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十七年冬月,山野深林处,大风夹杂着漫天飞雪不停吹阖着这座宅院的大门。

    那宅院大门门口的灯笼高高挂着,恰有一只被吹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灯笼里的蜡烛滚落出来,烛芯在地面熄灭,燎成一个黑色的烟圈。

    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鬼气森森。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压过皑皑的积雪停在了大院门前。

    “郡主,我们到了。”

    一个打着灯笼的丫鬟从马车里溜下来,麻利地将脚蹬放在下车的位置。

    车内下来一个身姿不凡的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就已经能看出有倾城之貌,她一身缟素,冬袄外披着银白色的狐裘大氅。

    身量纤纤弱弱,时不时用帕子掩面咳嗽两声,每每咳嗽两颊都生出略显娇憨的红晕。

    “这便是父亲那外室所居之所?”

    师鸢望着半敞的大门皱眉。

    “郡主,我看这宅子的模样诡异得紧,要不我们还是回去……”香兰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没有师鸢的命令,她也不敢擅自往后退一步。

    “父亲离世,这些人虎视眈眈恨不得将整个侯府吞吃入腹。今日若不将这侯府血脉带回去,你我都将再无立足之地。”

    师鸢眉眼间十分平静,从怀中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匕首出鞘,寒光印着月色照在她灵动的脸上。

    “进去吧。”

    那院子静得可怕,师鸢才踏进门,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儿便扑面而来。

    这味道她在父亲勇毅侯将死之时嗅到过,是被屠戮的味道。

    每往里面多走一步,师鸢的心也开始惴惴不安不安了起来。

    “啊啊啊!”

    走在前面的香兰往后连连退了几步,绊倒在地上,手指指着前面颤抖着:“血!死人了!里面死人了!”

    师鸢握住匕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冒出薄汗来,还是壮着胆子往香兰指的地方看去。

    一具穿着家丁衣服的无头男尸赫然出现在师鸢面前,那头颅已然滚到台阶下,正怒目圆睁地看着她。

    师鸢站在原地,稳住紊乱的气息,然后朝着那具男尸蹲下身去。

    她用手沾了些地上的残血。

    黑色,已经快要干涸了。

    这宅子看来是被血洗有些时候了,凶手应该是走远了。

    “郡主,我们还去吗?”

    香兰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将差点熄灭的灯重新拾了起来。

    “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师鸢说着,继续往里面进。香兰也连忙跟上掌灯。

    如果人死了,能找到侯府后嗣的玉佩也行。这样不管从哪里弄一个人来做继承人,只要能保证不被这些所谓亲戚吞吃了家业都行。

    即使是大雪天,腐烂的尸臭与血腥味也重得让人受不了。

    师鸢抑制着喉头翻涌的冲动,疾步走进深院。

    深院中,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院儿,院中的积雪深厚,已将这猩红的罪孽掩埋了大半。

    主卧房的大门已经被卸了大半,狂风卷着破败的窗户纸,就像祭奠的纸蝶振翅裹挟着亡者的怨念而逃,内里还有微弱的火光。

    师鸢将身上的大氅掩得紧了些,直觉告诉她,里面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于是抬腿向里面走去。

    烛火是从床帷旁边的烛台发出的,烛火摇曳生辉,烛台底下却倒了一个衣衫破败满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死相惨烈,即使是青丝覆面,仍掩不住女子绝美的容颜。

    想必这就是父亲那个念念不忘的外室,生得还真是狐媚。

    “咻!”

    一柄利刃划破了风,朝师鸢刺去。

    师鸢应声向一旁躲闪,那匕首才堪堪将她最爱的那件狐狸大氅划破一条口子。师鸢表情阴郁,转身便抓住了那偷袭的小贼。

    那小贼满身血污,看身量是个与她大小相近的少年,被抓后,香兰抢了他手中的玉佩,又张嘴想要咬师鸢。

    缠斗中师鸢看见他肮脏又单薄的外袍腰间,挂着一块象征侯府血脉身份的玉佩。师鸢困紧了他,然后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带你回侯府。”

    少年错愕地看着师鸢,漂亮的眼睛噙满泪水,那张脸继承了母亲的狐媚,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上一个这样说话的人,屠光了这里所有人。”

    师鸢长叹一口气,然后松开他,少年站定后对她的防备少了些。

    师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到少年眼前。

    “这是父亲给我的,侯府的儿女都有,我是你嫡姐。”

    少年惊愕地取下腰间的玉佩反复摩挲,又看了看师鸢手中的玉佩,恍惚中带着泪水露出一抹笑来。

    “我来接你回去。”师鸢说着对他伸出一只手,他也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师鸢的手上。

    马车上,少年与师鸢面对面坐着。

    师鸢瞥见他脸上那抹因为她而肿胀起来的巴掌印咬了咬牙,懊恼当时为什么没有扇狠一些。

    她的父亲母亲本是都城内人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就是因为几日前母亲发现了父亲在外面养外室,这子嗣还和她生的一般大小。

    父亲解释说是成婚后某日与母亲吵架,那次入了红楼办了错事,才让一妓子的肚子里有了孩子。妓子以死相逼,这才有了这外室。

    父亲对外室动了恻隐之心,说既然说开了就将那外室接到家中来,母亲伤痛欲绝,当夜遍离了府,父亲驾马去追。

    几日后,传来了两人的死讯。据说是被一群黑衣人围困在树林里杀害的,死相惨烈。

    看到父母尸体的师鸢几近昏厥,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这些亲戚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分掉侯府诺大的家业。

    都怪这对母子,不然侯府也不会遭此劫难!

