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很大,东西却很少,简单到只有一张长型办公桌,一把黑色小软椅,椅子后面的书柜上全是各种书籍,其中英文版的金融著作居多。

    中间横放一条西式沙发和极其明显的中式特色红木茶几,桌面上整齐的摆放着茶具,可看着却非常的新,仿佛是还没有用过的。

    软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长得不算出色,五官没有多么精致到让人挪不开眼,可总是给人一种格外舒服的好感。若是再那么仔细一看,那一双丹凤眼长得是极美的,生动的眸光闪烁,可眸孔里溢满了冷冽,会令人感到难以接近,再细看看,左眉尾尖处的那颗红痣依旧夺目。

    她似乎是陷进了什么迷茫,周身那种强势孤傲的气场逐渐消散,墨瞳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焦点,一动不动的盯着某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最近还是会做那个梦?”

    西式沙发上的女子看着比较年轻,短短头发的齐肩,她捧着那杯白开水,玻璃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了温度。

    看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女子像是真的听入味儿了,眼底泛起了探究。

    “呵。”程籽不经意间就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十分悦耳,好像将人真的带进了一场回忆当中。

    偏头看向办公桌上那个不大的地球仪,伸手随意转动,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仿佛是在叙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情。

    “同一个梦,同一个人。”

    程籽的表情比平常工作时要柔和许多,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点着蓝色的地球仪,看着它转动,她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慢悠悠地说,“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医生问她:“还是想忘记?”

    “也许吧。”她说着,嘴角的笑更深,“不过,好在有些画面终究是不一样的。”

    “哦?”

    女医生淡淡地笑着,笔尖顿在最后一个字上,她看向那里的人,轻声引诱,“可以跟我说说吗?”

    目光中突然就多了点什么,那种不一样的情绪总是在一遍又一遍支撑着她。

    “好像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或许是割舍不下的情感牵绊,我时常会产生久居梦中的想法。”

    医生第一次听她讨论这种勾住她求生欲的特例,放下的笔也像是有了价值。

    病人最想逃离的梦境,不知何时多了她可以放心蜷缩躲藏的地方。

    她问:“你喜欢那样的梦吗?”

    “也许吧。”那道笑声很短,却罕见地多了几分愉悦,“毕竟,算是我那段茫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迷途中,暂时寻到的一份寄托。”

    “寄托吗?”沙发上的人来了兴趣,连背脊都挺直了,做足了听故事的准备。

    闻言,地球仪悠悠转圈,程籽挑了下眉,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没有再碰它一下。

    她忽然笑了,却迟迟都没有回答。

    是寄托,更是希望。

    ……

    夏天的外街格外热闹,到处都挤满了闲玩的人,一些粗鲁的男人甚至已经光着膀子在一些小吃摊里喝酒划拳,周围的一切都过分吵闹,连女人们的叫嚷与嬉笑声都更加刺耳。

    这是程籽没有见过的画面。

    她双手放进校服口袋里,虽然紧紧皱着眉,可还是老实的跟在祁跃身后,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的后背,连他后颈上流出的汗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和商场是反方向。”

    程籽好意提醒他,眉心拥挤,她有些难受,感觉胃里正在翻江倒海,可她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啊。”祁跃依旧悠闲的带路,大有一种一条独木桥走到黑的随遇而安。

    “你知道?”

    程籽停下步伐,忍着最后一点耐心平静地望着他,“祁跃,我提醒过的,晚上有数学小测验。”

    好像终于感受到身后人的情绪,祁跃也停了下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痞笑的样子更衬五官。

    “是,我当然知道。”他微微侧过身来,说话的声音里是刻意的笑意,“放心吧,不会让你错过考试的,这可是考的数学啊。”

    程籽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对他话里的戏谑选择置之不理。

    如今除了电子城那边有专卖店,在这个什么都要落后一些的小城,她想不出到底还能有什么地方可以买到学生能够担负的监控器。

    博辉中学是一个外地商人办的私立学校,所以相比起其他几所公立中学各种设施自然都要好一些,像监控器这些东西都是学校从外面统一购买。

    “啧。你怎么总是这么容易发愣呢。”祁跃张开手掌在程籽眼前晃了晃,然后直接站到她身旁推着她往前走,“马上就到了。”

    越往里面走店铺就越少,原先拥挤的街道此刻突然像是被清空了一般,只有少量的行人来来往往。

    祁跃熟练的拉开了一间木制小楼房的门,率先走了进去,程籽细细打量四周,陷入纠结当中,片刻过后还是跟了上去。

    狭小的房间里东西堆了很多,尽是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儿,进门内,入眼的便是那对面墙上摆放的关公像,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虔心拜礼的人。

    “大洋哥,你这一天得拜它多少次?保佑你啥了?”

