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国军队以虎狼之势入城,十五岁的少年荆王在母亲南后的带领下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城中军民逃亡了大半,死伤了大半,昔日繁盛的荆王城鄢郢,就这样轰轰烈烈的淹没在嬴军的铁蹄声中。

    虽说司马启下令以公主之礼葬了苒离,但是听说她是荆巫神女后,嬴国的士兵根本不敢去动手去抬她的尸体,怕自己受到荆巫神女的诅咒。

    最后,还是城中的百姓自发而来,收敛了苒离的尸体,为她清理血污泥渍,换上公主服制。

    苒离的葬仪远没有一个公主的葬仪那么盛大,鄢郢的百姓被杀被关不计其数,亡国的人只配做胜利者的奴隶,这些奴隶也只能在送葬的队伍经过时,下跪送行,嘤嘤而泣,却不能亲手埋葬。

    连护佑国运的神女都死了,荆国是真的亡了,公子恒啊,你是否还活着,为什么还不回来?你的国家,你的子民正在泣血。

    入夜,两个黑影在神女峰下的新坟前不停挥动着锄头,才挖了一会,就已经能看见红漆木的棺材了。

    果然,这些被称为虎狼的胜利者,连埋葬一位亡国公主,也是那么漫不经心草草了事。

    一个黑影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的银光在黑夜中晃动了一下,他开始撬动笨重的棺盖,刀尖深入缝隙,找到砸进棺木的楔子,轻轻往上一撬。

    黑影环绕棺材撬动了一圈,棺盖被打开,两个黑影一起抬起棺盖,棺内一张煞白诡异的脸。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云隐峰寒坡洞千年玄冰床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白衣黑发脸色雪白,静静的躺着。

    这是被救回来的苒离。

    那夜的两个黑影,正是百里无门和他的独子兼徒弟百里奇。

    洞顶的天窗洒下满室的清辉,少女满头乌发如瀑,泄了一身。

    躺在玄冰床上的少女手动了动,脚也动了动。

    “苒离,你终于醒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伏在床边的百里奇紧紧握住苒离的手。

    “苒离”!满头白发的百里大师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苒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这是云隐峰寒坡洞呀,苒离你不记得了么”,百里奇嗔怪的说。

    “云隐峰寒坡洞是什么地方”?少女再次发出微弱的声音。

    “父亲,苒离这是怎么了”,百里奇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百里无门摇摇头,继而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才道:“我收集她的神识,用幻术将她凝聚成了一只魅,魅是没有记忆的”。

    “那她岂不是忘了我们,忘了她自己”?百里奇惊惧的问。

    “那就要问问她自己了,是不是还愿意记起那些前尘往事”,老百里悠悠的说。

    “但她现在依然很虚弱,神识也还在凝聚当中,喂她喝下这个”,老百里指了指案几上的一个药碗。

    百里奇很听话,没有问父亲碗里是什么,而是扶起苒离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一手执药碗,一勺一勺的喂苒离喝药。

    又过了七七四十九日。

    这夜的月依然很圆,待冷白的清辉洒进寒坡洞顶的时候,苒离也再次苏醒。

    同样的问题再次从少女口中问出:“这里是哪里”?

    这次,她的声音明显厚重了很多。

    百里奇又兴奋回答她:“这里是云隐峰寒坡洞,是父亲与我居住的地方”。

    “云隐峰寒坡洞是什么地方,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苒离一连串的发问。

    “啊......”,百里奇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摆烂,直接了当的说:“你问他吧”,将老百里拉到床前。

    “老先生,你又是谁”?

    “苒离啊......”,老百里刚想从几十年前自己逃到云隐峰开始说起。

    “我叫苒离”?少女又问。

    老头快被她的问题绕晕了,无奈的说:“你先安静,听我告诉你”。

    “你叫苒离,是巫山神女,我是百里无门,你师父的好友,这个呢是我的儿子百里奇。百日前,你跳城殉国,我救你回来,凝聚你的神识,将你幻化成魅,就是这样”,老头言简意赅,语速很快,丝毫不给她插嘴的机会。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魅这种生物,幻化起来本就麻烦,再加上你的记忆全是难以炼化的羞愧、绝望、视死如归,我只能将它们凝练成这枚冷凝珠,封在这千年玄冰床里”,说完这些,老百里喘息着咳嗽了几声。

    苒离忽然沉默了,过了半晌,才悠悠开口:“我已经死了百日了么?这段时间,我一直重复做一个梦,梦里我跋山涉水去找一个人,可是始终没有找到,如果我没有记忆,那我就不知道我在找谁,如果我没有记忆,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冷凝珠封在玄冰里可保千年,但老夫却已经百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长眠,要想找回记忆,就需要你去找上古古籍《逍遥集》和瀛洲仙草蘨草”。

    “《逍遥集》和蘨草”?苒离扬起脸,眼里闪出希望。

    “传说神女瑶姬少时游历东海,在东海瀛洲种下了蘨草,并将蘨草的炼化之法记载在古籍《逍遥集》中,《逍遥集》曾保存在夔国王宫,但是嬴国攻入夔国时,夔国宫监私藏《逍遥集》逃到赵国,将它献给了赵政王”,讲起故国往事,老百里的眼里泛出点点泪光。

    “好孩子,赵王宫宫禁森严,东海瀛洲也遥不可及,连我都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同时找到过这两样东西,你又何须太执着的去寻找呢”?

    “我虽然看不清记不起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但我那样急切又执着的寻找他,肯定是因为他需要我,若我找不回记忆,那我就再找不到他了,即便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快乐可言”,苒离似乎很坚定。

    “若你想去,我愿意陪你去”,百里奇对苒离说,继而又看向老父亲道:“父亲,您就答应让我们去吧,我会保护好苒离的”。

    老百里没有再说话,而是挥手示意苒离休息,自己转身出去了。

    百里奇看到父亲不答应,着急的跟在他后边,一遍一遍的保证会照顾好苒离。

    这一夜,苒离又陷入了那个梦境。

    梦境里,她□□着双足,踏在异国的冰天雪地里,寒冷已经刺进了她的骨髓,她哭喊着、奔跑着、寻觅着,哭声撕心裂肺,白茫茫的天地分不清东南西北,头顶盘旋着猛禽秃鹫,耳边似乎还有凶兽的嘶吼,梦里的绝望,让现实中的自己也紧咬着嘴唇,醒来时,嘴唇上满是血痕,眼泪早已经打湿枕头。

    好不容易再次睡去,梦里雪白的天地变成了灰败的城墙,城墙上满是血渍,火烧的痕迹,刀砍斧凿的痕迹。

    城头上,乌云压城西风烈烈,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城头,瘦弱的身体在风中摇摆。城下,黑压压的军士站成一片,突然那个白色的身影迎风跃下城头。

    苒离在梦中嘶了一声。

    白影落地,鲜血汩汩。

    她再一次醒来,胸中狂跳不已,这个梦里的白影又是谁?

    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天一亮,苒离就去找百里无门。

    她虔诚的跪在地上“大师,你既然救了苒离的性命,就该赋予这具驱壳完整的记忆,请您好好活着,等我寻回《逍遥集》和蘨草”,说完她深深的伏下身。

    百里无门知道再劝无意,示意百里奇扶起苒离。

    “就让百里奇陪你去吧,你们以夔国秘术师仲长鸢弟子的身份前往赵国,路上会方便一点”,老百里叮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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