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扫了一圈众人,语气凝重地缓缓说道:“到现在,太子殿下一字未给我们,什么意思?他不想给我们任何困扰,放任我们应对,是输是赢,他都会替我们担着。”

    戚继光大帅行辕和徐渭的参谋军事处,有信鸽、海东青与京城督理处保持着联系,急报十天前就用信鸽传回京城。

    这里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也就四五天。要是西苑和督理处有什么诏书急令,也早就到了。

    戚继光脸色由黑转红,激动地腾地站起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殿下这般信任我们,我们就算是拼掉性命,也不让太子为难。北逐王帐,再凶险,我们也要博下这线胜机!”

    是啊,只有冒险北逐兀鲁胥河,荡平图们汗王帐,打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胜仗,才能让西苑在辽东被抄掠的情形下,有话可说,不至于被那些豺狗一般的清流文官们群起攻之。

    被徐渭一点,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戚继光说道:“我亲自带队,就带两万精骑,一骑备三匹马,多带粮草衣被等物,再带行动便利的高轮厢车。

    马匹和物资不够,就近从赤峰、兴化、丰宁、承德、通辽等城所部调集,三天后出发。”

    “不行!”徐渭和李成梁异口同声地答道。

    戚继光眉头一皱。

    徐渭看了李成梁一眼,先开口:“戚帅,你是全军主帅,不可轻离。辽河河套地区,还有北虏残部流窜,需要你汇集兵马围剿。

    还有辽东,需要你严阵以待,随时应变。”

    李成梁马上说道:“我领兵去!辽河河套,我每年都要来几次,比你们都熟。我领兵去兀鲁胥河。”

    徐渭赞同道:“北逐察哈尔,就由李总兵领兵,我陪着去一趟。戚帅,这里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戚继光默然一会,当机立断道:“好!就这么办!

    李总兵,徐参军,你们马上整顿兵马。叶巡按,你负责调集马匹辎重。”

    “遵令!”

    三天后,一支两万人的骑兵,浩浩荡荡向北而去,数百上千面旌旗在北风中飘荡,如林如海,其中一面“明”字大旗,走在最前面,就像一面大斧,向北方劈去!

    辽东沈阳城。

    谭纶站在北门城楼跺墙后面,眺望着远方,忍不住感叹道。

    “十五天了,已经十五天了。”

    “是啊宪台,周总兵在开原城坚守十五天了。”幕僚在旁边附和道。

    “十五天,不容易啊。”

    “宪台,看这天色,一天冷过一天,相信再过十来天,就要下雪了,图们汗也该撤兵了。”

    谭纶点点头,“可是这十来天,将是最凶险的十天。察哈尔部攻不下开原,进不到辽东,我们不收拾他们,天要收拾他们。

    天寒地冻,孤悬黑山以东,缺衣少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图们汗,置察哈尔部众于死地,逼他们背水一战。”

    幕僚脸上露出惶恐之色,看向北方,“图们汗,疯了!”

    “我们步步为营,三面合围察哈尔部,逐渐逼他们到绝境。又或许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明白,自己不疯,就活不下来。”

    “报!”

    有军校上前禀告:“辽东魏巡抚到。”

    “惟贯怎么来了?辽阳出了什么事?”

    辽东巡抚魏学曾驻辽阳城,这个时候匆匆赶来,让谭纶心头一惊?

    魏学曾一身官服,外披一件斗篷,走到跟前,先取下斗篷,递给随从,拱手行礼:

    “宪台!”

    “惟贯匆匆赶来,可有要事。”

    “有军务相商。”

    “快,到城楼里坐。”

    “好。”

    两人坐下后,谭纶幕僚叫随从去准备热茶,在下首位坐下。

    “惟贯,什么军务?”

    “破敌之法!”

    魏学曾的话让谭纶一愣,迟疑地问道,“惟贯,破图们汗之法?”

