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别院后山。

    秋日林间灌木荒芜,显露出大大小小的兔子洞,少女将雪白的一团毛茸茸堵在树下,喜笑颜开地抱起它:“乖兔兔,不许跑了哦。”

    兔子狡猾又胆小,她趴在洞口掏了好久才换来怀里这乖乖发抖的一小只。

    “棠姑娘今晚想吃兔肉?”树上突兀传来男子清越的嗓音。

    “百里师叔别胡说,我逗它玩而已!”棠溪仰起头瞪树上人,又疑惑道,“谢师姐要杀你,你不逃吗?”

    百里牧遥捂着胸口咳嗽一声,倚在树干上喘息,好半晌才勾唇苦笑:“逃不动。”

    “那你直接杀掉自己不就好了,如果方才死在柴房,谢师姐还会给你收尸呢。”棠溪认真建议。

    “呵。”百里牧遥闭了闭眼。

    他知道棠溪既天真又残忍,从不掩饰恶意,也从不认为所思所想是恶的,她认为他的逃跑是徒劳,所以劝他死得利落些。

    对,他死了,谢岚意就不会再折磨他了,他也可以结束苦不堪言的颠沛流离。

    最好的结局不过如是。

    但他不会让谢岚意如愿的,他还没有输。

    凝视着叶片上跃动的日光,百里牧遥问道:“棠姑娘想家吗?”

    棠溪歪了歪头:“家?”

    “听说你拜师两年都没有回过南虞国,你不思念你的父母亲族吗?”

    “不思念啊,”棠溪道,“入道一念本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知他们过得好,便就足够了。”

    “是么?”百里牧遥扯了扯唇,“听说郁姑娘与石长老即将启程前往南虞国境,姜掌门没有安排你一同前去吗?”

    棠溪慢慢皱起眉头,流露出不悦的神采:“百里师叔到底想说什么?”

    “与我一道去南虞国吧,你会知道你的师门有多伪善。”

    兔子从棠溪怀里跑走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百里牧遥,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丢下树上那个见不得人的青年转身去追兔子。

    “你家后山兔子都泛滥成灾了吧,”别院高楼,沈青宴指尖夹着银针,眯起眼睛遥望后山,“今夜便抓两只尝尝鲜吧。”

    谢瓒笑笑:“是阿意小时候养的,爹娘不许捕杀,这一年年一窝窝地生下来,后山的确成了它们的地盘。”

    “沈姑娘,”他退开一步,正色道,“多谢你救治阿意。”

    沈青宴摆了摆手:“神医谷的规矩在我这里并不成立,只要你钱给够,别说救魔君,便是杀正道修士也是可以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能知道她在剑冢外与血魔拼杀?”沈青宴目露试探,“又是如何找到我的行踪?”

    谢瓒微怔,弯唇道:“山人自有妙计。”

    依照梦境,沈青宴是喻星洲将来的同伴,他们相逢在不知名的小镇,她利用乱坟岗的尸首试验丹药,被扭送到官府发落,喻星洲为她争辩,她惊觉这人某些观念倒是与她不谋而合,从此唯他马首是瞻。

    这桩事距离眼下节点不过两年时间,倒推一下行程再沿途打探,寻到她倒也不难。

    至于谢岚意和血魔的拼杀……说实话,他并不知情。

    谢岚意此举与梦中所见毫不相干,准确些来说,自从她堕魔后,她的行为便不能用梦境来预知了。

    九幽台出事前他已在谋划离开魔域,谢岚意让他安心养伤,却不知道服用万骨凝生花后,一旦受伤见血,就需要不断地用万族生息来填补流失的生机。

    囚禁在无罪之地的那些时日,他病躯一副还能强撑到谢岚意来救他,并不是因为百里牧遥用血克制,而是每一次他都会带来新的猎物供给他。

    万骨凝生花与他共生,他早已不能称之为人,为了活下去,他不能在魔域长久逗留,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一遍遍地推演梦境,算出最好的破局之法。

    动身前夜,谢君慈送来卦象,她知道的不比他少,只是她的修为早已通天彻地,无法插手“法则”之内。

    ——但他可以代行其事。

    “切!”沈青宴冷哼一声,“不说就不说嘛,干嘛故作高深,都说谢家公子多智近妖,我算领教了。”

    “多智不敢当,沈姑娘倒可称在下一句财大气粗。”谢瓒敛眸微笑。

    比起喻星洲,他既不聪慧,也不通透,更没有康健的身体支撑他挑灯夜读,不过剑走偏锋,得天独厚罢了。

    能请得动沈青宴,并非他巧舌如簧,而是谢家丰厚的家底。

    他的父亲即便已经分宗,却始终姓谢,仙门也好,凡族也罢,都要给他三分脸面,谢家生意遍布各地,谢瓒不知道他爹一日能进多少斗金,却知道谢家之财甚至可以买凡界帝都最具盛名的销金窟……三个来回。

    谢瓒道:“接下来沈姑娘有什么打算?”

