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的脚程着实要快些,没过几日,江檀便到了京城远郊,但她知道,这京城她是进不得的。

    于是一路上,她想了好些方法离开商队,可她发现,商队那些人好像将她盯得格外死。其实上一世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当时的她以为,是谢晏礼担心她的安危,才叫人注意了些。

    现在她才知道,她和商队里躺在箱子中的那些贡品没什么两样,都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陪他们好好消遣消遣。

    夜里,商队找了块平整的地扎营了下来,周遭虽然安静,但江檀走下马车,却也能听见木材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营地中心是商队的负责人,正低声聊着天,喝着酒。

    江檀半遮面容,抱着琵琶走了过去:“几位管事,眼下舟车劳顿,我听赶马的小哥说明日咱们便能到京城了,这一路也多亏了大家照顾,若是不嫌弃,小女便为大家献上一艺,就当是感谢大家了。”

    为首的那位管事名叫张千,是个老道的,他神色犹犹豫豫,想来是在想什么。

    不过其他人心眼子可没他那么多,一来是他们并不知道车里是什么人,二来,这曲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像他们这种做跑腿活的劳工,哪有这等机会悠闲地听曲儿喝酒啊。

    听到江檀这么一说,立马吆喝了起来。

    张千也拗不过商队里的人心,便没多说什么。

    于是江檀便抱着琵琶弹了起来,她弹琴十数年,知道喝茶需要弹什么曲儿,喝酒又要弹什么曲儿。在江檀的琵琶声下,原本冷清的营地渐渐活跃了起来,就连不怎么喝酒的车夫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等到气氛逐渐高涨,江檀莞尔一笑,面纱恰到好处地在音乐高潮掉落,戛然而止的乐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江檀慌张地将面纱拾起,跑进了马车,留下一众人吃惊地待在原地。

    江檀虽说是艺妓,但烟云楼归根到底是所青楼,因此,拿捏人心,尤其是男人心这种事,江檀可谓非常熟悉。

    马车里,江檀躲在帘子后面看了看营地中央,果不其然,那群车夫开始向张千打听江檀的来路。

    “老大,这妞该不会是个艺妓吧,还是青乡来的。”

    “难不成...难不成就是那个大安第一艺妓,我可听说,她的一曲能值一两黄金呢。”

    “是一曲值一两黄金,还是一夜值一两黄金啊,哈哈哈。”

    众人调笑着,江檀不用听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神色掩盖不住的厌恶。

    “不过老大,你怎么不早说要进京的人是她啊。”说话这人叫做李山,是队里的二把手。

    张千一见他那神色,便知他起了歹心,立马呵斥:“给我闭嘴,上头要我们送的,无论是人还是货,有你们惦记的份吗,都把心思给我收回来,明日就进京了,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兴致缺缺地离开,但江檀却锁定了目标。

    江檀从来都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她认为美貌没有错,利用美貌也没有错,只要能承受利用美貌的风险,而现在,她别无选择。

    夜里,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人睡得格外熟,有人胆子格外大。

    听见马车外传来的动静,江檀便主动推开帘走了出去,刚好撞见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李山。

    “哟姑娘,你这是...”

    江檀故作尴尬:“管事大哥,夜里我也喝了些酒,想找地方便一下,可这夜里实在是黑,而且张大哥又把我盯得死死的,我怵得慌。”

    李山眼睛转得飞快:“没事,我给你打掩护,你快去快回。”

    他那表情,是个人都看得出是什么算盘,营地人多,他不好动手,但如果江檀离开营地,那可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巴巴地跑到了张千眼前。

    而江檀一改刚才莞尔一笑的模样,朝着西边一个劲地跑。可她知道这出美人计能骗得过李山,但骗不过张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山便追了上来。

    “好你个臭娘们,竟然想逃!要不是老大看我心虚反应了过来,老子还真让你耍了!”

    江檀没有与李山逞口舌之快,只顾着跑,但李山毕竟是跑商队的,很快就将江檀抓住了。

    江檀奋力挣扎:“放开我!”

    “放开?”李山打量着江檀,表情逐渐恶俗“老大让我把你活着带回去,可没说不能让我玩一玩。”

    江檀的呼吸逐渐急促,她强忍着慌乱:“我最后再说一遍,放开我!”

