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第一缕阳光唤醒了沉睡的联邦巨兽，在亚洲星北半球的地表，数以亿万记的折叠光能转换器同时如花朵般旋转张开，贪婪地攫取着类日星的每一分能量。
在新年的第一个公休日里，喜悦和热闹代替了以往工作日的忙碌和疲惫，川流不息的近地轻轨和小型飞车穿梭于层环叠绕而又布局合理的楼群之间，隔着轻薄、坚固的防弹玻璃，在车上兴高采烈即将去游乐园玩的小孩与在家中苦苦与作业奋斗的备考学生擦肩而过。
悲欢，永远是人类不相通的命题。
这里是人类移居新星系后亚洲人聚居的星球——亚洲二号星，它的公转轨道位于新星系较为中间的位置，在星际联邦建立后的六十七年间，这里从荒芜的文明荒漠变成了现在繁华、安定的样子，并且在三年后，联邦政府总部将从北美一号星迁居此地，它将成为下一个行政十年中联邦的主星。
一抹纤细而干练的女性身影从一辆中型悬浮列车上缓行而下，停在一栋装潢为卡通风格的幼稚园门前，门口两只闪烁着淡黄色光芒的虚拟小熊兴奋地朝她招着手，她拎着一个褐色的小型文件包站定，左手手腕间的表盘向斜前方投影出她的位置和面前建筑物的基本信息。
正在女子迅速上下审视着的同时，不远处一声热情的吆喝传来，她的指尖微不可见地一抖，投影和为观看自带的遮光效果瞬间消失，金灿灿的阳光毫无阻挡地在其漆黑如墨的长发间跳跃着，令她沉静的深黑色双眸染上了令人敬畏的神圣。
“李司长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我这幼稚园就算没白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身剪裁得当的熨帖西装，向面前的年轻女子大步走来。
“杜老师，我当年在初级中学多托您照顾，如今您告诉我您终于得偿所愿开了自己的幼稚园，我怎么能不来捧场？”女子抬眸微微一笑，素净的脸庞如冰雪消融，乍然涌出了几分暖意，不禁看得杜园长一晃神，时间是最神奇的魔法，十余年前的五好学生李弗止，如今已身处联邦权力的核心。
李弗止抬眸望向前方门前醒目的园名“和平幼稚园”，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复杂情绪，她眸光微转，余光瞥到失神的杜园长，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自然地敛了笑意，沉声叮嘱道：“但您也知道我工作的保密性质，到时候在同学和家长面前，麻烦您说我是联邦安全署的文员。”
“我明白，我明白。”杜园长猛然回过神，压低声线连声应道，他相信对方看到了他刚才那一瞬的失态，但她没有点出来，只是借机用另一个话题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愧是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人，很多时候她什么都不必说，但别人已经在承她的情。
......
由杜院长引路，二人不急不徐进入园内，一进一楼大厅，楼外那种甜蜜梦幻的卡通氛围戛然而止，暗色的地板中央，一座巨大的雕塑矗立着：一个女人跪在地上仰天无声地恸哭着，怀中抱着一个了无声息的孩子，黑色的底座上用星际文写着一行大字——
黑恶不亡，死难不息。
李弗止心神巨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她内心翻涌，令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杜园长苦笑一声，低声道：“李司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邀请你来了吧，不仅是因为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也不仅是因为你如今在那个位置上，更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经历——”杜园长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都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自己至亲至爱的家人......”
他转过头望向身旁的女子，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悲伤：“之前一直没有正式的机会表达我的感谢，我想今天是时候了，五年前你重创了约克的老巢，让我们这些遗留世间的人看见了报仇的这一天，这本是我不敢想的事。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这个幼稚园就是为了纪念五年前而开设的，我将它做成一个公益事业，算是为那些不能长大的孩子积一点德......”
