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和顾墨迟到医院的时候杨敏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看见祝卿安的时候,她还不忘冷嘲热讽,“我还寻思他闺女在我能放心呢,接过大早上来了医院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晚上把亲爹一个人丢在ICU病房,这闺女还真是孝顺。”

    只是最后一句话,就看刚说到一半,就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个男人。

    杨敏瞪眼,直愣愣的看着,男人身影挺拔修长,穿着衬衫西裤实在好看,可是神色冷淡,一双黑眸深邃带着戾气,深不见底。

    “他还没死,他老婆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

    祝卿安听到这番话时,其实内心已经毫无愤怒,只剩平静的漠然,只有在乎的人才能伤害她,但对于他们这些人。

    祝卿安已经不在乎了。

    只是这时,顾墨迟忽地倾身向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十指紧扣的姿势。

    杨敏乍见被这个男人的气场镇住,连带着祝卿安刚刚怼回来的话都忘记了。

    但看到他们相握的手,又开始横竖没个好脸色,阴阳怪气道:“还算有良心,知道带个有钱的过来。”

    祝卿安是对他们已经无所谓了,但见不得连带着顾墨迟跟着被挖苦,刚准备开口跟她理论,身侧的男人忽然出声,“我们再有钱,那也是我们的钱,跟你,应该没关系。”

    杨敏再次循声望去。

    顾墨迟和祝卿安正站在她的面前,眼帘微抬,唇线绷直没有一丝弧度,直直的看过来,一双眼睛异常冰冷,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神色漠视的看着脚下苟延残喘的蝼蚁。

    男人太高,身高差距下她再一次占据了下风,连带着气势都若了下来。

    说出口的话语气冷淡异常,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讥讽。

    言下之意是——

    她没有占便宜的资格。

    杨敏的神情凝滞在脸上片刻,反正她都已经这样了,还在乎什么脸面,只有拿到手里的钱才是真的。

    这个男人她教育不了,陈立南的女儿总没理由反驳她。

    原本还坐在长椅上的人蹭的站起来,脸色铁青,一脸怒状,眼睛死死的盯着祝卿安。

    涨着脖子发出尖锐的谩骂。

    “这就是陈立南养大的好女儿啊,平时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就算了,现在亲爹都躺进ICU了还是摆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脸,都不知道是给谁看的。”越说声调还越高,生怕外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一般,“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了嫁给你们陈家人。”

    下午三点到三点半是ICU的探视时间,还没到点,但是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见有动静都抬眸看过来,无数双视线投射过来打量着这场突然就爆发的闹剧。

    他们陈家人?

    祝卿安从一开始就跟陈这个姓没有半毛关系。

    和昨天一模一样,讽刺、窒息同时存在。

    她压着脾气,不想在扰乱医院的秩序,却不知她的短暂沉默落在杨敏眼里成了对她鄙夷的不屑。

    愈发恼火,胸膛里那股气倏地冲上脑门,气急败坏的举起手掌就要上前。

    “还装模做样的把人送进ICU,你知不知道以后还要掏多少钱,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祝卿安没想到她会动手,大脑没反应过来,连躲都忘记了,只是下意识阖眼,脸颊上却迟迟没有等来那个突如其来的巴掌落下。

    她回过神来,睁眼看到一道黑影挡在了前面,男人的胳膊拽住了那个试图打到她身上的巴掌。

    顾墨迟脸色阴沉,漆黑的眸子像极了极寒地深夜里被暴雪覆盖的深山。

    危险而致命。

    顾墨迟抬手抓住她的手臂扯向一侧。

    他收着力气,奈何力量悬殊,杨敏又使出了浑身力气都集中到手掌上,一时重心不稳,连连后退了几步。

    在空荡肃然的走廊里格外狼狈。

    像是被人注视的小丑。

    而后他又护住祝卿安揽在身后,一手紧握住她的手腕,

    “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神经内科,有病治病,别在这儿影响别人。”

    语调慢条斯理,声线里带着命令似的冷漠。

    杨敏原本就极为愠怒,被这一说脸上更挂不住,跟男人冰冷的眼神对视上气势更是直接跌入了谷底,但越自卑的人越无礼,满是敌意的质问,“当妈的替她那个不知道死活的爹教训闺女,关你什么事,就算你们结婚了,这也是我们的家事。”

    顾墨迟喉间溢出一声冷音,“家事?”

