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皇后亲下的口谕,青鸾这几日过得颇为悠闲。

    皇后许她静养,她便以此为由闭门不出。

    一连五日,青鸾都将自己关在房中,连吃食都是画屏和流萤轮流送进房里的。

    许久没过过这样悠闲的日子,除了经常会被前世的梦魇惊醒,和画屏从小路子那端来的苦汤药,青鸾都很是受用,一来她需要时间消化前世的仇恨和如今再世为人的惊喜,二来也要为日后好好筹谋,毕竟此时淮南王府的势力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十分庞大。

    可这时旁的目光却不甚友善了起来,头两日还好,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但一连几日下来,青鸾已经惹得不少宫婢眼红。

    “明明御医都说了并无大碍,居然还仗着娘娘心软在那里偷懒!”

    “哼,我看她就是低贱胚子,不照镜子看看自己身份,也配每天用人伺候着,莫不是想自己当娘娘了。”

    两名宫婢路过窗下,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可以让屋内的青鸾听得真切。

    青鸾躺在榻上,闻言连眼都没睁一下,只轻笑了一声,悠悠然道:“妹妹纵是不照镜子,也知你我二人是一样的身份,姐姐何故如此羞辱自己呢?”

    经青鸾这么一“提醒”,窗外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与青鸾同为宫婢,自己方才说的那话无异于自辱,便愈发恼羞成怒道:“你这贱胚子,竟敢拐着弯儿的骂我!当是没人能教训你了?画屏、流萤纵着你,我们却没她二人那般蠢笨被你哄骗!”

    说着,就要冲进屋来发作。

    正当青鸾算计着如何借此“机会”再躲上几天的时候,窗外却突然传来另外一个女声:“放肆!你们竟敢在宫中滋生是非,凤仪宫中还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几时轮到你们来教训人了!”

    “兰心姐姐!”窗外那两个宫婢见是兰心,当即慌了神,在宫中滋事的罪责,可是要受杖刑的,凡经此刑之人,即便侥幸不死,怕也是残废。

    两个婢子“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声求饶道:“兰心姐姐,我们不敢了,求姐姐不要向娘娘告发我们!”

    日光透过窗洒在榻上,青鸾翻了个身,将面朝里侧卧着。昨晚她又做了前世的噩梦,这会儿本打算再小憩片刻,可窗外两个婢子一直哭哭啼啼,向兰心倾诉着对她的不满,吵得她根本睡不下去。

    “……只怪青鸾口出恶言在先,我们才,我们才……”

    青鸾闻言笑笑,这套倒打一耙的招式用得甚为低级。

    另一个婢子继续忿忿道:“何况听刚刚她辩驳之音中气十足,哪里像是带病之人?她装病偷懒,实在叫人不服!”

    没想到兰心的声音再度打断二人,道:“你们纵是不满,那也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又怎轮到你二人来置评。”她的话语掷地有声,不容辩驳,将两个婢子还未出口的恶语生生给堵了回去。

    “兰心姐姐……”两个婢子没想到兰心竟似铁了心要包庇贱人,二人心中恨恨,也不知那贱人怎么花言巧语,连一向公允的兰心都给蒙蔽了。

    两个婢子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发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看至极。

    青鸾倒是颇为意外。

    前世,她对兰心的印象平平,兰心是凤仪宫里一众婢子里资历较长的,又贴身侍奉皇后,品阶和地位都比寻常宫婢高些,打理凤仪宫上下周全妥帖,众人对她都颇为信服。

    但在青鸾看来,兰心此人平时为人做事过于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实在刻板,相处中总叫人无论如何都难生好感。

    她本以为以兰心的性子,也会看不惯自己这般作懒,想不到这次居然会替自己说话,实在大出所料。

    只听兰心又道:“你们若是想通了,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你二人之过,我也不会再提。可若再有人滋事,我定秉了娘娘,将她发落了去。”

    两个婢子虽心中对青鸾愈发怀恨,但面对兰心却无可奈何,只得面作恭敬,回道:“谨诺。”

    兰心语气稍缓,“过了午时,宁总管会将御赐的青叶雪莲送来,你们去将冰鉴取来备用。”

    青叶雪莲极其珍贵,入药有清热祛毒之功效,只是常年生存于极寒之地,若想充分发挥药性,必得先用冰鉴镇上三日。

    太子此次风寒本不算太重,只是素来体弱,平日的汤药见效慢些,但若有这青叶雪莲,必可药到病除。

    青鸾想到此处,心中甚喜:只需三日,三日后太子病愈,画屏前世的厄难便可躲过了。

    这时,窗外两个婢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姐姐可是说宁总管要亲自来送?”