李弗止抬头望向那雕塑女人绝望的脸庞，只觉得自己的心微微抽痛起来，她感到双眼有些酸涩，不禁微不可见地哂笑了一声，这笑半是无奈半是庆幸。
无奈多方掣肘，庆幸尚未麻木。
李弗止顺着雕塑向上看去，除去一侧的观光电梯外，幼稚园内仍然保留着低调简约的螺旋式楼梯结构，每一层便是一个年级，从二楼开始数自下而上分别是小班、中班和大班，从二楼起装修风格又恢复了正常的卡通风格，只有一进楼的大厅向人彰显着这座幼稚园背后的深层意义。
今天是大班的家长开放日，李弗止到达学校门口时是上午九点整，此时家长们已经截止入校，这是杜园长的刻意安排，现在整栋楼只传来四楼的嘈杂声，让这栋楼不至于太过安静。
一阵风吹起李弗止的墨色长发，穿堂而过，攀缘扶梯缭绕而上，她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着风的走向，却不经意看到了斜靠在四楼走廊尽头处的一个年轻男子——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只能看清他身穿一身黑色长呢大衣，冷白的腕骨搭在身旁的护栏上，透着一股沉郁的寒凉。从她的位置看去，他的身前斜下方是沾满着血与泪的纪念雕塑，身后则是充溢着奶油和糖果的儿童活动室，而他站在半明半灭的分界线上，神色晦暗。
他微微垂眸，似乎专注地盯着那雕塑，又似乎在透过雕塑看着什么，她看不清对方的眉目，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那是一种和她类似的情绪，却又好像夹杂了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那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吗？李弗止默然半晌，转头轻声对杜园长道：“谢谢您今天的邀请，我们上楼吧。”
......
一分钟后，伴随“叮”的一声轻响，悬浮电梯门在四楼缓缓打开，李弗止尚未来得及迈出电梯，只见一个褐发褐眸的中年男性以一个极其恭敬的姿态侍立在侧，不由得向杜园长投去疑惑的目光。
“杨斌是幼稚园主管采办的主任，人虽然拘谨了些，但工作非常认真，昨晚我让他今早来加班，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杜园长解释道。
李弗止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杨主管，微微点了点头，跟随杜园长进了活动室。
二人进门的瞬间，就仿佛一盆冷水泼进了大火里，孩子们的哭声、打闹声和家长们的呵斥声、交流声骤然消失，所有的目光带着惊艳落在李弗止身上。
她恍若未觉，平静地向底下人微微颔首，就准备坐到最后排躲个清静，然而天不随人愿，正在此时，窗边猛然飞上来一个肉球——
这肉球裹着一身粉蓝色毛绒绒裙子，以一个极其刁钻而迅猛的姿态向李弗止飞扑而来，李弗止瞳孔骤缩，一时间大脑吝啬地冒出了几个字：这什么情况？！
危险应该是没有的，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眼见着亲密接触就要发生，正在这全员僵硬、目瞪口呆之时，局势又骤然发生了逆转。
李弗止只见一道残影掠过，这肉球又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硬生生改变了赛道，抱到了讲台前——
“商安宁！你想要我的老命就早说！”一声无奈的厉喝响起。
那只大手的主人——一个年轻男性抓狂的喊声响彻了整间活动室，不是他声音大，而是环境实在太安静了。
众人惊魂未定蓦然转头，正看见那人半蹲在地，一脸痛心疾首地训斥着面前胖嘟嘟的小女孩，李弗止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分钟前看到的那个站在四楼走廊的男人！
现在的他已经脱下了在走廊穿着的那件黑呢大衣，露出了里面米白色的卫衣内衬，整个人的气质看不出一点当时的冷寂，反而显得温和而亲切。
如今距他一步之遥，李弗止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长眉入鬓，黑色的瞳仁仿佛夜色里深不见底的春水，令人无法看清却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溺其中。
李弗止望着面前的人，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一方面是警惕，这种样貌的男子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这些家长、孩子竟然好似才第一眼见到他一般，连自己进屋这么久竟也下意识忽略了他，若不是他女儿实在奔放，恐怕到开放日结束他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会像一朵淡淡的云一样悄然散去；
另一方面是熟悉，明明素未谋面，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她却总觉得过去与他打过交道，她想警惕，却不知怎么警惕不起来，这种矛盾感令她陌生，生出了几分不受控制的好奇。
“对不起啊，这小祖宗看见漂亮人就拔不开腿，尤其是……”那男子牵着嘟着嘴的小姑娘走到李弗止身旁，带着歉意说道，“我是商安宁的家长商云起，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林瑜璟，杜园长曾是我老师，今天来看看他。”李弗止的心绪早已恢复平静，微笑着将假话掺入真话，“我是没关系的，但是孩子受伤就不好了。”
商云起嘴角勾起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低声催促小安宁道：“快道歉。”
“对不起，仙女姐姐。”商安宁一瘪嘴，小脸皱得像个包子。
李弗止被这小胖墩逗乐，扑哧一笑，眉眼弯弯，明媚似四月的暖阳。
天边一只飞鸟悠然栖于窗沿外，鸣声啾啾。
.......
