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闹着玩的小伙甚至连词曲歌谱都没准备,刚才还客气说请他多指点,从哪下手啊?

    等他们调好琴,朝玻璃镜另一头示意开始。那个腼腆的小个子男生缓缓弹起简单的前奏,熟练得好像弹过了千百次。

    琴声伴着手指在琴颈滑过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裴胜流畅的指法让灰哥不禁眼前一亮,“老手啊!”确实有些意外!

    许一晨在麦克风前轻声唱起:

    “铁道旁赤脚追晚霞

    玻璃珠铁盒英雄卡

    玩皮筋迷藏石桥下

    姥姥又纳鞋坐院坝……”

    歌声唱起的一刹那,“矮油,不错哦!”一个人唱歌好不好听,在他开口的时候起码能听出一半,而这个小伙子给他的感觉就是“他唱的一定好听!”

    这个声音该怎么形容呢?纯、醇!纯如清泉,醇如陈酿,那种感觉?好像不是他这个年纪能唱出来的感觉,只能说这就是天赋吧!

    “铁门前篮框银杏花

    茅草屋可有住人家

    放学路打闹嘻嘻哈

    田埂间流水哗啦啦……”

    词写的真好啊!每一句都很有画面感,闭着眼睛都能感觉歌词里的情景浮现在眼前,美不胜收!

    曲调悠扬娓娓道来,像是和老友在喝着茶聊着童年往事那样轻松愉快,还有那么一丝丝伤怀,分不清是歌曲本身还是歌声的感染力。

    越听越上头,太稳了!琴声很稳,没有一丝紊乱,唱歌的人也稳如老狗。灰哥感觉剧情走歪了,跟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啊,这特么是业余选手?!感觉连后期修音都省了。

    “……

    还以为自己多伟大

    写了诗不敢递给她

    小小诗不敢递给她……”

    不知不觉一曲唱罢,意犹未尽。词美,曲美,声更美!灰哥懵了,缓过神来与身旁同样惊讶的伙伴对望一眼,卧草!完完整整一次过!

    等到录音室里的许一晨示意他要唱下一首的时候,才意识到人家根本没打算浪费时间再唱一遍,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自信的吗?

    但灰哥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真是天生的民谣歌者,自民谣领军人物邱阳淡出歌坛之后,不知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么好的民谣和这么好听的声音了!

    原来他刚才说一天时间录完十二首并不是胡吹大气,是真有功夫傍身的。

    毕竟刚开嗓,许一晨觉得自己还没全情投入,状态也不够完美,不过整体来说还是挺满意。

    接下来的十一首歌不断地刷新着灰哥的认知,全部一次过!而且开头那首这么好听的歌,竟然也能算是开胃菜!

    全部一口气录完,中间偶有失误可以忽略不计,都能赶上天王级演唱会现场了。

    摘下耳机,灰哥内心翻江倒海,停不下来,感觉世界观被颠覆了:“就这我还指教个屁啊,不是说好闹着玩的吗?”不是K歌,全是原创!完全就是免费听了一场演唱会,还是非常高质量的演唱会现场。毫不夸张,鬼知道他是不是被震得麻木了。

    相比之下,当年他们乐队还真拿不出手,创作比不上,演唱更比不上,唯一有点水平的演奏也未必比得过人家。十二首歌一气呵成,这熟练的程度和记忆力,要不说人家能上京华呢!这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天赋,比不了,完全比不了!如果当初他们也有这样的水平,乐队早火透了,也不至于解散。

    十二首民谣,两把木吉他,连鼓点都没有,纯弹唱,可以想象编曲是有多简单,可灰哥敢断定每一首都堪称经典。最要命的是这些好歌竟然完全出自一人手笔,谭公子究竟往我这带了个什么妖孽?

    许一晨在耳机里听完刚录的歌:“还行,就这样吧,麻烦你了灰哥。”

    “不麻烦不麻烦,是我的荣幸!”

    这大概是他录音室开业以来,最简单的一次,也是歌曲、演唱质量最高的一期录制了,虽然他们录音室刚开业。

    灰哥从未见过有哪个歌手是在录音棚里这这样现场录音的,而且质量之高,叹为观止!

    令人惋惜的是,许一晨不是签约歌手,这盒母带也不会制成专辑正式发行。说来好笑,这么好的歌,他们就这么随随便便录了,打算刻录三千张CD在学校里卖,这一点属实闹着玩。

    灰哥接了刻录活儿,陪他们闹着玩。虽然不是正规发行,数量也少,但他有自己的门路,主要是为了卖个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两个人他日必定大放异彩!

