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滴答滴答”从上落下,刻箭浮动缓缓转动,细长眼的太子率更令打着钟传声报着时。

    扎着两团小髻的孩童飞快地在宫廊上跑,宫人也不敢超了他,只得在身后要远不远处随着,生怕跌了半分。

    “阿母……阿母!”

    胡亥一下扑在窗前的美人身上,举起手中的青玉佩环急切地要给她看。

    美人放下手中的青梳,一身长发顺着脖颈搭下来,与宫里其他人不同,这身长发更多凸显着些褐棕色,发尾微微的卷曲也似在展示她的独特。

    “见着王上了?”

    “嗯!父王还给了我这个!”

    胡亥回答地干脆,再次将手中的东西举给她看,清澈眼瞳中充满期待和欢喜。

    “这个?”,胡姬的目光有一丝停顿,不过只片刻又重新温柔地笑起来:“好好,那亥儿自己拿去玩儿好不好?”

    “好!”

    小孩子自然察觉不出母亲脸上一闪而过的异常,只像往常一样得了母亲温柔的抚摸便听话地由宫人带到殿后去玩了。

    “姐姐真是好福气啊”,棠姬看着胡亥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出声赞叹,手里还不停筛弄着日前摘好的海棠花:“明眼人都看得出王上对亥儿的喜爱”

    “不过得了年级小的好处罢了,哪里比得上其他公子公主”,胡姬选了一朵花色极艳的海棠,一点点把花瓣摘下,嘴里顺棠姬的话接话,只不过她这似有谦虚,却也隐约有些不甘地存在。

    “听说赵宫的那位最近身子不太好”,瞧着胡姬停顿的手,棠姬心下了然,又笑道:“论美貌,这宫中何人比得过姐姐,况且又得了小公子,姐姐自是可以安心的”

    “论恩宠,我们怎么比的过她呢,这么多年了,你何时见王上冷落过她”

    “这宫里的女人还是要靠孩儿的,她虽养了两个但到底也不是亲生的,亥儿的还小,日子长着呢”,棠姬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便也笑着出声安慰:“左右不像我,这么多年也没能得到个什么,眼下也只和姐姐亲近些,还盼着能日日见到亥儿呢……”

    她入秦宫多年,虽说样貌门的也不比旁人差,但到底是这宫里女人太多,她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秦王几次。

    到是这些年来与胡姬走动地多了,两人日日一起打发些时期。

    “那妹妹多来我宫里走走,也好和我解解闷儿”

    “那是自然”

    宫里的美人们大多是这样文静淑雅,自得安然倒也岁月祥和。

    胡亥将手中的玉佩挂在墙上,准确来说,这满墙的东西算得上是他在各处的战利品。六七岁的孩子虽然不能看出这些大人们的话中之言,但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变化异常。

    如同他母亲和棠姬的话中,就透露着些许对那位赵宫夫人的不善之意。胡亥听着从帷帐外传来的阵阵私谈,心里隐约埋下了些不快。

    他向来顺风顺水惯了,自然也见不得母亲不悦。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长乐今天第一百零八次觉得,锦叶肯定不是这样的淑女。

    大秦贵女他什么样儿的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拎着鸡到处跑的,她就差没把血抹到长公子身上了。

    长乐是这样想的,倘若待会儿锦叶真要对公子下手,他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挡在前头,万万不能让公子遭受此劫。

    岁瑶从殿后出来时,扶苏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殿中盯着手旁的栗子糕,见她来了忙着站起来给她行礼。

    “哟,难得啊,今日见你得空来”

    岁瑶打着哈欠坐下,捻起一旁的栗子糕,懒懒地瞄了他一眼。

    扶苏自然知道她掐酸的原由,心下自知理亏,但还是自得地笑盈盈地应承她:“儿臣这不刚得空就来跟阿母请罪了”

    不对,万分不对,笑得这般明媚灿烂,跟他那平日里表面克己复礼,私底下句句与她扯皮的的样子可一点都不一样,岁瑶心里暗叫不妙,柳眉一挑:“又惹你父王了?”

    “还是阿母慧眼”,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有求于人时,他扶苏向来是能屈能伸。

    她就说!

    这小子长日不来她这,一来果然没啥好事,她就是上辈子欠他们父子俩的。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岁瑶环顾一周,才发觉似乎没见到锦叶的影子:“人呢?”

    “姑娘说要给夫人做米粥,方才忙活去了”,采撷替岁瑶摇着扇,笑盈盈地回话。

    还好,这丫头今日没气她,一时间还是有些心慰。岁瑶的面容又温和了下来:

    “说吧,要什么?”