“大家能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是对我的信任，”杜园长面对着下首已经坐好的家长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想你们一定疑惑为什么我办的是精品小班，学费却比那些大班还便宜，并且不设置其他门槛，请允许我讲一讲自己的经历吧，在二十多年前约克集团对这里的恐怖袭击中，我失去了挚爱的妻儿，你们进楼时看到的雕塑，乃至整所幼稚园，都是我为纪念他们而建立的，所以请原谅我在一楼有些不合时宜的装修风格……”
杜园长的声音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他顿了顿，向在屋外的杨主管招了招手，杨斌谨慎地推门而入，拿起讲台上的遥控器一番操作，每个家长座位前的电子显示屏骤然亮起，身旁顿时显现出不同形象的虚拟教师，他们或倾身与孩子交谈，或向家长展示自己的专业素养，惹来台下阵阵惊叹。
杜园长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们配备了最先进的教学设备，它会根据每一个孩子的性格特点匹配最合适的虚拟教师，除了常规的学习和游戏之外，它还会传授孩子基本的反黑恶意识和反黑恶知识。”
他看着台下各位家长带着孩子惊奇地尝试着电子显示屏上种种不同的功能，眼前不禁再一次浮现出自己孩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他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努力将自己拉回现实，坚定地说道：“我作为园长，更将以身作则，向每一届的孩子们宣传这些知识，我盼着在未来，我身上的悲剧永不重演，联邦无一尺一寸黑恶生存的土壤！”
杜园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透过台下这一张张稚嫩的脸，他好像看到了多年后他们都成长为联邦中坚的反黑恶力量，令黑暗无所遁形。
然而恰在此时，一阵猖狂的笑声骤然响起，刺耳的大笑令所有人脸色一变。
“谁！谁在笑！”
杜园长心中一惊，他有些慌乱地转动着身体，向活动室四周大声问道。
“哈哈哈哈哈，杜园长，你也太自信了吧？”
满含恶意和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位家长面前的电子显示屏陡然变成一张黑底的小丑脸，所有虚拟教师齐齐转身盯住杜园长，脸上浮现出角度分毫不差的诡异笑容，令人遍体生寒。
早在第一声笑声响起之时，与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不同，李弗止和商云起双双眸色一冷，商云起与怀中的商安宁对视一眼默不作声，李弗止则从座位最后一排越过人群，大步跨上讲台将杜园长拉到一边，随后强硬地扫视着台下这些极具恐怖谷效应的虚拟教师们。
“你是谁？”李弗止的目光停留在她右手边第二个虚拟教师，冷声问道。
“好厉害呀，”对面传来一声阴气森然的赞美，“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主控了，看样子你平时和我们打过不少交道呀，这么美的人，就要死在这了，我还真有点可惜。”
“别说废话，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想干什么？”李弗止面色更冷了几分。
“我正是这家幼稚园的主角啊，”对面又低低笑了两声，“杜园长对我朝思暮想，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缺席呢？初次见面，我还给各位带来了一份大礼——”
话音刚落，十几个虚拟教师又各自转向了各自服务的家长，不同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机械笑脸，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伴随着几个胆小孩子的嚎哭声，那声音又响起：“在这栋楼地底我准备了一些小型炸弹，足够将这里夷为平地的同时不伤害周围的人，七天后爆炸，不用感激我的仁慈，请您好好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刻。”
“别在这装神弄鬼的！”第二排中间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男性家长“呼”地站起，对着面前虚拟教师的鬼脸怒斥道，“我们现在就报警离开这！你以为你还能拦得住我们吗！”
“哈哈哈，这位同学问得好，”那虚拟教师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嘴越咧越大，就快扯到了耳根，“想报警的人，看看你们的通讯设备，看它们现在还能用吗？想出去的人，看看幼稚园和外界的交界线，那里有一面无形的感应墙，只要你们踏出一步，这里就会——
‘砰’！”
那虚拟教师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悚笑声，慢慢向那壮硕男子靠近了一步：“同学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那男子无意识地倒退两步跌坐回座位，肌肉因气愤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他指着面前的虚拟教师，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各位，游戏开始了，祝您游戏愉快。”
