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宿凝视着莲游,眼中流露出欣慰之情,甚好,一心向道者方能得道。

    他抬手献出一柄宝剑:“人无圆满事常半,天下不是非黑即白。每个人对正义的理解也各有不同,以后你会领悟的。人有善恶,天地之间亦然。没有魔族,你认为修仙界会一方独大?”

    “此乃问道剑,乃第十八代长老洬椤生前所佩宝剑。此剑位列二品中上等,虽承天道有些困难,但假以时日,降伏难成气候的魔子却足够了。”长宿继续道,“日后,若魔子行为乖戾、魔性难驯,犯下违背天良的罪行,你可替天下杀之。”

    莲游睫毛轻颤,从长老手中轻轻接过问道剑。

    这就是穹苍派历史上,以最小年纪坐上长老之位的天才、洬椤长老生前所用宝剑?可惜洬椤长老英年早逝,一身功法尚未能找到传承,只有这一柄宝剑遗世。

    莲游轻抚着剑身,手指在上面缓缓滑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向长宿行礼表示感谢:“谢长老。”

    长宿摆了摆手,道:“还有一事,今日一同进入密室的穹苍弟子共有三人,你不好奇我为何独独将你唤来吗?”

    莲游自然疑惑,颔首道:“望长老解惑。”

    长宿的眼神变得严肃、忧心起来:“仙鸳、仙鸯乃我派圣鸟,圣鸟殒没,抱山长老恐有所预示,故违天命算了一卦。卦象所示……”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卦象所示,北陵将来可能还会有大祸降临,而魔子,或许是这场祸患中的转机。而你,莲游,正是与魔子羁绊颇深之人……”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洞中回荡,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让人心生恍惚。

    有一瞬间,莲游以为自己幻听了,然而待看清长老深沉的眼眸后,便很快明白过来,没有幻听,他是认真的。

    今日,长宿长老告诉她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惊。她从未想过,一心修行的自己,会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子有所牵连,既吃惊于已至归元境巅峰,不日或可升仙的抱山长老,竟冒着修为受损的风险,违天命行占卜之术,又吃惊于自己与魔子会有羁绊。

    莲游自小拜入穹苍,研道修行,虽不至于嫉恶如仇,却还算勤学习、明事理、辩是非,与邪魔从来两立,可如今……

    因为她与魔子羁绊颇深,所以单独将她唤来,告诉她这些秘密?

    因为她与魔子羁绊颇深,所以长宿长老赠问道剑,让她牵制魔子?

    莲游眉头皱起,清冷的双眸浮现愁绪:“魔子非寻常人,恐怕不是弟子一人能牵制得住的,况且修仙界大能者云集,杰出人才众多……”

    不等她说完,长宿打断道:“此事不仅干系穹苍派未来,亦关乎修仙界将来。你作为修仙者,该有除魔卫道之心,有责任护天下苍生。”

    这才是他要莲游发誓谨记门规的原因。

    在长老紧迫的目光下,莲游缓缓抬起双臂:“弟子遵命!”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弟子,长宿心中五味杂陈。他既欣慰于她的懂事明理,又心疼她的懂事明理。穹苍派掌门和各大长老心里都清楚,年轻一派杰出弟子中,莲游从来都有一席之位,大家都曾对她寄予厚望。然而,命运却让她与魔子产生了羁绊。这份责任,对她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正当长宿陷入沉思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抬起头望向前方。

    “怎么?”见长老神色有异,莲游问道。

    “羽仙长老到了。”长宿回答道,“魔族密室拥有千万年传承,以穹苍之力,尚不能将其摧毁。未免将来有人利用它作恶,我与羽仙长老决定深入里面探查。越往里走就越凶险,你们三人修为尚浅,先行离开为妙。”

    “那魔后和魔子……”

    “魔子今后归于你座下,由你教化。不过,未免引起天鉴盟怀疑,先将魔子藏好,待风声过去,再将他接回穹苍。至于魔后……魔后身负重伤,不是你们三个的对手。去吧……”

    交代完,长宿迅速掐指,施展出一套高阶移步术法,光芒闪烁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魔洞里。

    “是。”望着空荡荡的密室,莲游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不待她缕清思绪,随着长老的离开,魔洞中阴森骇人的气氛变得浓郁起来,仿佛一息间,地底、墙上,甚至头顶或腐朽或未腐朽的尸骨,散发出阵阵恶臭味,使人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此地委实过于阴邪,入乘境以下修士待久了,有损自身修为。长宿长老不在,她须尽快与师兄、师妹离开。

    莲游压下心中不适,一边运气抵御空气中的恶臭,一边放出灵识,小心留心着魔洞的情况。待返回魔族密室,她看见了魔后焦急、忐忑的脸。

    “师姐,怎么只有你出来?长老呢?”安宴宴问道。

    安宴宴是穹苍派已故的无怜峰主唯一的徒弟。她修行仁智之道,有着一双柔善的灵眸,一身水芙色长裙,未着任何浓丽的颜色,却仙资天赋,不染尘埃,犹如冰下一条清澈的溪流,干净、透亮。

    即便在充满邪秽的密室中,都掩盖不了她眼中的纯善。

    莲游望向安宴宴,简洁地解释道:“羽仙长老来了,长宿长老和羽仙长老打算深入魔洞探查,交代我们快点出去……”