    许多年后,当藤蔓录音室成为国内最有名的录音室之一,回顾这一天的情景,灰哥依然感慨万千。尽管后来许一晨出过许多专辑唱过许多更高质量的歌曲,但在灰哥心里,这张摆在展示架正中,简单录制的,许一晨亲笔签名的,名为《青春,再见!》的非正式专辑也依然是他认为的最经典的唱片,因为那是“梦”开始的地方。

    ……

    ……

    春运的火车票并不好买,幸好学生放假要早一些,而且从京城到羊城的高铁今年刚开通,很多人不晓得在网上提前购票,许一晨幸运地买到了回家的高铁票,有点贵,但起码不用在车上过夜。

    到凤鸣县没有直达的高铁,许一晨得一大早起来赶车,坐八个小时到羊城,再从羊城转乘四五个小时的普通列车,晚上老爸开着皮卡到县城车站接他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辗转折腾一天才回到家。

    清晨,被窝里的许一晨迷迷糊糊感觉脸上痒痒的,睁开眼看见两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瞪着他。

    许一晨回家,最开心的不是爸妈,也不是奶奶,而是有借口逃避作业的许一心。

    “小哥你醒了,快起来带我去玩!”许一心抱着一岁半的许念念趴在他床头,念念一点不认生,亲他脸的时候还滴了口水!

    “哎呀这小祖宗!”许一晨坐起身,接手抱过小侄女,一通亲,惹得她嘎嘎笑,几个月不见,这小丫头都能屁颠屁颠地跑了。

    村口马路对面就是小镇最大的集市,距离过年还有几天,这里已经比往常热闹好几倍,乌泱泱全是摆卖年货的摊贩。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都喜欢来这里赶圩,热热闹闹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充斥着浓重的年味。

    没有强冷空气杀来,南方的冬天并不是那么冷,一件毛衣,一件薄外套就够了。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赶圩了。

    许一晨一手抱着小侄女,一手牵着妹妹在集市里东窜西窜。

    “小哥,我要吃这个!”

    “小哥,给我买这个!”

    ……

    许一心嘴里的零食一直没停过,手里的玩具也快拿不过来了。去外地上学之后,陪伴的时间就没有了,所以许一晨就是宠,无法无天地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不写作业就不写作业!

    老许家的基因是出了名的好,一家子全是帅哥美女,尤其是小侄女许念念,白白嫩嫩漂漂亮亮,又打扮得非常可爱,最招人稀罕,许一晨抱着她走到哪都有熟人捏她的小脸蛋。

    “小雨姐,你捏我脸干啥?”许一晨呲牙咧嘴看着面前这个使劲捏他脸的少妇,哭笑不得。

    “哟!这么多年没见,捏你脸咋了嘛?回来见到姐姐也不打声招呼,小时候还跟我屁股后面讨糖吃,现在长本事了哈!”

    许一晨看一眼她身边的小胖墩,也伸手捏了捏他的胖脸:“那是小时候,我现在都多大了!啊?”

    “呜哇……”小胖子哭了。

    “别哭别哭,给你吃烤串。”

    小胖子接过串咬一口,嚎得更大声了。

    “许—— 一 ——晨!”小雨咬牙切齿眼冒火光。

    “呃……忘了,那串加了辣椒!”许一晨牵起妹妹的手:“快跑!”趁着筱雨姐发飙之前撒丫子跑。

    ……

    “砰啪!”

    “砰啪!”

    桥上的小孩拿着二踢脚往桥洞里丢,比谁的炮声更响,石拱桥下的鞭炮声被桥洞放大,念念吓得把头缩进许一晨怀里;路上时不时听见“啾啾”飞上天的窜天猴在半空炸响,还有几个熊孩子还拿着火柴炮炸河泥,污泥和水珠四处飞溅;还有更虎的两个去炸草地上的牛粪,结果躲得不够远,把自己崩得臭气熏天,然后被家里的大人们拿着藤条在身后撵。

    这种事以前他跟齐家武也没少干,铁牛今年应该是不回来了,怪想他的。

    临近除夕的时候,周围村庄在外打工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集市更加热闹了,村头的广场也更热闹了。

    跟往年一样,腊月二十八许一晨才开始摆摊写春联,就在院里摆两张方桌,拼在一块。奶奶和妹妹坐在一旁帮着收钱,五块钱一幅,只收点纸墨钱,限时两天,过期不候。很快就门庭若市,村里头七叔八爷都会来买一幅,连邻近几个村都有人慕名而来。他这一手好字本就远近闻名,何况今年还中了状元,那在乡下人眼里就是文曲星下凡,谁家不想沾点好运气?