伴随着滑腻如毒蛇般的声音，十几个虚拟教师同时瞬间消失，所有电子显示屏紧跟着熄灭，只留下惊惧到哭不出声的孩子们和极力压抑内心恐慌的家长们面面相觑。
外面的阳光仍然很灿烂，窗外繁华喧闹，屋内如堕冰窟，一阵阵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响起，家长们或惶然失措，或神色木然。
在新年的第一个公休日，在满含希望的一年之初，他们的生命却已经进入倒计时。
在新年的第一个公休日里，喜悦和热闹代替了以往工作日的忙碌和疲惫，川流不息的近地轻轨和小型飞车穿梭于层环叠绕而又布局合理的楼群之间，隔着轻薄、坚固的防弹玻璃，在车上兴高采烈即将去游乐园玩的小孩与在家中苦苦与作业奋斗的备考学生擦肩而过。
悲欢，永远是人类不相通的命题。
这里是人类移居新星系后亚洲人聚居的星球——亚洲二号星，它的公转轨道位于新星系较为中间的位置，在星际联邦建立后的六十七年间，这里从荒芜的文明荒漠变成了现在繁华、安定的样子，并且在三年后，联邦政府总部将从北美一号星迁居此地，它将成为下一个行政十年中联邦的主星。
一抹纤细而干练的女性身影从一辆中型悬浮列车上缓行而下，停在一栋装潢为卡通风格的幼稚园门前，门口两只闪烁着淡黄色光芒的虚拟小熊兴奋地朝她招着手，她拎着一个褐色的小型文件包站定，左手手腕间的表盘向斜前方投影出她的位置和面前建筑物的基本信息。
正在女子迅速上下审视着的同时，不远处一声热情的吆喝传来，她的指尖微不可见地一抖，投影和为观看自带的遮光效果瞬间消失，金灿灿的阳光毫无阻挡地在其漆黑如墨的长发间跳跃着，令她沉静的深黑色双眸染上了令人敬畏的神圣。
“李司长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我这幼稚园就算没白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身剪裁得当的熨帖西装，向面前的年轻女子大步走来。
“杜老师，我当年在初级中学多托您照顾，如今您告诉我您终于得偿所愿开了自己的幼稚园，我怎么能不来捧场？”女子抬眸微微一笑，素净的脸庞如冰雪消融，乍然涌出了几分暖意，不禁看得杜园长一晃神，时间是最神奇的魔法，十余年前的五好学生李弗止，如今已身处联邦权力的核心。
李弗止抬眸望向前方门前醒目的园名“和平幼稚园”，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复杂情绪，她眸光微转，余光瞥到失神的杜园长，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自然地敛了笑意，沉声叮嘱道：“但您也知道我工作的保密性质，到时候在同学和家长面前，麻烦您说我是联邦安全署的文员。”
“我明白，我明白。”杜园长猛然回过神，压低声线连声应道，他相信对方看到了他刚才那一瞬的失态，但她没有点出来，只是借机用另一个话题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愧是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人，很多时候她什么都不必说，但别人已经在承她的情。
......
由杜院长引路，二人不急不徐进入园内，一进一楼大厅，楼外那种甜蜜梦幻的卡通氛围戛然而止，暗色的地板中央，一座巨大的雕塑矗立着：一个女人跪在地上仰天无声地恸哭着，怀中抱着一个了无声息的孩子，黑色的底座上用星际文写着一行大字——
黑恶不亡，死难不息。
李弗止心神巨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她内心翻涌，令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杜园长苦笑一声，低声道：“李司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邀请你来了吧，不仅是因为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也不仅是因为你如今在那个位置上，更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经历——”杜园长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都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自己至亲至爱的家人......”
他转过头望向身旁的女子，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悲伤：“之前一直没有正式的机会表达我的感谢，我想今天是时候了，五年前你重创了约克的老巢，让我们这些遗留世间的人看见了报仇的这一天，这本是我不敢想的事。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这个幼稚园就是为了纪念五年前而开设的，我将它做成一个公益事业，算是为那些不能长大的孩子积一点德......”