    “那我们快走吧!”安宴宴旁边,俞祈元催促道。

    俞祈元相貌清隽、眉眼精致,正是莲游的同门师兄。

    莲游和俞祈元的师父与安宴宴的师父是姐弟,故他们三人从小一块长大,相比其他穹苍派弟子,感情更加深厚。

    “好。”莲游点头,向外走去,但是走了几步又转身道,“祈元师兄,有一件事,需要在出去前解决。”

    “何事?”俞祈元温和地问道。

    莲游紧了紧手中长宿长老刚刚赠的问道剑,目光扫向魔子,随后落在魔后泪痕未干的脸庞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安宴宴和俞祈元都以为她要对魔子下手。

    安宴宴忙道:“我虽然不知道长老与师姐说了什么,但是长老既然救下了魔后和魔子,显然是有意留魔子一命。”

    安宴宴的纯善,让她一开始就不同意各仙门屠杀夜梵山,因为魔族中有极少一部分魔人,是没有沾过血、作过恶的。

    听到这话,莲游倒有些好奇她和师兄的想法,故意道:“魔子不同,魔子自生下来就入了天魔道,天性狂暴……”

    “稚子无辜,师姐,他现在只是一名出生没多久的婴孩。”

    “如果他体内的魔性,促使他将来作恶呢?”

    听到她们的对话,魔后忙跪下来,恳切地求道:“不会的,雪姬以魔祖之魂起誓,北陵魔族已成为历史,世上再没有北陵魔子,此后夜梵山不过是埋骨之地,连孤魂野鬼都不会驻足。”她望向怀中的婴孩,喃喃念着,“他不是什么魔子,也不会作恶。他只会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间小孩,雪姬欲用一身修为封印他的魔族血脉传承,望几位成全。”

    说着,她的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莲游转头看向俞祈元,问道:“祈元师兄,你认为呢?”

    俞祈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此事需由掌门和各长□□同商议,我们……”

    “为何不由此次大战而结盟的修仙界联盟来决定?”莲游打断他。

    三人皆知,修仙界联盟刚刚灭除魔族,大部分修士正忙于净化邪魔,不太可能放过魔子;而长宿长老救下魔后和魔子,极有可能是得到了掌门和其他长老的授意。俞祈元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明白了。”莲游收回目光,轻声道,“一切听师兄和师妹的。”

    “莲游……”俞祈元欲言又止。

    魔后雪姬听到莲游的话,连忙在地面“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头来感激道:“雪姬谢谢仙人佛口圣心!”接着又看向俞祈元和安宴宴,“仙人们的大恩大德,雪姬铭记于心,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

    说着,她就咬破自己的手指,生怕莲游后悔一般,马上用指尖血在空中画起一幅复杂至极的锁魔图来。

    一般的锁魔图只能锁住魔修身上的魔气,致使他们无法运用自身魔气沟通外界,从而不能施展术法;而雪姬的锁魔图却能将魔修身上的魔气反复炼化、压制,在炼化、压制的过程中,魔子不可避免地会降低感应魔气的能力。

    这样一来,他以后就不能魔修了。

    不仅如此,魔气与灵气同属自然界的衍生之气,假如有修行者很难感应魔气,那说明他同样很难感应灵气。

    这就说明,以后他也很难仙修了。

    今后,若魔子不想只做一名平凡人,想寻找自己的修行道,那就会非常艰难!

    魔后在以自己的行为,向他们表示着莫大的决心。

    随着锁魔图的完成,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果真将自己毕生的修为都用来封印魔子了。她伸手,将画好的、承载着巨大魔力的锁魔图封入魔子眉心。随着锁魔图的靠近,魔子的眉心渐渐变得乌青。

    被锁魔图强大威力压迫,一直酣睡在襁褓中的魔子“哇——”一声,大哭出声。嘹亮的哭声在密室中回荡着,久久不散。他的额头自眉心开始,一直蔓延至发际线,留下了一层又一层的“乌青”。这是魔气被彻底炼化所留下的印记,以现如今术法,恐难将其消除。

    锁魔图被封进魔子眉心后,雪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起来。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浑浊,四肢变得僵硬,皮肤变得皱巴巴,犹如行将就木的老妪。

    她仍然紧搂着婴孩:“修行之人一言重诺千金,雪姬见仙人心中卧佛,则所见皆佛!善心常在,望仙人……言而有信……”说着,又望向婴孩,“天地一朝苏,风过了无痕。我儿……唤朝苏!以后,他唤朝苏!”

    安宴宴忍不住流下泪来,颤抖着从她手里接过婴孩:“魔后放心,我们定不食言!以后他就唤朝苏!”

    直到看见俞祈元与莲游都点了头,魔后才缓缓闭上双眼,变成一具魂魄消弭、只余躯壳的尸体。

    离开了娘亲怀抱的婴孩哭声更加嘹亮,附和着哭声,魔洞中散发出一股强似一股的恶臭气息。这股气息浓郁得几乎要形成实质,化身为邪兽。

    三人给魔子施了安神咒后,便匆匆离开了魔洞。离开魔洞前,莲游并指甩出数道烈火符。烈火符一接触到魔后的尸体便燃烧起来,将她的尸骨化为灰烬,使她的尸体不至于像其他尸骨一样,沦为魔族密室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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