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朱翊钧,朱翊钧却不以为然。

    不要把明朝想得死气沉沉,以为上下都被程朱理学毒害,女人个个金莲小脚,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皇宫的嫔妃,为了争宠,各个身怀绝技,卷得不行。

    前朝历代有记载的不说,历史上万历帝的孙子,出名的大败家子外加勤政天子崇祯皇帝,宠爱的妃子有原籍苏州,精通各种乐器,吹拉弹唱都拿手的音乐达人;有善骑射,马球射箭玩得贼溜的“新时代女性”。

    只有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为了嫁入豪门,实现阶级跳跃,才多会从小裹小脚,满足某些变态男子的爱好。

    想在高门大户,乃至皇宫的万紫千红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必须从小培养各种兴趣爱好,比后世课后兴趣班还要残酷。

    琴棋书画、能歌善舞是标配,裹了小脚怎么善舞?

    不学习骑射,万一皇上喜欢这一挂,你不干着急吗?

    艺多不压身,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组建一支女子马球队又怎么了?

    你们文人士子在北京东西二院、南京十四楼教司坊,还有北京西河沿、草场厂以及南京武定桥东、会同桥南,官妓私妓玩得飞起。

    公开纳妓为妾,姬妾“共享”.深宅大院里,各种变态的都敢玩。

    不要说道德底线,已经是道德真空了。

    结果到朕这里,就要高标准要求,后妃要读《列女传》,要守妇德,以为天下楷模。组建一个女子马球队,你们骂,说要亡国了;后宫多听几场戏曲,你们说玩物丧志.

    你们在变态的闺房之乐一路狂奔,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朕玩些正常的闺房之乐,怎么了?

    你们再敢说,朕就敢锤死你们!

    朱翊钧笑着点点头:“正好西校场有空地,那里还有御马监的马厩,养着几十匹漠南漠北、东北河曲进贡的好马。

    朕时时去那里骑马,你们组成马球队,正好能用上。”

    薛氏眼睛一亮,“陛下,你准允了?”

    “有什么不准允的?

    后宫不是鸟笼,也不能把后妃当金丝雀一样养,这个不准,那个不许。天天心情郁闷,耷拉着个脸,朕的心情也被牵连了。

    朕处理了一天政务,回来后苦瓜脸对苦瓜脸,这还有什么意思?马球队,朕允了。”

    “可是皇上,要是外朝听闻了,会弹劾的。”王兰儿劝谏道。

    “让他们弹吧。朕的架阁库里,如山如海的弹劾奏章。这些文官,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想弹就弹吧,有的弹就抓紧时间弹。

    你们还有什么爱好,统统提出来,朕允了,叫他们与你方便。”

    贵妃宋琉璃说道:“臣妾会唱得几首曲儿,也爱画上几笔。恳请皇上恩准臣妾,可以在西苑里到处作画。

    臣还听说教司坊有位歌姬名叫咏歌儿,歌声一绝。臣妾想跟她学学。”

    “嗯,准了,把她请来就是,安置在梨园里就是。”朱翊钧马上应道。

    许悠莲连忙说道:“臣妾会跳得几曲舞,听闻教司坊有位舞姬名叫谢蛮儿,精通十几种舞,臣妾想跟她学舞。”

    “准,一并安置在梨园里就是。”

    曾婉儿说道:“皇上,臣不会其它的,只会在丝绸上绣些花鸟,听闻宫里针工局有两位绣娘,被誉为天工之针。

    臣妾想学学。”

    “准了,你请两位绣娘定时到你住处,教授你针工就是。”

    朱翊钧说完,看着董玲珑和葛秀云。

    两人咯咯一笑:“皇上,我俩已经入了皇后的女子马球队。”

    “那是好事。”朱翊钧转头看着王兰儿。

    得给这些后宫深闺里的女人找些事做,舒缓心情是一方面,也让她们有了寄托处,不要有事没事玩宫心计,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

    找什么事做?

    当然是她们最有兴趣,也最想做的。

    兴趣爱好才是最大的驱动力。

    王兰儿心里在迟疑,她是后妃里最正统古板的一位,但聪慧的她知道,要是自己说什么都不想要,可能会恶了皇上,也会被其他后妃的光彩掩盖。

    以后平淡无奇,不再受皇上喜欢,最后被冷落,郁郁而终。

    那不行!