    那声音里的兴奋与期许藏都藏不住,俨然与刚刚痛斥青鸾的判若他人。

    宁总管?青鸾在心中暗忖。

    这姓氏不算常见,阖宫上下除了宁晏礼还能有谁。

    是了,此时的宁晏礼还只是总管太监。

    虽然总管太监在后宫中地位极高,但较于后来的宁晏礼却是微不足道。

    前世青鸾所熟知的那个宁晏礼,已是掌管监国寺与枢密院两大权力机构,手握南梁军、政大权的当朝首辅,在大事上,就连皇帝的朱批也要经由他的过目,前朝后宫无不尊其一声宁大人。

    外人只道他生了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皮囊,最初得势便是依仗与皇帝有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后来更是依仗君王盛宠做了秉笔掌印的差事,渐渐走向前朝,才有了后来的地位和权势。

    但青鸾却是心中了然,前朝争斗何其残忍,南梁士族重臣和各诸侯王哪个是吃素的,淮南王府明里暗里与宁晏礼的较量早就不可计数,却都难占上风。若不是夷城之战,李慕凌献了淮南一十三座城池求北魏出兵夹击,又恰逢天时,恐怕前世的结局还未可知。

    从前,青鸾因为一心辅佐李慕凌,只当这个城府极深,手段狠辣的玉面宦官是个极为难缠的死敌,每每提起不是恨之入骨,就是咬牙切齿。

    但如今想想前世二人相似的下场,她对宁晏礼倒是有了另外一番考量。

    窗外那两个婢子早就欢天喜地去准备冰鉴了,青鸾却再睡不着。

    她前世短暂,但现在要重新纠偏地再活一次,却也显得不那么容易。

    淮南王的势力是诸侯里最盛的,在前朝利益盘根错节,在后宫也有李淑妃、长公主这等人物帮衬,细作眼线更是遍布各处,自己虽有前世记忆,但要与其周旋不仅需要些时日,更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而遍览前朝后宫,也许宁晏礼就是那个最好的“外力”。

    正所谓度权量能,合纵连横,这是青鸾在北魏为妃时,从书中读到的。

    当时为助李慕凌,她不仅要与北魏的文臣勾心斗角,更要在两国之间纵横捭阖,因此她日夜苦读,研习了许多从前觉得枯燥无比的术书,甚至为此熬伤了眼。

    没想到这一世,对付李慕凌竟能派上用场。

    斗转星移,人世变迁,青鸾想到这里不禁苦涩一笑。

    正当她出神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轻推开,画屏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她见青鸾还窝在榻上,惊讶道:“呀,我的小祖宗,都到了午膳时候,你怎么还没起?是不是还有哪里不适?”

    听是画屏的声音,青鸾的心事顿时化开了一半,她懒坐起身,披着泼墨似的长发,双目一弯,对着画屏嘻嘻笑道:“早起了,只是腹中空空,早等着姐姐呢。”

    “嘘。”画屏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外面早有议论,若是你这副精神的样子叫人知道,又不知该如何说你了。”

    青鸾光着一双白皙的小脚迈下床榻,跳到画屏面前,接过食盒,取了一块糕点,不以为意地说道:“说便说了,理她们作甚。”

    画屏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瓷瓶,道:“对了,我今日去找小路子,他说你既嫌那汤药实在苦得厉害,便不再喝了,往后每日就了水,服一颗这药丸便可。”

    青鸾咽了口糕点,故作委屈道:“路公公为了日日见到姐姐,倒是会变着法儿的弄些个苦东西来折磨我。”

    说完,她便向画屏手中瞥去——

    前一秒还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落到瓷瓶上的瞬间突然怔住,青鸾蓦地瞪大了双眼,画面与前世交叠,如晴天霹雳般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画屏没注意到青鸾的反应,只听到青鸾打趣于她,脸上顿时浮出一抹红云,嗔道:“什么为了见我……你是惯会胡说的。”

    青鸾愣愣盯着那小小的瓷瓶,此时耳中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瓷瓶怎么会与前世她下药的那只一模一样?会是巧合吗?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青鸾?”画屏这才注意到她的异常。

    “姐姐,这药……是小路子给的?”青鸾艰涩问道。

    “是呀。”画屏不明所以,看了看掌心的小瓶,回道:“他还嘱咐,若你仍有连日梦魇的症状,最好亲自跑一趟御医院,他可帮你把把脉象……怎么了?”