    李山狂妄地笑着:“哟,还挺有脾气。”

    说完,他上手便要撕扯江檀的衣服,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却骤然停止。

    他身后,一支利箭贯穿了心脏,而在他身前,江檀手握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腹部。

    等到李山倒下,满脸惊慌的江檀这才看见李山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三人。

    为首那人身形极为高挑,他朝江檀走了过来,江檀抬头望去,没什么光线,以至于她看不清这人的容貌。

    “第一次杀人?”他的语气漠然,但反而越是这种时候,越平淡低沉的声音越能让江檀冷静下来。

    江檀摇了摇头,但冷静下来后,又点了点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却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

    眼前男人见状,轻蔑地低笑了一声,转身上了马:“看来,本王的出现竟是多余了。”

    江檀有些讶异,他就这么走了?

    可就在江檀刚冒出了自己被放过的念头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回去。”

    江檀无语,果然,哪有那么顺利的事。

    ·

    江檀被那人身后两名侍卫捆住了手带回了他们的营地,她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军营。

    也就是说,那人是宫里的。

    营帐里,江檀跪在中央,她抬头望去,这才看清那人的容貌,可能是那么一瞬间犯了职业病,江檀觉得,若这人是个艺妓,定要比她还红。明明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女人,但他那双眼睛,却极为勾人。江檀见过类似的眼睛,从前她被迷倒过,但现在不会。

    江檀直直地盯着那双眼睛,也不怵,因为她知道那双眼睛想看到什么。

    “说说吧,你一女子,为何深更半夜会出现在这里?”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小女本是京城人,幼时被人劫走,流落他乡,找不到回家的路,现在好不容易攒了些钱,雇了商队回京,却没想到他们起了歹心,我也是...也是为了自保才杀了他的,还请大人明鉴。”

    一番声泪俱下的真挚演绎,配和江檀那张惹人心动的脸,简直令人动容。

    但江檀知道,台上那人半个字没信。

    半晌,那人忽然笑了笑:“既如此,那本王自然是不会治你的罪了,你走吧。”

    啊?

    江檀不解,她在烟云楼这些年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大多数人神色与所想所做几乎一致,但这人不一样,他的表情明显是在说:“你在放屁”。

    可说出口便成了:“你说得对。”

    见江檀半晌没反应,那人又说:“怎么?不想走?”

    江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明日是小女亡母忌日,我正是在为亡母送葬的途中被歹人劫持的,这么多年从未在亡母灵前尽过孝,太久未回京也不认识路,所以小女斗胆向问大人,可知安葬京城官宦的坟山在何处?”

    那人摸着下巴,看着像是思索了一会儿:“这个嘛,好像还真不远,你出了营地往西走,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

    江檀行过一礼:“多谢大人。”

    那人半垂着眸子看着江檀离开,等到江檀刚踏出营帐,他的神色便骤然严肃了起来。

    “找人跟着她。”

    “三殿下是觉得她有问题?”开口的这人是一开始的两位侍卫之一,名唤蒙峙,而另一位叫林玦。

    蒙峙话音一落,三殿下墨时桉和林玦便一同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蒙峙顿时心虚:“她说她要给亡母扫墓也没什么问题啊,我看她确实是往坟山的方向去的。”

    林玦叹了口气:“现在什么时辰?”

    “二更天啊!”

    “你家扫墓一个小娘子二更天去?是去扫墓的还是和祖宗喝茶的?”

    蒙峙这才反应过来,江檀一个遇了险的小娘子,一不求他们带兵的庇佑,二不求赶快回家,而是去坟山,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墨时桉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理会二人的谈话,而是问道:“跟来的尾巴处理好了吗?”

    蒙峙:“殿下您是说商队跟过来的那个...那个叫张千的吧,已经打晕扔回去了。”

    墨时桉点了点头:“叫我们的人跟着,看这批贡品进了哪儿。”

    “是!”

    “是!”

    两人应下后,便出了营帐。

    蒙峙嘴里还在嘟囔着:“不对劲。”

    林玦:“你又在乱想什么?”

    蒙峙:“你说殿下明知道那小娘子不对劲,还放了她,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林玦白了他一眼:“揣摩殿下的想法,你想死啊。”

    蒙峙仔细思考了会儿:“你觉不觉得,这小娘子长得像以前殿下让我们寻的人。”

    林玦慌忙地捂住了蒙峙的嘴:“我看你是真想死了,这话也敢提。”

    蒙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还好,殿下不在,于是他赶忙拉着林玦溜了。

    ·

    京城郊外的夜路不算难走,眼下已经到了后半夜了,月光依然皎洁。江檀沿着月亮的方向一路向西,越走便越觉得阴凉。

    也是,这里毕竟是坟山,夜风吹过,响起几声乌鸦的叫声,是个人都会觉得害怕。

    可江檀不会,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曲妈妈捡到她之前,她独自一人活在一座死城,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所以在她看来,这坟山简直和住满村民的乡镇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坟山确实是大,江檀到时天色还暗着,她只能借着月光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看。刚收留云檀那会,云檀很想念她的母亲,便天天给烟萝念叨,她说她的母亲叫叶棠秋,是太师之女,家世显赫,后又嫁给了她父亲江从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