    对眼前这个所谓的弟弟,师鸢根本提不起什么恻隐之心,有的只是对他母亲压抑在内心的滔天恨意。

    少年察觉到师鸢的眼神,转头笑眯眯地盯着她。

    “怎么了,嫡姐?”

    没脸没皮!师鸢内心骂道。

    “你叫什么名字?”师鸢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叫砚宁。”他答。

    “你不必叫我嫡姐,今后你叫我长姐便可,回到侯府,主母就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只配叫小娘。”

    “知道了,长姐“”师砚宁露出一个贱贱的笑。

    果然,这外室生的孩子和他娘一样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亲娘尸骨未寒被要求认别人做娘,还笑得如此开心。

    不过,这样倒是说明,这小崽子是个好控制的,带回去好好调教也不会给她惹什么麻烦。

    师鸢瞥向师砚宁,瘦削的身子骨上只挂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手上有几处红肿,应该是在宅院内被风雪冻伤的,嘴唇也不见红润的血色,几乎是一片青紫。

    “给,披上!”师鸢皱着眉,将腿上盖着的那层绒毯扔给了他。

    她最看不得的就是别人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特别他们侯府的儿女,最是不能如此。

    “多……多谢”

    师砚宁拿了毯子,突然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还搞不清楚为何看起来娇弱温软的师鸢性情会如此暴躁,而给了他一耳光之后立马又给了颗甜枣。

    他将毯子裹在身上,脸上露出一种猫咪似的慵懒感。

    这个姐姐表里不一,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突然,一阵失重的力将两人往前摔,师鸢差点跌倒在马车里,还好师砚宁拉住了她的胳膊。

    “发生何事!”师鸢向外问道。

    马车的速度只增不减,带着车夫甩嗖嗖甩鞭子的声音,车夫的声音连带着都又些颤声。

    “禀告郡主,我们被人盯上了。”

    声音戛然止住,一只穿云箭就刺破了马车的内壁,就在离师砚宁头部不到半米的位置。

    “抱头!趴下!”师砚宁说着将师鸢拉住,五体投地式趴在了马车内。

    马车的颠簸感膈得师鸢生疼,她不想就这样交代在这里,但抵不住马车越驾越快!

    “郡主!人甩掉了可是马儿受惊了不听使唤!”春兰带着哭腔禀告。

    帘外传来车夫御马勒紧缰绳驯马和车轮颠簸滚动的嘈杂声。

    虽然马儿受惊也是一件大事,但至少没有死在杀手的剑下那么快。

    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顺着帘外飘进马车内。

    “香兰?”师鸢试探性地向着外面叫了一声。

    重物倒在车前板的声音给了她答案,从外面渗入一大滩带着热气儿的血来,随即便是有人落地翻滚的声音。

    车里猛烈地颠簸伴随着人骨血碎裂的声音猛然响起。

    这一刻,香兰再也不会回答她了,或许车夫也……

    师鸢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呼出的气儿却止不住颤抖起来,眼泪就要憋不住了。

    马儿受惊,疾驰中马车颠簸翻滚进了旁边小路的不算太深的谷地,将她与师砚宁生生甩了出去。

    好在下面是连片的灌木丛,师鸢只是受了点擦伤。

    “喂,快走。”师鸢爬起来,将旁边的师砚宁拽了起来,立刻动身离开

    马车从上面翻滚下来,必然会有痕迹,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得快点儿走。

    远处的星星点点的火光慢慢逼近他们了,是火把,来的人不在少数。

    “报!这里只有两具尸体!”

    “追!一定不能让那个小崽子活着回去侯府!”

    师鸢拉着师砚宁,往前跑了几步,就扯不动他了。

    “我们负了伤,跑不过他们的。”师砚宁语气平静。

    “不跑就必死无疑了!”

    彼时的师鸢浑身疼痛,狼狈又焦急,就连眼眶都还是红的。

    她再次尝试拉动师砚宁,却还是拉不动。

    “我的意思是你会爬树吗?”

    看师砚宁的表情,应该是有比漫无目的地逃更好的主意。

    “会!”师鸢说。

    “我知道前方有处崖,崖的旁边全是参天古树。雪下的急,我们爬上古树也许能逃过一劫!”

    雪下的急,他们也年少,脚步轻,如此大的风雪很快就能将脚印覆盖。是个不错的法子。

    师砚宁说着握紧了师鸢的手,带着她就往山崖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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