    “没,没什么。”青鸾心中打鼓,她怕真如自己猜测,那这次若再度事发,画屏算是万万脱不了干系了。

    但此刻,她还怀着一丝侥幸,毕竟前世那药是由一个脸生的小太监递与她的。且小路子与画屏同乡,素来交好,即便他也是淮南王府安插的细作,也不必在此时就拖无辜的画屏下水。

    想到这里,青鸾稍定心神,向画屏道:“姐姐可将这药与我一观?”

    画屏狐疑地递过药瓶。

    青鸾接过反复看了看,又将其打开,倒出两颗丹粒,轻嗅了嗅。

    她自幼在淮南王府被培养成为细作,对气味要比常人敏锐许多,前世那药是由她亲手下的,如今自然也分辨得出,眼前这两粒虽与那药有相近之处,可确是不同的。

    幸好。她暗自感叹道。至少到现在,画屏还是安全的。

    但眼下,这药瓶却分明与前世那只一般无二,青鸾前世经历的尔虞我诈太多太多,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什么巧合。

    李慕凌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眼下太子病中,他怎会甘心错过这个机会。

    她不管怎么躲,李慕凌都会想尽办法达到目的。

    如果小路子也是淮南王府的人,那么下次给她的,也许就是李慕凌的命令。

    想到此处,青鸾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画屏对青鸾这番所为全然摸不着头脑,面露不安地问道:“这药可是有什么问题?”

    青鸾不着痕迹地将药瓶放回桌上,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这是?”画屏紧张地追问。

    青鸾抬头看向画屏,此时她面上的神情早已恢复如常,双目清澈,若无其事地笑着反问:“姐姐你这般紧张,是为这药,还是为人?”

    画屏听了一怔,随即才明白青鸾又在打趣自己,白净的脸又登时红到耳根,“原是你又在胡闹!”

    青鸾见她如此反应,大约画屏对小路子已经有心,不禁眉头微蹙。

    宫婢命苦,大多生在宫中,老在宫中,即便有个别被赐予王公贵人做侍妾,却也往往因出身低微而难得善终。若在这寂冷的宫中真遇良人,即便有所残缺,却也是这漫长的岁月里陪伴。

    可这小路子若真是……那画屏日后也难说不被牵连。

    “姐姐。”青鸾突然正色道:“我的身子大抵已经好了,午后我便带着这药去当面与路公公道谢。”

    “午后?”画屏惊讶道:“你身子才见好些,又时常在夜中梦魇,为何不再多休息半日,明天也是来得及的。”

    今日午后宁晏礼就会送来青叶雪莲,太子病愈指日可待,以李慕凌的性子,怕是不容她等到明天。眼下,她必须抓住机会,先采取行动。

    她遂道:“姐姐也知,我连日养病,已惹得这凤仪宫中诸多不满,早些时候便有两个忍不住的都叫骂到我窗下……”

    青鸾话刚说到此处,忽然听到门外隐约有嘁声传来。

    她微微一怔,连忙住声,看向房门。

    显然画屏也听到那声音,就要起身询问,却被青鸾悄声按住。

    画屏不解地看向青鸾。

    青鸾向她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不要作声,随后悄然起身朝房门靠去。

    就在离门还有两步远时,门外突然响起衣物摩擦的微弱声音,闻此,青鸾迅速加快脚步,“唰”地一声将门拉开,冲到门外——

    几乎同时,一个宫婢的背影瞬间消失在前方不远的转角处。

    “青鸾!”画屏也跟了出来,朝着青鸾目光的方向望去,却早已空空如也,她焦急问道:“怎么回事?那是何人?为何要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

    青鸾站在原地,此时她还赤着足,如瀑般的长发随风微微凌乱,她久久地凝视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

    画屏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眸中似乎压抑着一团怎么都挥不散阴影,隐隐散发出一股寒意,竟不像是自己平日里认识的那个青鸾。

    “青鸾……”

    “无事。”良久,画屏才听青鸾缓缓道:

    “不过是宫中的野猫罢了。”

    未过午时,青鸾便匆匆出门了。

    她经过时引来不少宫婢侧目,想毕对她不满之人,早就在背地里嚼了不知道多少舌根。

    其中,有两道恶毒的视线,一直目送她迈出凤仪宫,青鸾虽然早有察觉,但仍若无其事似的朝御医院走去。

    只是刚走出不远,她便拐入一条小路,向另外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青鸾才回来,正赶上一宫人通传,青叶雪莲就要送到了。

    虽说皇帝并未亲临,但毕竟是御赐的珍品,又关乎太子,凤仪宫上下早早便准备起来。

    “青鸾!”流萤神色紧张,在来往宫人中终于找到了青鸾的身影,连忙招呼道。

    青鸾刚回头看过去,流萤就匆匆迎了上来,这副模样让青鸾心头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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