    既如此,那她的墓碑应该还要再往山上走才是。

    等到天逐渐亮了,江檀也终于找到了云檀母亲的墓碑。

    江檀记得云檀曾说过,她是在给她娘送葬的路上被绑架的,以至于她从未在她娘墓前磕过头。她说,小时候她父亲很忙,忙着为国为民,却没怎么为过她们这个家,有时候一连几天,她都未曾见过她父亲。她的生活里只有她娘。

    想到这儿,江檀朝着墓碑跪了下去。

    “叶阿姨,对不起,是我没能救下檀儿。”江檀红了眼,又说:“她是个好姑娘,为了不连累我,甘心去赴死。可如果您在天有灵,请您告诉檀儿一声,就说我还是不能答应她。”

    “那些害过你们母女的人,害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想,这才是老天让我再活一次的意义。”

    说到这儿,江檀朝着叶棠秋的墓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可就在江檀磕完最后一个头时,她身后却来了人。

    “你是谁?”

    江檀回头一看,只见一老妇人面露疲色,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江檀看了一眼这位老夫人的身后,只带了寥寥数人,却带了足够多的贡品。

    于是江檀眼含热泪,鼓起勇气上前唤了一声:“外祖母。”

    那老妇人一听,立马泪如雨下:“檀儿?是你吗檀儿?”

    果然,云檀曾说过,她这个外祖母是最宠她母亲的,既然如此,叶棠秋的忌日,江家不一定会来,但叶老夫人绝对会来。

    这也是为什么江檀连云檀丧事都没安排好,就要跟着商队进京的原因,她必须赶在忌日这天,出现在这里。

    听见叶老夫人唤她‘檀儿’,她便知道自己认对了:“外祖母,是我,我是檀儿。”

    叶老夫人立马冲过来将江檀抱住:“我的檀儿,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啊,你知不知道外祖母找了你多久,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和你娘还有哥哥一样,再也不要外祖母了。”

    “外祖母对不起,是檀儿不孝,这些年檀儿流落他乡,无人相信檀儿的身份,以至于檀儿即没有通关文牒,又身无分文,直到现在才能回京看娘亲一眼。”

    叶老夫人看着一身破烂青衣的江檀,心中涌起一阵阵的心疼。

    “好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来人,速去通知江家,就说江家二小姐回来了。”

    叶老夫人的手抚上江檀的脸,眼中满是激动而又心疼的泪:“秋儿,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儿回来了。”

    江檀红着眼看着叶棠秋的墓碑,心中思绪万千。

    这条路,真正艰难的地方才刚开始。

    ·

    进入京城的江檀并没有急着回江家,一来是叶老夫人有意挽留,二来她这个事若是心急,反而会被人看出端倪。

    于是她告诉叶老夫人,她近十年没有回家,心中惶恐不安,害怕爹爹不认他这个女儿。谁知叶老夫人拍案而起:“他敢,当初他不仅没照顾好我的秋儿,还弄丢了我外孙女,老身没有告他一状便已经是给了他情面了,如今他要是不认你,我让他江家吃不了兜着走。”

    她拍了拍江檀的手,安慰道:“你就在外祖母这儿住下,外祖母一定要你爹爹亲自来接你回家。”

    叶老夫人话音刚落,便有了下人前来禀报:“老夫人,江家四小姐求见。”

    四小姐?江檀只记得云檀排行老二,在她失踪前,父亲曾有一妾室,是大着肚子进的相府,后生了个儿子,叫江裕,倒没听过她说她还有个妹妹,想来是父亲续弦后所生。

    “四...小姐?”江檀不解地看向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后来抬了他那妾室贺氏为正妻,你这四妹妹江娇娇便是由她所出,算起来,也算是江家的嫡女了。”

    “让她进来吧。”

    没过多久,一十几岁的姑娘便出现在了叶家大堂,她身着一袭淡黄色的襦裙,长相甜美,恍然一瞬间,江檀竟以为看见了云檀。她与云檀当真是像。

    江娇娇恭恭敬敬地给叶老夫人请了安,随即便看向了江檀。

    “早间便听叶老夫人派人来说寻到了我二姐,可我父亲和哥哥还上朝后还未回家,便由我来看看。”

    江檀上前两步:“你便是我四妹了?”

    可谁知江娇娇好像不怎么接受江檀的示好,板着个脸说:“你说是就是啊,早些年我江家寻二姐的时候可是来了好多冒牌货,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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