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雨水顺着瓦片川流而下,在眼前织出一张晶莹的幕帘。

    晚宁趴在客栈的窗檐上,愣愣地出神,“阿父说过南方湿气重,雨水多,没想到是这么多…”

    嘭!

    客栈本就咿呀作响的老旧木门被重重撞开,摇摇晃晃地进来两名眼神迷离的陌生男子。

    身穿青緺色金丝云纹衫袍的男子几乎是挂在另一个穿螺青色云雷纹衫袍的男子身上的,两人脚步虚浮,都是一脸天旋地转的笑容。

    “传闻顾言袭爵多年来治下严明,越州全城商贸通达,一片祥和之景。没想到竟也有这般光天化日喝得烂醉的登徒子……”,晚宁心想。

    被烂人酒鬼扰了得来不易的清静,晚宁心中对家中遭遇的无尽愤恨霎时涌上心头。

    那日母亲穿着最喜爱的烟紫色捏花罗裙,言笑嫣然地在园子里与下人们一起修剪花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如今情境却仿若隔世。

    晚宁原本平复的心绪此刻大为不悦,“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他人房间?!”,

    说着,从家中带出的玄铁嵌珠玉的匕首已从榻上的矮桌边悄然滑入手中。

    后脖子倔强的梗着,一双桃花眼扑闪了一下,历经流离的两个多月使她早已神色淡漠,如今却又带上了几分怒火。

    她紧紧盯着那两人,拼命控制自己的呼吸,唯恐被看出有一丝怯意。

    直奔南边的逃亡之路,她不敢接近闹市,于是穿山越岭。山路崎岖难行,几次险些滑入湍急的河水中,脚上的泥泞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沉重。身上的衣物屡屡被树枝划破,雨天被浇得透透的,又被毒辣的太阳晒干,幸而遇上好心的农妇,才换得齐整的粗麻衣衫继续前行。

    她吃着野果,用山间湖水清洗脸上的尘土,昔日如绸缎般光洁的头发也粘满了灰尘,靠着山间猎户和农家的施舍,终于活着走到了越州。

    越州地处偏远,她从未来过,摸索着进了城,身上的仅有的一些钱币终于可以去换取些东西。她买了身素白暗花的简单衣裙,找了城外这家破旧价平却也还算干净的客栈,从头到脚终于好好清洗了一番,粗略系了个松松的发髻,用逃出来那天母亲含泪塞到她手里的银簪稍作点缀,答应过母亲会好好活着,本想好好歇息几日……

    可如今看来,上京的第一千金,已属实不如京师的一条狗了…

    听得一声脆生生的怒喝,原本挂在同伴身上的男子抬起被醉意晕红的双眼,似乎因为视线飘忽而摇头晃脑地使劲往晚宁那边看,“你…你是谁?在这干…干什么?”

    晚宁气得呼吸急促,“这是客栈!这是我的房间!我付钱了!我还要问你们在这干什么呢!越州律法严明,你们再不走,我就去报官了!”,一边说着,捏着匕首的手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只见那男子皱起眉头,似乎带着责备看了一眼同伴,而后又看向晚宁,见眼前女子韶颜稚齿,白衣素裹,如月中聚雪,一双怒目微微闪动,紧紧盯着自己。他沉了一口气,眉宇间瞬间有了决断,继续用恍惚的声音说道,“姑娘,我等今日有事要办,许是选错了地方,但只能对不住了…”

    语毕,只见他手腕一番,一颗飞星霎时划破雨天里光线阴暗的房间,闪着光飞向晚宁…

    “啊!”

    一声吃痛的惨叫从窗外传来,那飞星从晚宁脸侧旋转而过,飞出窗外后竟转了个弯,斜斜砍进了躲在墙外的人的肩头。

    瞬息之间,晚宁的情绪从惊恐到疑惑再到愕然,可谓跌宕起伏,千回百转。

    她愣了半晌,再看那两个男子,虽还是一脸酒气,但身形已站定,眼中已透着坚定的战意。

    还没反应过来,青緺色衫袍的男子已快步走到晚宁身边,一把拉起还愣在窗边的她,“我们是侯爷的暗卫,办的是剿匪的差事,不知姑娘在此,得……”男子话未说完,晚宁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窗外,迅速闯入了身穿猩红色劲装的匪徒。

    须臾之间,破旧客栈里原本就很小的客房,已被围得严严实实。

    “竟敢监视我们,我今日就看看,你们那少主还有没有本事救你们!?”为首的匪寇蒙着半张脸,一双细眼恶狠狠地来回瞪着被围堵的三人。

    穿螺青色衫袍的男子也迅速站到晚宁身侧,两人背对背把晚宁护在中间。

    剑拔弩张之际,晚宁目光一敛,缓缓亮出手里的匕首,横在身前,也做出了迎战的姿态。

    青緺色衫袍的男子侧目瞥见此景,弯起嘴角竟笑了,那笑颜在雨天里像突然出现的一瞬暖阳,“你捅了自己我是不会赔钱的。”

    “…”

    裘晚宁虽是闺中小姐,但也是将门虎女,自幼也在家中修习武艺,又最崇拜阿父,虽不算武林高手,但刻苦钻研之下,京城里也没几个侍卫能打得过她。

    “那你看好了。匪徒?我正生气呢!”