    “我是安安的丈夫。”

    “至于你,需要我提醒你你们的关系吗?还是说你不记得你们的钱都是哪儿来的了。”

    杨敏被他三言两语就掐住了软肋。

    她再清楚不过,这两年陈立南的生意还能继续撑下来都靠这个男人给的钱,往常陈立南讨好都来不及根本不敢惹怒。

    但自从祝卿安毕业以后,他们再没有收到任何投资。

    顾墨迟偏过头去,瞥了一眼侧边的人,“张院长。”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几步走过来,喊了声,“顾总。”

    顾墨迟连半分眼神都不愿分过去,面上却仍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重症救护是言格管控的地方,谁都能在这儿大吵大闹,是不是不太符合医院的规矩?”

    院长鬓角渗出阵阵冷汗,低垂着眼眸道歉,说是自己管理不周,又转头望向杨敏,皱眉厉声道:“这位病人家属,这里是医院,不是什么让你胡搅蛮缠的地方,要是再继续大声喧哗影响到其他病人的话,我就只能让保安请你出去了。”

    杨敏怔住了一瞬,看清了眼前的形势,被人呵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狼狈。

    周边等在走廊上的人也发出阵阵看热闹的唏嘘,听起来让人愈发丢脸,院长都出来了,她再没什么资本可以抗衡,俨然一副吃瘪的样子。

    护士打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说家属可以探视了,人群稍稍散去,她也默不作声地走过去领了防护服和帽子。

    顾墨迟转身看了眼身侧的人,早上还亮晶晶的眼眸此刻看起来却了无生机,鼻尖泛红,看起来脆弱可怜。

    他喉间涌上些涩意。

    她昨天,也是这样吗?

    这么一群人围住她,他都不敢想象,那时候的她会有多无助。

    片刻后,顾墨迟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轻轻的披在祝卿安肩头。

    医院里冷气很足,只站了一会儿祝卿安胳膊上就起了鸡皮疙瘩,此刻衣服裹挟着他的体温堪堪将她拉回了现实。

    男人揉捏着她的掌心,她看着他,眼底又爬上了几分朦胧的雾气。

    走廊灯光刺白,人群喧闹着涌进去探视,光线洒在男人肩头,像是一剂良药,无论何时都能将她百转纠缠的心熨烫平整。

    “对不起。”他用力将她身上的西服拢的更紧了一些。

    对不起没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对不起他出现的太晚了一点。

    她抬眼,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肩头的衣服也带着独属于他的味道,如同一片暖阳洒上了巍峨的雪山,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她听到顾墨迟暗哑的嗓音飘入耳膜。

    抬步,张开胳膊钻入了男人的怀里。

    “是我要谢谢你。”她抱着他说。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当她对生命无助的时候,他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

    当她情窦初开的时候,他恰好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分没多一分没少;

    她所能想到的每一个人生重要时刻,他都存在在那段记忆里。

    祝卿安到最后也没去病房探望,一个昏睡的人,没有查看的必要。

    敲开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祝卿安开门见山的问,“陈立南有生命危险吗?”

    主治医生也听到了刚刚的动静,能对着一个泼妇还抱着情绪平静实在是太过难得,不由得对这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女生多谢几分怜惜。

    又错眼看她身侧的男人,院长都对他毕恭毕敬,想来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敢怠慢,如是说道:“生命危险倒是不至于,最重要的还是感染问题。”

    祝卿安问他,“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医生愣了一瞬,昨天这个男人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可能会截肢。”

    祝卿安了然的点头,临走前不忘道谢。

    回去的路上,顾墨迟目视前方的开车,手指干净修长,在方向盘上轻点。

    傍晚日光和煦,祝卿安侧头看着窗外。

    医院里照旧一地鸡毛,陈立南恢复也好,残疾也罢,该做的她都做了。

    从此刻开始,那些不堪和她不再相关。

    从此以后,她、顾家、林阿姨,也都和陈立南没有丝毫关系。

    车到路口,顾墨迟转头问:“饿不饿?”

    祝卿安点点头,“有点。”

    早饭吃的晚,他们吃完在园子里呆了一会儿就来了医院,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绿灯亮起,车子再次启动。

    “难过吗?”他淡淡的问。

    祝卿安淡笑着摇头,“不难过。”

    相反,她从未有那天像今天一样,如此轻松。

    顾墨迟抽出空,看到她的笑容,嘴角也扬了扬,柔声道:“那我们去吃饭吧。”

    祝卿安轻轻的应答,“好。”

    记忆终将消散,但他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无需置疑。

    早饭后,祝卿安说完那番话,顾墨迟静静的看着她,眼睛漆黑如墨。

    他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出了餐厅,两人走在光影婆娑的回廊里。

    他说他很开心,因为她愿意相信自己。

    而后向她坦白,“房子的买家是我。”