李弗止抬头望向那雕塑女人绝望的脸庞，只觉得自己的心微微抽痛起来，她感到双眼有些酸涩，不禁微不可见地哂笑了一声，这笑半是无奈半是庆幸。
无奈多方掣肘，庆幸尚未麻木。
李弗止顺着雕塑向上看去，除去一侧的观光电梯外，幼稚园内仍然保留着低调简约的螺旋式楼梯结构，每一层便是一个年级，从二楼开始数自下而上分别是小班、中班和大班，从二楼起装修风格又恢复了正常的卡通风格，只有一进楼的大厅向人彰显着这座幼稚园背后的深层意义。
今天是大班的家长开放日，李弗止到达学校门口时是上午九点整，此时家长们已经截止入校，这是杜园长的刻意安排，现在整栋楼只传来四楼的嘈杂声，让这栋楼不至于太过安静。
一阵风吹起李弗止的墨色长发，穿堂而过，攀缘扶梯缭绕而上，她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着风的走向，却不经意看到了斜靠在四楼走廊尽头处的一个年轻男子——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只能看清他身穿一身黑色长呢大衣，冷白的腕骨搭在身旁的护栏上，透着一股沉郁的寒凉。从她的位置看去，他的身前斜下方是沾满着血与泪的纪念雕塑，身后则是充溢着奶油和糖果的儿童活动室，而他站在半明半灭的分界线上，神色晦暗。
他微微垂眸，似乎专注地盯着那雕塑，又似乎在透过雕塑看着什么，她看不清对方的眉目，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那是一种和她类似的情绪，却又好像夹杂了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那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吗？李弗止默然半晌，转头轻声对杜园长道：“谢谢您今天的邀请，我们上楼吧。”
......
一分钟后，伴随“叮”的一声轻响，悬浮电梯门在四楼缓缓打开，李弗止尚未来得及迈出电梯，只见一个褐发褐眸的中年男性以一个极其恭敬的姿态侍立在侧，不由得向杜园长投去疑惑的目光。
“杨斌是幼稚园主管采办的主任，人虽然拘谨了些，但工作非常认真，昨晚我让他今早来加班，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杜园长解释道。
李弗止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杨主管，微微点了点头，跟随杜园长进了活动室。
二人进门的瞬间，就仿佛一盆冷水泼进了大火里，孩子们的哭声、打闹声和家长们的呵斥声、交流声骤然消失，所有的目光带着惊艳落在李弗止身上。
她恍若未觉，平静地向底下人微微颔首，就准备坐到最后排躲个清静，然而天不随人愿，正在此时，窗边猛然飞上来一个肉球——
这肉球裹着一身粉蓝色毛绒绒裙子，以一个极其刁钻而迅猛的姿态向李弗止飞扑而来，李弗止瞳孔骤缩，一时间大脑吝啬地冒出了几个字：这什么情况？！
危险应该是没有的，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眼见着亲密接触就要发生，正在这全员僵硬、目瞪口呆之时，局势又骤然发生了逆转。
李弗止只见一道残影掠过，这肉球又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硬生生改变了赛道，抱到了讲台前——
“商安宁！你想要我的老命就早说！”一声无奈的厉喝响起。
那只大手的主人——一个年轻男性抓狂的喊声响彻了整间活动室，不是他声音大，而是环境实在太安静了。
众人惊魂未定蓦然转头，正看见那人半蹲在地，一脸痛心疾首地训斥着面前胖嘟嘟的小女孩，李弗止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分钟前看到的那个站在四楼走廊的男人！
现在的他已经脱下了在走廊穿着的那件黑呢大衣，露出了里面米白色的卫衣内衬，整个人的气质看不出一点当时的冷寂，反而显得温和而亲切。
如今距他一步之遥，李弗止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长眉入鬓，黑色的瞳仁仿佛夜色里深不见底的春水，令人无法看清却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溺其中。
李弗止望着面前的人，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一方面是警惕，这种样貌的男子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这些家长、孩子竟然好似才第一眼见到他一般，连自己进屋这么久竟也下意识忽略了他，若不是他女儿实在奔放，恐怕到开放日结束他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会像一朵淡淡的云一样悄然散去；
另一方面是熟悉，明明素未谋面，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她却总觉得过去与他打过交道，她想警惕，却不知怎么警惕不起来，这种矛盾感令她陌生，生出了几分不受控制的好奇。
“对不起啊，这小祖宗看见漂亮人就拔不开腿，尤其是……”那男子牵着嘟着嘴的小姑娘走到李弗止身旁，带着歉意说道，“我是商安宁的家长商云起，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林瑜璟，杜园长曾是我老师，今天来看看他。”李弗止的心绪早已恢复平静，微笑着将假话掺入真话，“我是没关系的，但是孩子受伤就不好了。”
商云起嘴角勾起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低声催促小安宁道：“快道歉。”
“对不起，仙女姐姐。”商安宁一瘪嘴，小脸皱得像个包子。
李弗止被这小胖墩逗乐，扑哧一笑，眉眼弯弯，明媚似四月的暖阳。
天边一只飞鸟悠然栖于窗沿外，鸣声啾啾。
.......