    ……

    ……

    每逢佳节倍思亲,但钟晴没有亲人,她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应该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吧,那个曾经说过要共度余生的人还是扛不住家人的压力,选择了放手。钟晴不怨他,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是倚在窗台望着万家灯火难免怅然若失,那点点星火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平日里也算是个女强人,喜欢工作,习惯每天用工作麻醉自己,可是大过年的,无班可加的时候总会觉得无处可藏,尤其是在刚刚失恋的时候。

    她尚未成家,现在住的地方也不是“家”,只是她租的一间公寓,付了首付的房子明年才能交房,明年应该就能拥有自己的家了吧。

    就在她独自伤春悲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钟晴不得不收起情绪过去开门。

    “文君,你怎么来了?”

    “死女人,怎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来人一进门不停地数落。

    “今天轮休,手机调静音了,什么事这么急?”

    “整天窝在家,也不怕发霉了,快把睡衣换了,吃饭去。”说罢打开衣柜快速替她选好衣服,不由分说给她换上。

    钟晴根本就没有一丝想要出门的想法,哪怕今天是除夕,她也是打算煮一碗速冻饺子就行了。可是韩文君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根本不容她反抗,钟晴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任她摆布。

    车驶进一个高档小区,认识快一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韩文君家。原来文君的家境这么好,也是,不然一般人哪里开得起豪车。

    韩文君的父母都很热情,特意从厨房里出来跟她打招呼。

    “叔叔阿姨,我给你们打下手吧!”

    “不用不用,你们等着吃就行了,很快的!”

    钟晴想要帮忙却被挡在了厨房外,韩文君把她拉进书房后说道:“你先坐着,等我几分钟,先去把我弟逮回来,那混球居然敢挂我电话!”

    韩文君出去后,钟晴随手帮忙收拾桌上杂乱的书。

    “咔”一声,一个CD盒掉出来,钟晴捡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吸引住了。

    封面简简单单,确切地说是草率,连歌手的名字也没写。

    左边是一个男生右半脸的手绘画,画得还挺好,很逼真,剑眉星目,很帅,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约感。

    右边是手写的行书“青春,再见!”,字体很别致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画画这个人写的。

    翻过背面,还是一张手绘画。纷纷扬扬大雪中,一对男女远去的背影,分岔路口,男生向左,女生向右,身后长长的脚印也在岔路口分开。

    打开CD盒,里面居然附了歌词页,就像以前的磁带歌词,很难得,如今的光盘唱片基本见不到了。歌词页封面依然是手写的两行诗:

    “生如夏花之绚烂

    死如秋叶之静美”

    钟晴瞬间脑瓜子“嗡”的一声,被这两句诗深深地震撼了!

    她本就是非常感性的人,而且作为一个电台主播兼资深编辑,她太清楚这两句诗的含义了,这就是对青春最美的诠释。

    而落款那一句“——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也正好呼应了专辑封面那四个字。

    钟晴迫不及待地把光盘装入桌上的随身听,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翻开歌词,密密麻麻的歌词依旧全部是手写的,整洁而且漂亮,这是把歌词当成了书法作品啊!

    歌词不错,唱的也很好听。钟晴只觉得那副很有叙事感的磁性嗓音,很性感很迷人。

    第一首还没听完就看见韩文君扯着他弟弟的耳朵进来了,在亲姐姐的血脉压制下,一米八几的大个,怂的像只小羊羔,丝毫不敢反抗,疼得“哟哟”直叫。

    钟晴摘下耳机,忍不住笑了。

    “姐,给点面子,有生人在呢!”韩文斌求饶道。

    “什么生人?这也是你姐,快叫晴姐!”韩文君加重力道。

    “晴姐好!”韩文斌立正鞠躬光棍地喊一声,韩文君这才松手。

    “乖!”钟晴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韩文斌一下面红耳赤。

    “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别拿我当小孩子好不好?”

    韩文君这爆脾气,无影手熟练的揪住他耳朵:“韩文斌,你也知道你上大学了呀?天天泡网吧,去那乌烟瘴气的地方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吵吵嚷嚷,也不晓得回家吃饭,像话吗?”

    “我倒是想在家玩,你也不让装游戏啊!”

    “你还有理了?”

    “哎!疼!疼疼疼……”

    “好啦文君,他都这么大个人了,你也别老欺负他,不要面子的啊!”钟晴开口帮了一句,韩文君才又松手。

    “晴姐,大恩不言谢,请受小弟一拜!”

    钟晴当然知道他不会真拜,只是问他:“这盒CD是你的吗?哪买的?”

    “一朋友送的。”

    “那你知道这个歌手的名字吗?我看这上面没写。”

    “不知道,我朋友只说别人给了他两盒,就送我一盒。这些歌太矫情了,不对我胃口,你喜欢就送你了,当新年礼物!”

    “真的吗?你人好好,谢谢你!”

    这小子挺上道!韩文君看得出来,钟晴真心喜欢这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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