    “是王清那天偶然遇到了你们,我知道那时候你还不信任我,但我也做不到坐视不管,就像你做不到看着她们的房子被收走一样。”

    “如果你接受,我会赎回那个被抵押的房子,这也不是帮助,是因为夫妻本就一体,她是你半个妈妈,那也是我的,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想自己处理,我们明天回去就办理手续,只不过房子转手要扣下一笔税费,还有很多流程要办理。”

    “你是想把房子卖了,钱打到这张卡里,我再把卡上交给你,还是直接用这张卡。”

    男人一字一句,缓缓地向她解释,进退有度,毫不冒犯。

    祝卿安笑了笑,转身埋进他的怀里。

    哪有什么选择,明明每个选择都是他。

    还不忘用小心机引诱。

    顾墨迟手掌落在她的脑袋上,听到怀里传来闷闷的嗓音。

    “那好吧,只能给你一个机会了。”她说。

    男人轻笑,连带着胸腔震动。

    “那就只能谢谢顾太太了。”他回。

    餐厅是顾墨迟选的,在一家弄堂里。

    停车的位置很窄,祝卿安先下了车给他看着方向,顾墨迟却让她别站在太阳地,站远了也能看方向。

    祝卿安看他退进去的角度刚好,就背好自己的包往一旁的阴凉地站了过去。

    手机正好收到一条信息,她点开是社交媒体推送的一条信息,还是因为顾墨迟公司的业务,她关注了一些国内最近热门的酒店账号。

    只是她正刷着,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她抬眸,是一个陌生男人。

    或者说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儿。

    祝卿安错愕的回看,以为是他要问路。

    却没想到男生一脸羞涩的样子,一手还捏着自己的耳朵,一脸不自然的表情。

    “你好……请问,可以加个你的微信吗?”

    “……”

    祝卿安一脸问号。

    她这是被搭讪了?

    错愕中,她语无伦次道:“啊!不用了,谢谢。”

    男孩儿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没那么容易被击退,还在试图挣扎,“就交个朋友,不会打扰你的。”

    祝卿安笑的牵强,但也不好意思说的太直白,仍旧客气道:“不用了,谢谢你。”

    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肩上忽然落下一道力量,男人的声音敲在头顶,语气听不出咸淡。

    “怎么了?”

    “老婆。”

    “……”

    祝卿安脸颊倏地泛红。

    小男孩儿对上男人古井无波地眼,神色滞住片刻。

    顿时有些尴尬,慌忙收起了举在半空的手机,“啊……不好意思,没想到你结婚了,打扰了。”

    说完就灰溜溜的离开,一刻也没有多留。

    “……”

    人走了。

    祝卿安回眸,和身后的男人对视。

    顾墨迟抬手将祝卿安头上的帽子下拉,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牵着女人的手转身就往前走。

    语气幽幽,“我就离开这一会儿。”

    祝卿安看他这反应倒是新鲜,叫他的名字,“顾墨迟。”

    “嗯。”男人没说话,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回应。

    “你吃醋了。”祝卿安忍不住笑,言辞肯定。

    顾墨迟扭头,看着女人笑的没心没肺,手上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掌,“嗯,我吃醋了。”

    祝卿安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大方,脸上笑容愈发放大。

    她笑问:“你真的吃醋了?”

    他笑回:“我不能吃醋吗?”

    想起刚刚那人说没想到她结婚了。

    顾墨迟还揉捏着女人的手掌,柔软无骨,小小的,刚好被整个包在手里,手指葱白细长,纤细柔软。

    只是…少了点什么。

    他们正走着,身旁的男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祝卿安抬眸,眼神询问,“怎么了?”

    “我们去买个戒指吧。”顾墨迟突然道。

    祝卿安一愣,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道:“现在?”

    顾墨迟点头,“对,现在。”

    祝卿安疑惑:“不吃饭了吗?”

    男人目光灼灼,“饿吗?”

    祝卿安感觉自己仿佛被人蛊惑,“好像,也不是那么饿。”

    真奇怪。

    以前实习的时候,公司送给员工的礼物是一枚戒指,他并不喜欢,因为那东西存在感强,铬人,拖到第二关节的时候会有一个阻力,那让人不舒服。

    但现在他好像忽然明白了,戒指不是戒指,而是他的爱人,挤压带来的痛感会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挚爱的存在。

    那代表他心甘情愿被驯服。

    别人也会看到他反手的戒指,那就像是自己的爱人站在旁边,可以带着骄傲和微微炫耀:“不好意思,我已婚。”

    所以,橙红色的晚霞里,他们重新上路。

    去买一枚属于他们的戒指。

    不吃面包的狐狸也终于被小王子驯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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