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内心十分讶异。就这几分钟功夫,连人带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走廊这么长,搬出去的话,现在还在路上吧,怎么就没了脚步声呢?

    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纯被消失的尸体整懵了,直愣愣走到房间门口,向走廊里张望,才发现我这排房间,更前面的一个房间门开了,房间里露出些灯光。准是尸体被搬到那个房间了!

    屏息观察几秒,那个房间毫无动静,像是一人一尸直接变两尸,整个走廊一片死寂。那还等什么?趁现在赶紧跑啊!我今天穿的是软底牛皮鞋,走起来很轻,蹑手蹑脚靠近那个房间,一边眼睛紧紧盯着视野里逐渐变宽的门缝,观察里面的动静。

    两个房门之间隔着一个房间,间距大约五六米。我很快就离目标房门只剩半米了,再跨一步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过去了,到时候直冲楼梯,上船走人,一步到位!

    然而就在这时,令我完全没想到的是,从门缝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很高,直接像一道铁门一样拦住了我。

    等他站定,我才能在面面相觑中看清了此人,也就是脚步声的主人。

    身形和我高高瘦瘦的美术老师很像,不过我老师胡子拉碴,神色萎靡,而面前的男人神情严肃,站得笔直。他身着一袭白大褂,眼神冰冷如刀。我本来不想和这双犀利的眼睛产生长时间直视,但只弹指一挥间,他的眼睛里就充满了震惊。

    他用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目光上下扫描我,像见到了千年一遇的超级大妖怪但是理性压制所以又不得不忍住惊恐。我不禁感到疑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在皮鞋里裸露出的脚背、延伸往上的两根小腿、垂在裙摆两侧的手——居然全变成了白色!

    “啊!”

    我尖叫一声,短而急促的高分贝显然震了一下对面的男人。我赶忙发疯似的把自己的头发从脑后暴力地拽到眼前来,发现头发也变白了,是白纸一样的白色!和我白色的毫无血色的手指搅缠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真人,像是美术馆里的石膏雕塑作品!

    “啊——”我扯着头发原地尖叫,失去了理智。

    他厉声呵斥:“冷静点!”

    我不管不顾地把头发全从脑后头顶往眼前拽,居然没一丝一缕给我剩下黑的,全是白的!那男人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拽住我一只手腕,巨大的力气让我瞬时动弹不得,我披头散发地仰脸看着他,就看见他的眼里全是隐忍的震惊,似乎还有不舍。

    想想他肯定也雷得吐血,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忽然闯进一个小孩,浑身雪白宛如怪物,还使劲叫。

    他开口:“别叫了。”

    我嗓子都哑了,嗫嚅着说:“……你放开我。”

    他放开了我,我后退一步,狼狈不堪地站着。他居高临下地审视我,上下打量了几遍,明显是对我的着装感到不解。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扯扯裙摆的纱,发现完全是干的,刚才扯在手里的头发也是干的。就连踩在鞋里的双脚,也是干的。

    我皱起眉头,无意识地扯着前胸衣服,脑子很乱。他意识到什么,问我:“你刚刚是不是躲在那个大桶里。”

    我张嘴想回答,又觉得难以解释,最终摇了摇头,转而发问:“现在几点了。”

    他冰凉地扫我一眼,还是抬起手看了看腕表:“五点五十九。”

    我用警惕的眼光瞪着他:“请你让开,我要走了。”

    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居然这么不客气,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默默地又向后退了半步,这是助跑起冲的姿势。下肢猛一发力,我拔腿就冲,他站在我前面,来不及反应,做了一个很勇敢的姿势:面对我这个浑身白到脚的穿着公主裙的怪物,大大地张开了双臂。当然,他不是要抱抱,只是想拦住我。但他肯定很少和我这样身高一米六的女性玩近身搏击,因为他没想到我一弯腰就从他手臂下方钻了过去。

