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以为自己即将转运的时候,霉运可能才刚找上门来。

    这是丁玛玉切身的感受。

    国际航班延误数小时,没赶上后续国内航班不说,国内手机号还被运营商以防范海外电信诈骗为由停机了。好不容易走完流程解锁手机号,打开微信,又被各方消息轰炸。

    99+的消息让人头疼,丁玛玉选择先自怨自艾一会儿。

    明明买了准点率最高的一班,怎么偏偏遇到这种情况?对于这种应该归于客观因素的事,她往往会主观地怪到自己头上。这一次,她觉得接连不断的麻烦,都是因为自己登机前一天多管闲事、多此一举。

    没错,就是这样。

    不然怎么会前脚收到Antonio的回复,后脚就收到航班延误的通知?紧接着在去机场的路上遭遇一系列意外事件?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碍她回国。

    但是丁玛玉别无选择。

    趁复活节假期回国做田野调查,完成论文,才能顺利硕士毕业。

    原定的国内航班正是飞往祖国西南的安远市,即将开展田野调查的地方。

    假期只有一个月,自然是尽早过去好,丁玛玉便改签到了第二天一早。今晚暂住在沪城市区里的姐姐家,虽然离郊区的机场远,但能省一笔是一笔。

    在地铁上坐下后,总算有工夫回复消息了。

    然而,丁玛玉看着微信,眉头越皱越紧。

    「小丁啊,跟你商量个事。」

    「你愿不愿意换个房间?」

    「是这样,今天村里来了个游客,点名要你之前预订的屋子,说要出三倍价钱呢……不如你就让给他,你免费去住另一间,好不?我们双赢。」

    「你今天几点到呀?」

    「小丁?在吗?」

    第一条消息发送于六小时前,中午时分。现在是傍晚,对面的人已经安静了三小时。

    天哪,这霉怎么还没倒完。丁玛玉深吸一口气,开始组织语言。

    「不好意思,杨梅姐,我刚下飞机,才看到消息。」

    「房间你看着安排就好,你知道我不挑的。」

    「今天的航班延误了,我明天才能过去。到时候上高铁了告诉你。」

    杨梅很快就回了消息:「好,那我就让客人入住了哦。明天见。」

    这原本算不上太大的事,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为霉运理论再添一证据。

    丁玛玉暂时没有心情回复其他人的消息了,靠在座位上发呆。

    杨梅虽然询问了她的意见,但肯定在发微信之前,就把屋子租出去了。毕竟,谁不想多赚钱呢?

    也怪自己一直以来太好说话了,一点不硬气。

    但是没办法。做田野,最重要的是当地的人。她也不想挡人财路。

    或许,是不是自己换专业读硕士,根本就是错误的选择?

    从两年前准备申请学校开始,丁玛玉就没完全想明白过。以为行动可以驱散迷茫,但其实只是一直被推着走。还没反应过来,就走到了这里。

    叮——

    地铁也是,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就到站了。

    -

    丁玛玉洗完澡后,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等姐姐回家。

    打开微博,熟练地点进最近浏览过的话题#永夜无尽主题曲抄袭#,广场已经完全被水军占领,一点质疑的声音都没有了。

    失望,但不意外。

    哪一次不是这么处理的呢?

    更何况,这次的“被抄袭者”,还是个毫无名气的外国人,社交媒体粉丝数量堪堪破百,和“抄袭者”差了不止四个0。

    只是恰好被独立音乐爱好者发现相似性,又被黑粉煽风点火而已。

    事件短暂地冲上热搜。两天以来,利益相关方冷处理不回应,营销号从各个角度维护,演员粉丝呼吁网友关注剧集本身,而主题曲制作人季越的粉丝……

    丁玛玉是季越的粉丝。

    曾经是。

    现在呢,是季越粉丝的众矢之的。

    事件热度已过,嘲讽谩骂的私信依然源源不断,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她还是一条条点开看了,也不愿关闭私信,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但是没有,只有恶言恶语。

    说来也很冤,主题曲上线那天凌晨,她在微博分享链接,并激动配文“好像上辈子就听过一样!”