“大家能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是对我的信任，”杜园长面对着下首已经坐好的家长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想你们一定疑惑为什么我办的是精品小班，学费却比那些大班还便宜，并且不设置其他门槛，请允许我讲一讲自己的经历吧，在二十多年前约克集团对这里的恐怖袭击中，我失去了挚爱的妻儿，你们进楼时看到的雕塑，乃至整所幼稚园，都是我为纪念他们而建立的，所以请原谅我在一楼有些不合时宜的装修风格……”
杜园长的声音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他顿了顿，向在屋外的杨主管招了招手，杨斌谨慎地推门而入，拿起讲台上的遥控器一番操作，每个家长座位前的电子显示屏骤然亮起，身旁顿时显现出不同形象的虚拟教师，他们或倾身与孩子交谈，或向家长展示自己的专业素养，惹来台下阵阵惊叹。
杜园长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们配备了最先进的教学设备，它会根据每一个孩子的性格特点匹配最合适的虚拟教师，除了常规的学习和游戏之外，它还会传授孩子基本的反黑恶意识和反黑恶知识。”
他看着台下各位家长带着孩子惊奇地尝试着电子显示屏上种种不同的功能，眼前不禁再一次浮现出自己孩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他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努力将自己拉回现实，坚定地说道：“我作为园长，更将以身作则，向每一届的孩子们宣传这些知识，我盼着在未来，我身上的悲剧永不重演，联邦无一尺一寸黑恶生存的土壤！”
杜园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透过台下这一张张稚嫩的脸，他好像看到了多年后他们都成长为联邦中坚的反黑恶力量，令黑暗无所遁形。
然而恰在此时，一阵猖狂的笑声骤然响起，刺耳的大笑令所有人脸色一变。
“谁！谁在笑！”
杜园长心中一惊，他有些慌乱地转动着身体，向活动室四周大声问道。
“哈哈哈哈哈，杜园长，你也太自信了吧？”
满含恶意和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位家长面前的电子显示屏陡然变成一张黑底的小丑脸，所有虚拟教师齐齐转身盯住杜园长，脸上浮现出角度分毫不差的诡异笑容，令人遍体生寒。
早在第一声笑声响起之时，与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不同，李弗止和商云起双双眸色一冷，商云起与怀中的商安宁对视一眼默不作声，李弗止则从座位最后一排越过人群，大步跨上讲台将杜园长拉到一边，随后强硬地扫视着台下这些极具恐怖谷效应的虚拟教师们。
“你是谁？”李弗止的目光停留在她右手边第二个虚拟教师，冷声问道。
“好厉害呀，”对面传来一声阴气森然的赞美，“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主控了，看样子你平时和我们打过不少交道呀，这么美的人，就要死在这了，我还真有点可惜。”
“别说废话，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想干什么？”李弗止面色更冷了几分。
“我正是这家幼稚园的主角啊，”对面又低低笑了两声，“杜园长对我朝思暮想，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缺席呢？初次见面，我还给各位带来了一份大礼——”
话音刚落，十几个虚拟教师又各自转向了各自服务的家长，不同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机械笑脸，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伴随着几个胆小孩子的嚎哭声，那声音又响起：“在这栋楼地底我准备了一些小型炸弹，足够将这里夷为平地的同时不伤害周围的人，七天后爆炸，不用感激我的仁慈，请您好好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刻。”
“别在这装神弄鬼的！”第二排中间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男性家长“呼”地站起，对着面前虚拟教师的鬼脸怒斥道，“我们现在就报警离开这！你以为你还能拦得住我们吗！”
“哈哈哈，这位同学问得好，”那虚拟教师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嘴越咧越大，就快扯到了耳根，“想报警的人，看看你们的通讯设备，看它们现在还能用吗？想出去的人，看看幼稚园和外界的交界线，那里有一面无形的感应墙，只要你们踏出一步，这里就会——
‘砰’！”
那虚拟教师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悚笑声，慢慢向那壮硕男子靠近了一步：“同学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那男子无意识地倒退两步跌坐回座位，肌肉因气愤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他指着面前的虚拟教师，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各位，游戏开始了，祝您游戏愉快。”
伴随着滑腻如毒蛇般的声音，十几个虚拟教师同时瞬间消失，所有电子显示屏紧跟着熄灭，只留下惊惧到哭不出声的孩子们和极力压抑内心恐慌的家长们面面相觑。
外面的阳光仍然很灿烂，窗外繁华喧闹，屋内如堕冰窟，一阵阵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响起，家长们或惶然失措，或神色木然。
在新年的第一个公休日，在满含希望的一年之初，他们的生命却已经进入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