    “打算啊……”沈青宴正了神色,凭栏支颐,“原本想拜访朝元剑宗的林长老,但剑宗覆灭,我竟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林怀谦林长老?”

    “是啊,”沈青宴颔首,“剑宗被灭得莫名其妙,你那魔君表妹当真一点情意都不顾了。”

    “阿意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沈姑娘要见林长老的话,倒是可以与在下同行。”

    沈青宴好奇地望向他:“林长老没事?”

    “他是阿意的生父,莫说剑宗出事时他不在宗门,即便在,阿意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沈青宴震惊地张张嘴,没料到竟还有这层关系,好半晌才道:“那、那他在哪?”

    “南虞国。”

    *

    “你不打算同我回魔域,那你打算去哪里?”

    小花园里,谢岚意久久得不到喻星洲的回答,重伤在身实在不宜久站,她裹紧斗篷坐在秋千上,微仰起头凑近喻星洲:“是南虞国吗?”

    青年睫羽一颤,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谢岚意笑着往后仰,秋千摇晃起来。

    “我收到线报,南虞国出现了很厉害的魔族,诞生于魔祸的魔物们正有组织地进行屠杀,仙门都在往那边赶。你要么回沧澜仙宗,然后被派遣去往南虞国,要么直接过去。”

    “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秋千将谢岚意送到喻星洲跟前,她微扬起眉,笑盈盈的。

    “你好像变了。”

    “什么?”他显然没有跟上她跳脱的思维。

    两人的距离又拉远,她道:“你从前不会反问我的。”

    “反问,是一种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真实想法,化被动为主动的伎俩,”谢岚意荡过去,足尖在他腿上一点,让秋千更高些,“你有了自己的决定,你在试探我。”

    喻星洲抿了抿唇,如实道:“掌门师尊让我去南虞。”

    “但我认为一个筑基修士除了成为魔物的口粮,什么都做不了。”她笑,“你以为这次召集这么多仙门弟子,是为了热闹吗?据我所知,南虞国的魔物最少也有金丹境修为,而且,它们的实力还在不断增长。”

    “你怎么知道?”

    谢岚意离开魔域时只带了他一人,鏖战后又身负重伤,这些消息就连姜梧都不敢确定,她是从哪得来的?

    “我是魔君啊,不能掌握魔族动向才是怪事吧。”

    喻星洲默然,片刻后艰难问道:“是你安排的吗?”

    又生怕表述不清般再次问询:“南虞国魔祸,是你的计划吗?”

    谢岚意神色微顿,忍不住嗤笑:“理由呢?”

    他茫然。

    她做事素来没有章法,准确些来说,应当是让人猜不透动机,而今她问他这样做的原因,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闲?”她漠然,“我有数万魔兵,想要对凡界泼洒苦难,何必大费周章地驱使魔物。喻星洲,你不信任我。”

    心口微痛,舌根漫开苦涩,他猛然抬眸,喉结一滚,旋即难堪地别过脸。

    “……对不住。”

    谢岚意冷笑了一声,不再答话,目光转向晴好长空,纵起魔息推着秋千越荡越高。

    ——小时候喻星洲不敢让她抵达的高度,她很想试一试。

    伤口隐隐做痛,才包扎好的地方应当又开裂了,她能感觉到温热液体在无声渗露,她却不想停下,反而在最高处松开扶握着绳索的一只手,去触碰碰不到的天穹,风从指间穿过,她微微躬起背闷声咳嗽,鲜血从嘴角溢出,落在茸茸的毛领上,从一点,到一片。

    她听到喻星洲的惊呼。

    他在劝她,向她认错,惶恐得手足无措。

    这样好拿捏。

    他天生就该是她的禁|脔,她要囚他一辈子。

    “喻星洲,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她的嗓音灌在风里,模糊又重如千斤,伸出手试图在秋千回落时扶住她的青年仰起头,眼尾红得几乎滴血。

    千秋在往后荡,最高点时,少女松开了另外一只手。

    他目眦欲裂,踉跄着上前。面对迎头砸来的东西,寻常人总会下意识地闪避,他伸出的手掌却很坚定,向着危险敞开胸怀。

    谢岚意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入颈窝。

    他顾不上温情,惯性让秋千追着谢岚意荡来,如果挨上这结实的一下,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电光火石间,他咬牙抱着谢岚意转过身,任由那张拥有可怖力道的凳子砸在他的背脊上。

    内腑几乎移位,背上未结痂的伤口霎时淌出血来。

    他闷哼了一声,三两步带着谢岚意远离千秋。

    她很乖地窝在他怀里,直到他将她抵在树上,喘着息想要放下她。

    她的双腿立刻盘上他的腰,让他不得已托起她。

    他们亲密无间。

    树影婆娑,谢岚意捧起他惨白的脸,指尖擦拭他额角的冷汗,而后低头在唇上啄了一口,看他瞳孔微睁,不由得弯了弯眼眸。

    “喻星洲,我们结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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