    其实我并非敏捷,只是过于惊恐,所以面对他横亘在我眼前的两条长手臂,我条件反射地随便一低头就闯了,其他事情全抛脑后。

    我跑得飞快,但身后的他也立刻转身追上来,比我跑得更快,因为耳边呼啸的风声都完全盖不住他越来越近的狂奔声。空荡的走廊里顿时震耳欲聋。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极速奔跑的模糊视野里,我隐约看见自己挥动的手臂,那样苍白,我就跑得更快了,仿佛要甩掉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在后面拼命追赶我的也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他人高腿长,又是年轻男性,追上我是分分钟的事,但奇怪的是我刚一步踏上楼梯口,身后他的脚步声就消失了。我也没时间去回头看,重新见到外门的一刹那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等我重新站在室外清新的空气里,我感觉刚刚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除了仍然白得吓人的皮肤……

    我不敢停留,狂奔向绿化带,中途只敢回头一次,那男人没有跟上来,我便稍微放慢了点脚步,多喘了几口气,把呼吸放匀了点。但也不敢多耽搁,着急地只想赶紧找到河边的季常。可心急的时候就容易出差错,加上我在地下待了半天又经历了紧张恐怖的噩梦,刚上来还有点晕头转向的不适应,这导致我直接跑反了方向,等我意识到再往回跑时又耽误了几分钟。

    累死累活终于跑到了河边,远远地就看见季常向我挥手。但是我越跑越近时却看见他的挥手越来越迟疑,等我彻底站在他面前时他也彻底傻了眼——面前这个人还是我吗?

    我累得说不出话,只能冲他摆手,又指指船,示意他先别问了回去再说。

    季常还是听话的,忍住一肚子问号没吭声,还毫不嫌弃地主动拉了我一把上船。他熟练地用船桨一顶岸堤,荡起船桨往学校划去。坐在船舷上的我反复平顺呼吸,终于匀了气,问他:“几点啦?”

    他看了看手表,六点一刻了快。又看看我,一脸欲言又止。我不忍心再让他憋,直言道:“出了点意外,下面有人,我只好钻进水桶里,然后出来就这样了。”

    他终于敢直视我的皮肤和头发了,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最后犹豫着用很不忍的语气问:“这是……中毒了吗?”

    我刚想说中毛线毒,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于是就把地下走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季常听完大惊失色:“你说下面有死人?”

    “我可没说,我是说那人我摸着像死了一样。”

    “我们赶紧告诉老师吧……”他脸色铁青,手上划桨的动作更快了。我着急地拦住他:“那我们不就被发现了吗!”

    季常的脸色很难看:“可是……”

    我一方面痛恨自己真是贪生怕死,一方面又感到无可奈何。我放软了语气,好言好语道:“季常,你先缓缓,等演出结束,我会告诉老师的,到时候我就说我是一个人去的,和你无关。”

    他摇摇头:“既然陪你来,我就不后悔。”他小声得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担心我们的不及时会害了别人一条命……”

    我无言,他也沉默,小船上陷入死寂,只有船桨拨动河水的轻快声音,映衬着我们的沉闷。好在这时也靠岸了,他拉我上去,此时学校绿化带的人比我们离开时多了不少,因为这时大多数人都吃好了晚饭,就等晚会开始了。季常停船和上岸都不敢大手大脚,怕动静引起岸上人的注意,再晚点回来的话,河边散步玩闹的人更多,我俩的离奇举动肯定会遭到围观。

    但我想得太简单了,因为我的肤色本身就是奇观。我和季常默默地沿着小路走,想尽量低调地回到教室,但偶尔碰见的几个同学都对我们——不,单指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不由得咬住了嘴唇,季常看我这样,他回头冲那几个人做鬼脸吓唬。快到教学楼时,我看到好多同学成群结队地下楼,都是在走去音乐馆了——我马上就恐惧得停住了脚步。季常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拉了拉我公主裙的泡泡袖:“我们从后面那个楼梯上去。”

    后面的楼梯离音乐馆远,所以走的同学少很多,但我仍然免不了被所有下楼的同学侧目。里面也有认识我的人,比如三班的石翠星和她四班的双胞胎妹妹石苍星。我听见身后石翠星的惊呼:“小苍,那好像是一班的林蕴啊……”

    “小苍,你快看她,她怎么……”

    季常赶紧把我拉走了。上了二楼,我沿着墙根疾走,低着头钻进教室,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同学,其中就有等我的张馨。张馨见到我也是目瞪口呆,倒吸一大口气,胸腔都膨胀了一圈,我扑到她面前:“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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