    祁跃语气熟稔,边说着便坐在那整个屋子里唯一的独立沙发上,然后拍了拍旁边的木制靠椅示意程籽坐下。

    程籽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他的肩膀很宽,后背强壮。

    心底有了猜测。

    祁跃虽然挂着不良少年的标签,可也不像是一个会结帮派的人,但是,这个地方太像了。

    “呸呸呸!臭小子嘴碎!劳资迟早给你缝上!”吴大洋端正严谨的将手中的三支香奉上,然后才转身恶狠狠的警告他,玩笑意味明显。

    “这个时候怎么想起过来了?”

    说着,他看到了一旁站得乖巧的少女,粗狂的脸上倒也露出了一抹自以为友好的笑容。

    程籽没有在意,只是同样向他回了一个礼貌的笑,依旧站得笔直。

    “又逃课?”

    “瞎扯!”祁跃伸手摸了桌上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一遍咀嚼一边说着话,却一点也不影响吐字的清晰度,“把你上次买的那种监控器给我拿一个,学校的弄坏了。”

    说着,他随手扔给了程籽一个苹果,程籽被吓了一跳,但两人的距离也不远,所幸是接住了。

    “你小子可真行!”吴大洋多半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无可奈何的摸了摸光头,进了里屋,可嘴里不停,话里话外还透着担忧,“要我帮忙吗?”

    “用不着。”

    祁跃咬着苹果,然后看向定定站在一旁的程籽,笑得很开心,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我有把握。”

    程籽懒得理他,将那个红透的苹果重新放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赤红的云如同火焰燃烧般一簇一簇团在一起,任凭风再吹也迟迟不散。

    这条外街是出了名的零时夜市,是一开即可开到日出的那种,可恰恰正是如此才得名。

    现在这个时间,人也越来越多了。

    程籽心里开始发慌,她看时间的次数开始频繁起来,然后便始终将目光定格在前面带路的人身上,刻意不去注意其他东西。

    “你怎么了?”

    少女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有些反常,祁跃不经意间转身便立刻发现了不对劲,他放慢脚步,稍稍低下头去看她,眉心微皱。

    程籽只紧紧抿着唇,拨浪鼓似的摇头,淡淡开口:“没事,大概只是饿了,有些低血糖。”

    她刻意再次将双手塞进口袋,掩盖住手上的颤抖,可还没维持几秒,一个塑料袋就落了下来,她条件反射般伸手抱住,不解地看着他。

    祁跃细心地将白色塑料袋的提带绑上,然后才说:“你在这儿等着。”

    “?”

    “很快就好。”

    祁跃拍了拍那个塑料袋,挑了挑眉,唇边绽开一抹笑,“别乱跑啊。”

    他离开得很快,几乎是跑着融进了另一堆人群中。

    “!喂!”

    程籽呼吸一滞,可那道身影刚与她分开便在人海中散去,她只来得及远远看上一眼。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一点停留与驻足,擦身而过的肩膀高高低低,她紧张地张望着,挑眼四处寻找着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路都挤满了人,每一个岔口,每一家店铺,甚至是每一条小巷的角落。

    无奈,她只能咬着下唇埋下头挤进人潮。

    “让开一下……麻烦让开一下……”

    程籽的声音微微嘶哑,她抱着袋子,佯装着一个不那么刻意过路的人,有目的地寻找着自己想要去的方向

    她用尽全力地将袋子往怀中抱紧,可来不及消散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四周变得更加闷热,也变得更加拥挤,紧促到她脚步都加不了速。

    她用尽全力试图拨开人群,也企图让自己逃离这种困境,可围困而来的层层压力不再只有外界干扰,连同空气都变得令人窒息。

    没有多少人真的理解,更没有多少人愿意在如此拥挤的地方为她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像是回到了那年,也是这样的场景,她走散在人群中,人群的人群里,她终于拨开了一条道,可那道的尽头,便是那人与血泊。

    血腥味。

    更像是嗅到了与那天同样浓的血腥味,阵阵扑鼻而来,她甚至是不敢再呼吸,只能拼命抓着胸口,双腿无力般往下坠……

    她停住了,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程籽!”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应声回头。

    少年宛若被光眷顾,穿过人群,拨开层层阻碍,就这样向她奔跑而来,瞬间将全部微茫分享予她。

    “你还好吗?脸怎么那么白?”祁跃说着将塑料袋重新拿回手中,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他紧紧皱着的眉,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开始清晰,那一刻,程籽才仿佛喘上一口气来。

    真实感。

    那种有失偏颇的真实感,依旧与她所见过的世界格格不入。

    “没事。”

    程籽缓慢拨开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才若无其事般站直了身。

    祁跃将手收回,仍旧不太放心般垂眸端详着她的脸色:“你真的没事吗?”

    被盯得不自在,程籽快速地摇了摇头。

    “走吧。”

    祁跃顿了两秒,这才拿过她手上的袋子,转而又在她空了的手掌心中放上了一碗包装细致的热气腾腾的豆花。

    “这……”

    女孩的强撑在微哑的声音中显得没有那么有气势,连程籽自己都没能察觉那许隐隐约约的颤抖。

    祁跃听出来了。

    他直直的观察着她,却没有点破什么。

    “甜豆花。”

    祁跃笑得一脸自然,“特意给你多加了点红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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