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淮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嗓子渴得厉害,被烧干了一般。

    她撑着已经被体温捂暖的石砖,伸手够向桌上的茶壶,仰头对着壶嘴猛灌了半壶才缓过劲来,随即就被泡了不知道多久的茶水苦得面容一阵扭曲,手一抖又把茶壶放了回去。

    门外天色擦黑,她至少已经昏了一天一夜,期间没有任何人来过。

    身上汗液干涸,衣物粘腻得难受。千淮爬起来皱着眉打水,也懒得再费事去烧,就这么泡进一桶凉水里把自己洗干净,任由冰凉的水浸没身体,让头脑逐渐清醒。

    她半阖着眼,仔细感知经脉中缓慢流淌的灵力和被塞进脑海的一连串金字功法。

    这是一种全新的......文字。并非现世常用的方正体,而是像某种图画,一笔一划形似柳叶,纤长如刀,乍看柔和,却异常坚韧锋利。

    她明明从没见过,但好像天生就能读懂它——也渴望读懂它。

    唇齿间呢喃细碎,她身体里沉寂的血脉为之颤栗,密密麻麻的光点聚集起来,汇成一条金色的河流。经历过一次洗礼的躯体又一次升起灼烧般的刺痛,但她已经能够承受。

    磅礴的力量席卷过她全身的脉络,让每一个毛孔都为之张开,精纯的灵气在她周身涌动,自发地钻入经脉,盘于灵海,成为一个小小的漩涡。浴桶里的凉水逐渐升温,波纹起伏,溅出细小的水花。

    仿佛是某种无需思考的本能,成型的灵力恰到好处地淌过每一个岔口,在本能的驱使下用身体最舒服的方式运转,点点滴滴汇聚成无边的汪洋。

    一阶......二阶......四阶......前期......中期......后期......

    曾经失去的灵力疯狂地灌入身体,等级一步一步回归攀升,最终定格在她被折断的地方。

    四阶巅峰,她原本的力量!

    千淮呼出口气,不敢想象灵力居然回来得那么简单。灵海之中的漩涡在她停止进阶后仍在缓慢运转,自发从环境中汲取丝丝缕缕的灵气。

    母亲留下的功法惊世骇俗。普通人只有在冥想吐纳时才会汲取灵气修炼,但对现在的她而言,只要自己仍在呼吸,灵气就会自己钻入经脉,汇进灵海。

    就算自行汲取的量不如专心修炼时的十分之一,但在时间的累积下,修炼速度比之前要快上太多。

    体内新的循环完全避开了小腹天阴脉的汇聚之处,好像那处断脉对修炼没有半点影响,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现在的灵力比之前更加精纯厚重。

    像是......原本浮于空中飘渺的云,此刻凝结成了实质的水滴。

    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这样的灵力浓度,意味着她同阶以内,难有敌手!

    这样珍贵的功法,一旦外露,必然会引来无尽的纷争——她的母亲,她背后的血脉,到底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千淮从浴桶里出来,随意披了件魔法师长袍,胸口银蓝丝线绣着四阶巅峰的水灵纹,昭示着她经由魔法师协会认证过的身份。

    浴桶里的水泛着淡淡的蓝,千淮略感诧异地眯了眯眼,抓过旁边的媒介手链戴上,灵力汇入掌心,轻呵一声——

    “凝冰刃!”

    毫无反应。

    别说凝水为冰,就连最基本的元素汇聚都做不到。

    千淮心头一紧,闭眼灵力缓缓散开,捕捉空气中散布的元素粒子。

    有条件的世家子女,出生时就会以元素石测试不同元素的亲和度。她的水元素亲和高达七八十,每每感知粒子都以水蓝的光点为主,其余红、绿、黄三色哪怕看见,也极为微弱。

    而现在......

    大片大片赤红的粒子将她包围,纯粹得几乎没有一丝杂色。

    她下意识地抬手凝聚身边的火元素,便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雀鸣,同时掌心火焰缭绕,每一个细微的颤动都由她随心掌控,比曾经的水元素契合何止百倍。

    过去十八年的苦修,竟连元素都是假的。

    等等。

    千淮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腕,秘银手链的凹槽里镶嵌着一枚兽核,清冽的蓝光流转,确确实实是二阶的水兽核无疑。

    ——那她又是怎么能操控火元素的?

    众所周知,无论魔法师还是战法师,想要操控元素使用魔法都必须要媒介辅助,炼化后的兽核镶嵌武器或者首饰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元素媒介被抢夺或者损毁,那么身体强度极低的魔法师就与废物无异。

    这也是为什么魔法师背后的家庭大多富裕,因为只有这样,近身脆弱的魔法师才能请得起护卫、买得起契约灵兽。慕华曜的契约灵兽就是一只岩龟,如果不是碰巧他那天没带上,千淮也不会赢得那么轻易。

    慕家没给她准备过灵兽,她也不喜欢有人跟在自己身边,所以才暗中兼修了战士的体术,防止战斗中媒介出现意外无法使用魔法防身。但如果她使用魔法不再需要依靠媒介,那就意味着她作为魔法师最大的弱点,已经消失了。

    如果使用得当,这甚至能成为她的一张底牌。

    千淮想得出神,直到耳边又一声鸣叫传来。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半空中扑棱着一只火红的鸟儿。

    那只鸟只有巴掌大,却是由纯粹的火焰构成。它吸引到千淮注意之后便悠然停在了她小臂上,尾羽轻摇。

    火鸟头顶翎羽高翘,焰尖流动,尖嘴略弯如一只小巧的勾,锋利的双爪只是抓着她的手臂,就将极具韧性的魔法袍割开裂口,再是三根纤长的尾羽垂落,将衣袖燎出一片焦黑。

    魔法师协会专门研制的布料,水火不侵,纤尘不染,只有三阶以上修为才能堪堪破坏。这等布料所做的法袍价值千金,但任何一个通过测试的魔法师都能领取,为的就是彰显魔法师不凡的身份和地位。

    而如今,它被一只火鸟抓破了。

    “你是什么?”