    “是的宪台!”魏学曾应道,“而今图们汗率察哈尔部六万攻开原城,庄兔台吉率三万女真部攻抚顺城,日夜急迫,岌岌可危。

    学生想,我军要是有一支偏师,出抚顺,绕道女真部后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可一举击破。

    抚顺城围一解,辽东困局可以为之一缓。”

    谭纶捋着胡须赞同他的这个说法:“抚顺城下三万女真人,虽然都骁勇善战,但出自各部,号令不一,人心未定。又顿于抚顺城下十几日,早就军心晃动,只需一支偏师奔袭侧翼,定可将其击溃。

    抚顺城围一解,还可叫魏建平率部,会合偏师,绕道广顺关,与开原城守军内应外合,合击图们汗,逼退他。

    可是,现在去哪里找这支偏师?”

    “宪台,学生今日就是来送这支偏师的。”

    谭纶腾地站起来,旁边端着热茶送过来的随从躲闪不及,手里的托盘一翻,茶杯咣当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地上的茶水流了一地,冒着白气。

    谭纶连看都不看,伸手抓住魏学曾的手:“惟贯,有多少人?”

    “勉强一万!”

    “足矣!不是民夫青壮拼凑的!”

    “绝不是,都是上过沙场的,不少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老兵,在哪里?”

    “就在沈阳城外。”

    “惟贯,你从哪里找来的?”

    谭纶越发地着急了。

    “宪台,请听学生慢说——

    余昌德天未亮就起来了,旁边躺着的妾室打了个哈欠,从绸缎被褥里伸出白藕一般的手臂,好奇地问道:“老爷,天还黑着,你又要去上早朝?不是早就罢停了吗?”

    余昌德鼻子一哼,冷然道:“老爷此去,就是要恢复早朝!祖制,怎么能轻弃!”

    “半夜就要起床上早朝,老爷以前每次起身都要骂骂咧咧一番,怎么今儿还说要恢复它了?”

    余昌德恼怒地呵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快些起来,伺候老爷洗漱穿戴!”

    “是。”妾室看到余昌德发威了,不敢吱声,连忙应道。匆匆穿好衣服,下了床,给余昌德找来披风,先穿在他身上,又去外间,叫醒婢女丫鬟,赶紧准备热水。

    洗漱一番,吃了一碗小米粥,梳理发髻,打理胡须,换上官服,戴上乌纱帽,妾室真得以为朝廷又恢复早朝了。

    余昌德走到书房,在西面朝东的墙上,挂着一幅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前面有一个龛台,摆着一个香炉。

    他走到跟前,点燃三根清香,捻在手心里,双掌合十,跪倒在团蒲上,嘴里念念有词。

    “至圣先师保佑,保佑学生这一次名动天下,永照汗青!”

    说完,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把香插在香炉里。深吸一口气,从龛台上取下一份奏章。

    它被放在至圣先师像前摆了一晚上,仿佛沾了圣贤之气,百毒不侵、万法不沾,必定能保佑他旗开得胜,一奏成名。

    余昌德把奏章揣到怀里藏好,在书案后的座椅上默坐着。

    书房里只有一盏灯,灯光昏暗,摇曳发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摇晃,照得他的神情一闪一闪的。

    坚毅、迟疑、畏惧、勇决.

    “老爷,四更天了。”管事在门口说道。

    “好!”

    余昌德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前院,钻进早就备好的轿子。

    轿子悄然出门,转了几个弯,来到长安大街,在旁边停下。

    余昌德钻出轿子,抬头一看,此时天色发白,即将天明,整个京城也在将醒未醒之际,远近传来人声,收夜来香的人沿着小巷在叫喊着。

    更远处各城门传来喊声:“吉时到!准备开城门了!”

    旁边停了十几顶轿子,还有数十人从远处步行而来,他们围在余昌德身边,默默地点头。有的在不停地跺脚,往手上哈着白气。

    “好冷的天!”

    “天冷,可我的心是滚烫的!”

    目光在轻声议论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余昌德发现大部分人都来了,少数应该是临阵脱逃了。

    不管他了!

    余昌德率先走在前面,其余的人慌忙跟上。

    走了几步,余昌德突然觉得脸上一冷,不由地抬头,看到天色撒下来盐粒一样的小雪。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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