收拢，轻压在微冷的木头上。
“谢谢，我会好好享用的。”她说着，把木盒也装进了书包。
三只面点兔子，帮苏问雪解决了肚饿。
她喜欢青菜的淡香，喜欢他用作兔子眼睛的红豆粒，喜欢身体被健康的食物味道包围。
走路到校，不知不觉。
她在一班教室门前停下，与秦淮和李峰分开，唇齿间还能闻到最后一口红豆的香气。
早读依旧背书，那本被林暄借走的笔记回到她桌上。
她听他说自己抄了一本，点点头不多问，专注于背诵。
须臾，嗓子发痒，她干咳了声，打开装雪梨的盒子，喂一块入口，味蕾被包裹，凉凉脆脆。
又冷又甜，就像……他从远处看向她的眸光。
“哇，你还从深城带了雪梨？”
林暄羡慕地看那一盒切片的水果，两眼都在放光。
苏问雪把木盒揽到怀里，护住，出口的话音支吾，“是一个、朋友送的。”
林暄眼眸眯成一道缝，“李峰送的？”
猜得好准。
苏问雪摇摇头，“不是他。”
“在西坡的冬天，能弄到雪梨，只有李峰家。”
林暄撑起下颌，静想片刻，“不然，难道是秦淮送的？”
苏问雪被梨水一呛，脸颊发了烫，“……我妈对他家有恩，他送点雪梨怎么了？”
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不过林暄听了却抿着唇，继续去背他的书。
讲台上，许老师抬头看向最后排的少年少女，眸子微弯，满意地笑。
许老师没注意，第三排的女生满脸愁苦，一把揉皱了手里的卷子。
苏问雪三个字，被尤玲玲写在纸上，隔了会，又被她用力地画了个叉。
“小玲，苏问雪的妈妈拜访过你大伯了吗？”邻桌女生低声问尤玲玲。
“约好了，圣诞节那天登门……可你说，圣诞节有那么重要吗？李娟姨在城里过了几年，已经忘了本！”尤玲玲的红笔重重一点，力透纸背，在卷子上戳出个大洞。
午餐，还是吃秦淮准备的病号餐。
苏问雪在水池边清洗了雪梨盒子，等下晚自习，收入书包，跑下了楼。
教学楼前有一排白杨，成了整个校园里唯一的冬日美景。
虽然这些树在秋天就停止生长，叶片掉落，枝丫秃秃，树干开裂，但它们衬在幽蓝天幕和昏黄路灯里，笔挺泛灰，自有西北特色的生机勃勃。
“苏问雪！”
少年站在白杨底下，喊出她的名字，眉峰微凛。
“来了。”
苏问雪回神，努力无视暗中投射而来的女生们的打量，跑到了秦淮面前。
“怎么没见峰哥？”
“他忘了东西，回趟教室。”秦淮朝她伸出手。
他的指骨并不粗，反而很匀称，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都分明，是顺风顺水的命格。
“在想什么？”秦淮的手还摊在她眼前。
“没想什么，”迟疑中，苏问雪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扣在了他的右手上面。
两只手合在一起，苏问雪才意识到他的比自己的大一圈。
温度也不似她想象中那么冷，握起来很柔软。
“牵着确实就不冷了。”她以为秦淮是这样的目的。
“等久了吧？”
李峰从身后的楼道里跑出来。
苏问雪扭头看，不知怎的，心虚地把手收了回来，抓住了自己的书包带。
“还行，也不是我一个人在等。”话是对李峰说的，余光却在睨秦淮。
“那快走吧，今晚又降温，过几天还有一场大雪。”
李峰绕过苏问雪，走到了秦淮的外侧，“哥，你脸怎么回事？受凉发烧了？”
秦淮身子后仰，挥开李峰的胳膊，“我很好。”
说着，他别过身背对着另外两人，摸了下脸，话音喃喃，“……没事。”
刚才，他想找她拿回装雪梨的木盒，被她错误理解。
那只被牵过的手，无处安放。
而纵了火的人，毫无所觉。
“小雪，决赛打算唱什么？”李峰问。
苏问雪：“国外轻摇滚。”又补充说，“柯林斯，知道么？”
李峰：“不知道。”
秦淮转头，见苏问雪唇边浮笑。
稍待，她找到了他的目光，往他走两步，仰头望他，“你也很好奇我喜欢的音乐？听听就知道了。”
她把她的MP3耳机挂在了他耳朵上。
很快，那首他MP3循环了许多遍的曲子响起。
长节奏的轻旋律，引起失重反应，托着他的心，上升，漂浮。
他逃出了西坡、地表、大气层，看见了未被探知的太阳系深处，星云闪着深蓝微光，像她大而透的眸子。
砰！
耳膜被猛烈撞击。
模拟枪响的重鼓点，一共十二声。
“哥！别看了，人都进院子了。”
李峰的话把秦淮拽出幻境，拽回现实。
耳畔，还有国外歌手的歌声，好像在提醒秦淮，刚才脱离的幻境只是第一层，他还被困在第二层。
“也借我听听？”李峰要来拿耳机。
“想听自己去搜。”
秦淮摘下耳机，仔细缠绕在MP3机身上，放入裤兜。
他看着他和苏问雪共用的那扇院门，轻轻一用力，推开了来。
院里有烛光，也有人在说话。
不止一个人。
“回来了？正好，来帮姨看看。”
李娟站在两米高的木梯上，对秦淮说，“电路好像烧了。”
盼了好几天，李娟终于回了家。
“好。”
秦淮朝木梯走，见站在李娟身旁的苏问雪，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李娟，幽蓝眸里有什么在闪动。
家里的电路是十月里检修过的。
如果不是被人过度使用，不可能出现短路。
“是他爸忘了关吹风机，呼呼一整天，刚我回家，听见轰一声，屋里灯泡就灭了。”
李娟简单说了来龙去脉，接过秦爷爷的手电筒，立刻，一小束灯光照在了秦淮的头顶。
秦淮换上新保险丝，依旧无法恢复电路。
他手酸，放下来甩了甩，目光落在了沉默的苏问雪脸上。
“怎么样？还是不行吗？”李娟着急地往保险箱看了一眼。
秦淮笑了声，跳下木梯，“看不太清，等明天找电工看看。”
李娟关上手电，叹了口气，“这……又给您找麻烦了。”
秦爷爷忙摆手，“电路烧坏，你没伤着，才是万幸。秦淮，回屋多拿几根蜡烛来。”
客厅亮了灯。
蜡烛收在壁橱的最底层，秦淮一把抓了五根，正要起身，被爷爷摁住肩膀。
“娃，你故意不给修电，为啥？你李娟姨不回家是为了工作，哪能真舍得丢下小雪？你不能恨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