    “不多不多,栗子糕就行”

    “那不是有嘛,自个儿端走”

    “那不成,自然是要阿母做的”

    “……”

    一般栗子糕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既然要表示自己的诚心,那总要自己干点事的。

    就比如,剥栗子壳。

    陈年的栗子自是不如当年的栗子新鲜,但这事他做的熟络。是以,长乐进殿时,看见的便是一个人在那儿剥栗子的长公子。

    “公子公子,还是奴婢来吧”

    好歹也是大秦的长公子,怎么能亲手一个个剥栗子呢,长乐急得差点把那装栗子的器具给搬走,不过挨了扶苏一个眼刀,只得规规矩矩得守在一旁,看扶苏一刀一个熟络地剥栗子。

    “她在干什么”

    一个栗子被扶苏稳稳地叠在最上头,扶苏头也不抬地拿起下一个出声问道。

    “姑娘在……”,长乐有些犹豫,终于还是吞吞吐吐道:“回公子,姑娘在……在杀鸡……”

    “……”,手中的刀一时有所停顿,好一会儿,才又听见扶苏的声音:

    “杀,鸡?”

    手中的鸡丝米粥熬得正是火候,只待撒上些盐粒便可出锅呈上。

    正身处火房的锦叶打了个喷嚏:“谁在咒我?”

    “谁能咒的了您啊,念着您都来不及”

    画青往小盏中放了些咸菜,以供配着米粥解腻。

    “夫人说要做栗子糕,让您闲着时去剥些栗子”

    画青端上粥和咸菜要走,回头看向她,又有些神神秘秘。

    以至于锦叶回到殿中时,看见的已经是一整摞栗子了。

    “天呐,你剥这么多了!”

    惊讶之余有些震惊,震惊之中有一丝佩服。

    怪不得岁瑶总想要扶苏过来,敢情手法如此娴熟,那她前几日剥了整整一日,差点壳把手割了算什么?

    锦叶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到底问出了那句话:“不痛啊?”

    “疼啊”

    轻轻一句话带着些许下转的尾音,似羽毛般轻柔地挑拨人心弦,又同蜻蜓点水般涟漪泛泛。

    扶苏瞧着她别过去的脸,心底暗笑,又把手伸过去,特意要给她瞧瞧。

    “你瞧,都红了,栗子壳可不软

    比起他日日行课练剑早已起茧的手,那栗子壳哪儿能伤到他?

    锦叶一瞟扶苏那色都没变的手,心下越发觉得不公平,好歹她也是自小搭弓拉箭的,当即“啪嗒”一声把眼前的手打回去:

    “拿走”

    忽而衣衫上的几个小血点引起了扶苏的注意,想起方才长乐绘声绘色地描述锦叶是如何利落地宰了一只鸡,扶苏隐隐约约皱了下眉头,然后往旁边移了一下。

    不过动作虽小,还是引起了锦叶的注意。她追着扶苏的视线,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裙子上。几滴干透的血沾在衣衫中央,不看还好,一看到是分外引人注意。

    她特意向扶苏靠近了些,带着些狡黠的笑,眼瞧着扶苏又往旁边移开,她便知道是这家伙那爱干净的毛病又犯了。

    有时锦叶甚至觉得他在这方面在乎的有些过分。日常行课完换一件,去见嬴政换一件,要是再有出门得又换一件,反正但凡被他发现这衣衫有半点不对,他就算憋着劲儿,回宫的头等大事也必定是去换件衣裳。

    从前锦叶还笑话他,怕是他一人都能养活整个浣衣局。而今几年不见,他更是变本加厉了。

    “今日敢嫌弃我,明日便敢嫌弃姑母,后日就敢嫌弃大王”

    小姑娘一手叉腰,可算是让她逮着机会揪他的错处了,于是一边说着自己的歪理,一边还向他摊开了另一只手:“快点,赔我,不然改日我就告诉大王去”

    她这模样实在是理直气壮,一时竟把扶苏看得笑出了声儿,明明是她不管衣衫洁净,居然还反过来“威胁”他。

    “你笑什么啊,快点”

    不过到底还是在追姑娘,哪儿还能吝啬了去,自然得大大方方的。

    “好好,我赔你我赔你,要什么?”

    扶苏剥下手中的栗子壳,又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前儿得的那个玉麒麟”

    “那可是王离费老大功夫得来的”

    “你方才吃的栗子糕还是我做的呢!”

    “好好好,给你……”

    ……

    …

    时至今日,长乐还是不明白,明明不久前眼前这两个人,还一个躲着另一个,为什么突然这两日又吵吵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是那受尽父母兄长疼爱的小公子,也没敢在长公子面前如此“横行霸道”。

    若是长安还在,到是还可以给他说道说道这其中的情义……

    他又看了眼那旁故意往扶苏那边靠的锦叶,和又向旁边移了移的扶苏,那颗滚下来的栗子被他重新放到了顶上,随后端着那摞新剥的栗子,缓缓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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