    本意是表达喜欢的心情,谁知会有人转发评论。

    「真的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我前段时间发掘的冷门宝藏音乐人Antonio Rivaroli」

    丁玛玉当天就去听了。

    ——够小众。国内音乐软件根本查无此人,甚至大部分国际主流音乐平台也没有收录,只能在soundcloud上听音乐人自己传的demo曲目,播放量寥寥几百。

    ——够好听。她循环播放了一整天。自由爵士味的氛围电子乐,竟是个意大利人做出来的,这也真让她惊喜。

    ——够熟悉。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的确有点像《永夜无尽》主题曲的旋律。

    但若非如此,她不会把两者联系起来,也不觉得后者有抄袭嫌疑。可惜她怎么觉得,不是她说了算。等到晚上打开微博,面对着近千的转发量,她傻眼了。

    再删除已经来不及,被截图,被挂主页,被推上风口浪尖,她只得承受。

    除了她们随口有感而发的微博外,还有人扒了两首歌的谱进行详细对比,效率高到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只等被当枪使的她出现。

    没办法,毕竟那么多人等着季越跌落神坛。这个一向完美到毫无破绽,神秘得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的,季越。

    丁玛玉第一时间私信了季越。道歉,解释,愿意配合补救。然而消息“已读”却没有回复,也没有其他相关人员联系她。热度很快被压下去,她根本无足轻重。

    她知道他没有错,冷漠才是正常的,可是粉丝不想被偶像误会,甚至奢望偶像帮自己解开误会,让网友们别再骂她了……太贪心了,流不尽的泪水就是贪心的下场。

    “风儿~”

    呼唤声让丁玛玉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张开双臂迎接尹玉沙的怀抱。

    “姐,你好晚,怎么不干脆明天再回来。”丁玛玉撒娇道。

    “刚在愣什么呢?才多久没人叫你风儿,你就反应不过来了?”

    “拜托,我忘了我大名都不可能忘记这个,我只是……”

    尹玉沙小学毕业的暑假沉迷于《还珠格格》,整天对着还不到两岁的丁玛玉唱“你是风儿我是沙”,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叫她“风儿”以外的名字,她都没反应。不过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地只有尹玉沙一人还会这么叫她。

    “我只是在复盘这几天接连不断的霉运。”

    尹玉沙浅浅地皱了下眉,尽管看不真切,但还是定定地看着丁玛玉:“你还相信命运呢?”这么多年了。

    “我说的是运气的运啦!”丁玛玉笑着回,顿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命运也是信的。”

    家里没有开灯,姐妹两人在黑暗中并肩坐在沙发上。像过去十几年一样。

    只有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才能勉强看清对方。

    不对,还有手机屏幕的光。丁玛玉手快地锁上了屏,赶在姐姐开口之前阻止道:“Stop!我懂!放心吧,我不会责怪自己的。”

    迎着对方怀疑的目光,她又补充道:“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连续重复似乎泄露了底气,只好赶紧结束对话。

    “好晚了,别管我了。我见你一面就打算睡呢,毕竟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晚安啦!”

    然后,一溜烟跑回了卧室。

    哎,刚刚最后对姐姐的wink,不知道她看见没有。

    半年没见,只聊不到十句就能放心结束未完成的对话,第二天也不打招呼就离开,丝毫不用担心冒犯对方。没有冗余的礼节,过多的思虑,像和自己相处一样轻松自在。

    知道对方的担心,也知道对方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彼此牵挂也彼此信任。

    这是她心中理想关系的模样。

    -

    春季的安远市时有阵雨,前些日子甚至连着下了几天。这次迟到后,天气却很给面子,由雨转晴。

    杨梅开车去高铁站接丁玛玉,直夸她真是好运气,上山的路会顺利许多。

    而丁玛玉只关心一件事:“来的游客是什么人呐?”

    近年来乡村文旅发展迅速,安远市不少地方都凭借本地特色在网络上走红,而田野调查的目的地上白村,还没有赶上这波浪潮。丁玛玉的研究所关注的,正是受旅游业影响小的乡村。

    她早在大四暑假就提前来调研过,只偶尔遇到上山寻找清静的旅人,他们都是当天往返。

    住宿的游客,之前一个都不曾遇到,没料到这回一下子遇到个大的,长住不说,还跟她抢房子。

    “一个神秘兮兮的男人,问他什么都不爱说。”

    “?”