    话音刚落,只见她骤然攻去,手中的珠玉匕首如花舞流星般在匪寇之间穿梭,仿佛挽了一抹天边的霞光在手中化作了段段锋芒,身形翩然敏捷,几个匪徒左一刀右一剑,却根本碰不到她一片衣裙,而她的匕首则依次没入悍匪的血肉……

    两个声称要来剿匪的男子看呆了眼,似乎一时想不起来也不必动手,直到匪徒一哄而上,他们才迅速回过神来,刀光闪闪,剑影纷飞,叮当作响,惨叫声此起彼伏。

    突然,晚宁单手撑着青緺色衫袍的男子的肩头翻身而过,只见她落地的一瞬,将男子身后挥棍袭来的匪徒踢翻在地,男子回眸看了一眼,瞥见晚宁抬头得意的一笑,而后瞬间又化作白蝶般在拳脚刀剑中轻盈穿梭。

    男子手持长剑,剑柄上尽是漆金云纹,剑身通透,光华流转,锋利非常,只见他背后遭袭后飞身跃起,踏梁而行,而后落下,长剑一挥,拥上前的几个匪寇接连倒下。他脚步轻盈迅捷,剑光宛若银龙般游走在群敌之中。匪徒的每一刀都扑了个空,有的被当胸一脚踢翻在地,有的被利剑划破筋肉再起不得身。

    螺青色衫袍的男子手持环首刀,每走一步皆手起刀落,旋身躲过一次次进攻,回转间一刀制敌,可看似凶狠,却也刀刀留情,不伤及性命。

    战必,两男一女,剿灭山匪数十人。

    匪寇尽数倒下,一片狼藉中,晚宁目光依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宛如一只刚被袭击过的野兽,新买的素白衣裙被斑驳的血色侵染,映着昏暗的光线,倒显出几分动人的凌冽。一路逃亡积蓄下来的屈辱、怨恨、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

    青緺色衫袍的男子身上的酒气在打斗中早已褪去,显得眉宇清冷,眼神中透着若有似无的柔和,他诧异地看向晚宁,“我们真的让你这么生气吗?”

    螺青色衫袍的男子喘着粗气,也站直了身子,转过头警惕地望向晚宁。

    晚宁低下头,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目光里的淡漠重新浮现,笑着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抬起头,轮流扫视了眼前的两人,眼光闪动,“不关你们的事。”

    青緺色衫袍的男子走近晚宁,定定瞧着眼前的女孩,目光中透着疑虑,手中的长剑紧了紧,“剿匪有功,给你赏钱,但你要告诉我们,你叫什么。”

    “裘家满门赐死,说不定通缉令早已到了顾言手里,这两个家伙又是顾言的暗卫,若透露身份,怕是要死在越州?”,这般想着,可晚宁也自知身上的银钱是肉眼可见的捉襟见肘,再不是昔日大手一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光景了。

    于是她眼珠转了转,看向螺青色衫袍的男子,“我叫~”,那男子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僵硬地绷直了身子,他想微笑,又不确定能不能微笑,而后,晚宁又看向青緺色衫袍的男子,继续道:“我叫苏晚晚。”,露出一脸明艳的笑颜。

    青緺色衫袍的男子听罢,双眉轻蹙,但转瞬即逝,似笑非笑地看着晚宁,语气冰凉:“我叫颜宁,你可叫我阿宁,这是我的兄弟,陈清,你叫他阿清就好。”

    说完便转身走到窗边,伸出手去,修长有力地手指轻轻一搓,向空中放了支腾龙金弹。只听“砰”地一声,天花四散,在阴云密布的空中撕开了霎那的霞光。

    晚宁正看得出神,并未发现阿清走到了身后,阿清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抓了抓两边的衣袍,对晚宁点头道:“晚晚姑娘。”

    晚宁先是一惊,迅速敛了神色,转头对阿清抿嘴笑了笑。

    她眉眼一转,低下头将沾血的匕首直接用衣裙细细擦拭了一番,轻轻收进鞘里,熟练的别在腰间。随后抬头转向阿清,眉头拧作一团,两片嫩红的如花瓣般的薄唇噘在一起,一双生着纤长睫毛的桃花眼,扑闪扑闪地看着阿清,与方才大杀四方时完全是两个模样,“阿清啊阿清,你看我这衣裳,今日才买的,却成了这般模样…”,说着,拎起裙摆,扭着腰身,左右摆了摆。

    阿清不停眨着眼睛,握着大刀的手在刀柄上来回搓捏,视线左躲右闪,一点也不敢直视晚宁,而后又看向站在窗边静默地盯着这边看的颜宁,眼神里三分求助,七分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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