    千淮喃喃低语,鸟儿叽啾出声,一蹦一跳亲昵地落到她肩头,在雪白的魔法袍上留下一串焦黑的爪印。千淮小心地伸出手,试探般轻轻抚上火鸟燃烧的羽翼,只摸到一股柔和的温暖。

    她从未听说过这种灵兽,不具肉身,只以元素为形,没有契约却极为亲人。她沉吟片刻,想到她无需媒介施展的火系魔法,问:“是你吗?”

    火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唧唧啾啾地小声叫。

    千淮无言,只好换了话题。

    “你有没有名字?”

    “叽啾——”

    “叫你......火鎏?怎么样?”

    “啾——”

    火鎏晃了晃脑袋,往她颈窝拱了两下,随即就消失不见,让千淮一愣。

    接着千淮眉心一阵熨烫,她内观灵海,只见火鎏窝在灵力漩涡的中央,长长的尾羽遮住脸,发出了细小的呼噜声。

    灵海是修炼者的灵力本源,一旦崩毁十死无生。千淮本该想方设法把这只来路不明的火鸟赶出去,但莫名其妙的,她心底无法对这个小东西产生一丝一毫的恶意。

    就好像......她们本是一体。

    千淮的直觉从不出错,是以她将火鎏的来历暂且压至脑后,转而又一次将心思放在了慕家身上。

    她曾好奇过为什么楚家那等家族会和慕家结下娃娃亲,但每每问起,得到的答案都是长辈之间的交情。她纵有不解也未曾质疑,在修为稳稳压过楚江月之后更是不再纠结。

    可如果真如母亲所说,下界女子修炼都只是用来供给丈夫......

    她目光沉沉,掌中火焰忽明忽暗,只一翻手便悄无声息地熄灭。

    浴盆里泛着蓝的水、楚江月与她一样的水系、自有记忆起的婚约、族中长者偶尔流露出的怜惜……曾经她不甚在意的事如今历历在目,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以高阶兽核融入经脉,强行压制原本的元素亲和度再拔高其他,便可改变孩子未来的修炼之路。

    她火烧长老阁时曾在禁书里撇过一眼,此法被列入禁术,一是失败率极高,二是被强改元素之后的人......修炼越深,死得越快。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断脉,顺利修炼再嫁入楚家,至多不过三十岁,她便会爆体而亡。

    慕家......慕家。

    千淮嘴唇紧抿,院里晚风徐徐,她只觉得冰冷彻骨。

    四阶巅峰还是太弱了,她必须得变得更强。

    强到让慕家为对她所做的一切,一一付出代价!

    *

    慕悦卿蜷缩在被窝里,抱着她的长弓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族里都说千淮顶撞家主长老被关了禁闭,笑话不少,想要落井下石的更多。有点名头的少爷们无一不恨她曾经风头太盛,把他们一个两个都比成了垃圾。

    慕悦卿看得焦心,却无能为力。

    她父亲早逝,母亲半年前在灵脉挖矿时被矿脉爆炸波及,灵海碎裂瘫痪在床。她本不想离开母亲来主家,但一母同胞的哥哥说,只有被主家看在眼里,他们才有可能拿到钱和灵药救母亲。

    她来之前就听说过慕千淮的名字——没有哪个慕家人不知道她,没有哪个慕家小辈不羡慕、不嫉妒她。

    可她第一次见到千淮,只是一个意外。

    母亲病重,她却拿不出钱买药,甚至连回家的车费都凑不齐。哥哥攀上了少家主忙得不见人影,她走投无路,最后抱着渺茫的希望想要去求家主。

    那天她还没踏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下一秒千淮就摔门而出,把一个精美的盒子砸在地上,里面昂贵的珠宝灵石散了一地。

    家主气势汹汹地对着千淮,她则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在六阶战法师的眼皮子地下飞快地摸走了一块灵石。

    一块满是黑斑的杂灵石,续了母亲三个月的命,也让她记住了千淮宁折不弯的模样。

    她渴望成为的模样。

    可她终究不是慕千淮,她只是天赋平平,连阻止少家主、保护别人都做不到的慕悦卿。

    她鼻子酸了酸,把自己缩得更紧。

    她的房间偏僻狭小,连月光都照不进,却在深夜里冒出吱呀一声响。

    慕悦卿猛地抬头,下意识握紧了弓。

    来人轻巧地蹲在窗框上,指尖一缕火光照出黑暗中的脸,如水般平静的瞳仁此刻显出几分狡黠,在黑夜中宛若狸猫。

    她刚刚念到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让她一阵恍惚。

    她说:“慕悦卿,帮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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