    天哪,听起来好可怕。丁玛玉瞬间联想到《名侦探柯南》里,身份揭示前代表罪犯的神秘黑色身影。

    “不会是来干坏事的吧?!”

    看着她紧张起来的神情,杨梅哈哈大笑:“别担心,人家是个有钱的年轻帅哥。哎哟,电视里都没见过那么帅的。”

    “再说了,我家民宿可是正规注册过的,入住都要联网登记。他敢干坏事,一下子就能锁定身份。”

    “噢,”但丁玛玉还是没完全放下心来,“他叫什么名字?打算住多久?”

    “叫什么来着,名字还挺特别的,哦对,娄决。楼房的楼去掉木字旁,决定的决。他说先住一个月,之后再看。”

    丁玛玉默默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这个名字。少见的名字容易锁定本人,但主流社交媒体和搜索引擎都没搜到相关内容。好吧,还真是神秘,看来是个低调的公子哥。

    一路上,丁玛玉都在猜想这个人会是怎样的人;两人作为村里仅有的外人,要如何友好相处。她要主动释放善意。

    偏偏,这个人偏偏在这时候出现,最好是来给她的研究注入新的灵感的!

    杨梅的车只能开到村子外面,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村庄建在山上,进村的山路崎岖,车辆难以通行,必须依靠自己的双脚。或者,有时候,人们会用骡子运送货物。

    丁玛玉拎着行李箱跟在杨梅后面,上坡加负重,走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她开的“望梅民宿”。刚停下来准备歇息,杨梅却喊她继续向前。

    原来不是她以为的换到小房间,而是直接换了地方。

    “小丁,这是我朋友家。她全家都搬到市里了,基本不回来,你放心住。”

    “诶,那你家民宿……”

    “小娄一个人住,他可是出了三倍价钱呢。全屋整租价格的三倍。”

    杨梅的声音中透着喜悦,丁玛玉猜,这很可能是她在这个游客罕至的地方开民宿一年来,第一次真正盈利。

    杨梅带丁玛玉来到二楼的客房,简单介绍了哪些区域可以去、哪些东西可以用,然后便准备离开,回去工作。

    她今年四十岁,除了新开的民宿外,还经营着村里唯一一家超市,丈夫汪旭则从事种植业。夫妻两人有一个女儿,在市里上学,平时住校,因为初三冲刺中考的缘故,一个月最多回家一次。

    也就是说,他们家房子,以及相邻的民宿的房子,现在应该只有娄决一个人在。

    如果他确实在的话。

    丁玛玉放下行李,准备趁着附近无人的大好时机,去给他打个招呼。免得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她不自在。

    村子本身不大,望梅民宿和她的住处只隔着两三栋屋子。还没想好开口说什么话,就已经走到了。

    丁玛玉伸出手准备敲门,随后又放下。心跳没来由地加快,该死,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了,帅哥她见得还少吗。陌生人见得就更多了——这可是她的专业。

    但是。

    第一印象总归很重要。

    心里这么想着,便掏出手机,对着前置镜头整理仪容。镜头里的脸庞精致,皮肤白皙细腻,素颜下也看不出任何瑕疵,五官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包括这张脸的主人本人。

    她凑得离镜头更近,屏幕上只余一只灵动的眼睛,长而卷的睫毛自然向上翘起,轻轻眨一下眼,就能将人深深吸入其中。

    在手机镜头之外,原本嘟起的嘴慢慢扩展为向上的弧度。甜美的微笑才是她的杀手锏。

    不,不能再自恋了,还有正事要办。

    丁玛玉再度抬起手,准备敲门。这时她发现,门旁有一个显得格格不入的电子门铃。

    据她所知,望梅民宿原本是没有这东西的。是这个人自带的吗?未免也太夸张了。

    入乡随俗懂吗?她才不要按这个门铃。

    于是也就没发现,那是个带摄像头的可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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