    王兰儿迟疑一会说道:“皇上,臣妾喜欢昆曲,想向春熙班旦角春秀娘学习唱曲。”

    “那正好,一并在梨园里。”

    朱翊钧转头对万福说道:“万福,娘娘们的要求,你这位大内总管给安排一下。”

    “是,奴婢遵旨。”

    “西苑去年就做了修葺加固,把西安门、棂星门、玉河桥、承光殿、乾明门以北,重新修了一道高墙。

    北面足够大,娘娘们在里面玩耍足够了。刘义。”

    “奴婢在。”

    “关防你盯紧了就是。”

    “遵旨。”

    西苑的关防经过嘉靖帝二十多年的加固完善,高墙变成了城墙,戒备森严不比紫禁城差。朱翊钧为太孙,开始秉政时,也对西苑关防进行了加固。

    时常有人进出的资政局被放在宝钞司,单独有一堵城墙与西苑隔开。

    司礼监被放在灵台,就在西苑里面,与资政局隔了一道永寿门。

    皇后薛氏带着嫔妃们,向朱翊钧行了万福,“臣妾谢皇上。”

    朱翊钧哈哈大笑,“现在大家都是一家子,在一起生活,最重要的就是大家过得开开心心的。”

    说实话,处理国政,玩权谋,朱翊钧从皇爷爷嘉靖帝身上学到了不少。

    现在他成家过日子,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全是资深公务员时养成的思维方式,与嘉靖帝毫无关系。

    因为到了晚年,嘉靖帝清心寡欲,身边只有朱翊钧一个人,没有什么家庭生活,也影响不了他什么。

    只是朱翊钧对待家庭的思维方式,尽管与这个时代竭力融合,但依然显得非常独特,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但朱翊钧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我要重新打造一个新的大明,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太祖朱元璋打造了大明,我重新塑造了它。

    众女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欢快的声音,就像一群百灵鸟在欢唱。

    朱翊钧微笑地看着她们,觉得她们就像刚加入到心仪社团的女学生们,兴奋不已。

    可她们是中学生呢,还是大学生呢?

    万恶的封建社会,真变态,朕要吃两颗晶莹剔透的红葡萄压压惊。

    聊着聊着,几女被董玲珑的话吸引住了。

    她说着草原上的生活,蓝天白云,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云朵一样的羊群,还有唱着歌儿骑在马上的牧民。

    在她嘴里,就是大明版的诗和远方。

    曾婉儿一脸向往地说道:“真想在草原上骑马,看看玲珑姐姐说的草原,住一住那里的毡包。”

    朱翊钧刚把一片西瓜吃完,用手巾擦拭了嘴巴和手上的汁水。

    “滦河的承德城正在修建行在宫殿。明年应该能修好。到时候朕可以带着你们去承德避暑。那里的夏天清爽凉快,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汉蒙一家亲,蒙古左翼已经成了大明子民,也成了朕的亲戚。想必用不了多久,右翼也是如此。

    亲戚吗,总要常来常往。朕以后要在承德城避暑的同时,还要接见蒙古前后左右各翼的侯伯们。

    坐在一起,喝酒唱歌,骑马射箭,一家人就得像一家人的样子。”

    朱翊钧的话让众女的眼睛里都冒星星,各个满脸的向往。

    她们跟朱翊钧相仿,大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才十五岁,放在后世还是青春美少女,最是活泼好动,对未来和美好无限憧憬的年纪。

    朱翊钧的“纵容”,让她们的天性都逐渐显现出来。

    “真希望承德城的行在马上就修好,我们就可以过去住了。”

    朱翊钧心头一动,说道:“你们这么一说,朕想起来了。承德行在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居所。

    不要多么奢华,但是要雅致,要住得舒服。”

    众女连连点头。

    对对对!

    “嗯,只是工部督造的那些人,朕担心其粗鄙,把承德行在修得跟暴发户和地主老财的院子一样,庸俗不堪。

    朕得派一位有品味的人去看看,现场督造两三个月。”

    朱翊钧右手指着冯保说道:“冯保,你去一趟承德城,在那里待三个月,专司督造行在,记得了,清新雅致,住得舒服。

    就看着行在修建,其它的是城防,你不要插手。”

    冯保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答话,薛宝琴问道:“冯保去?”

    话语里满是疑惑。

    “冯保精通书画,写得一笔好欧体,内廷外朝都有了名的。擅花鸟画,他的一副百花图,在琉璃厂能卖上百两银子。

    他的宅子里,最雅致不过。

    ‘风竹散清韵,烟槐凝绿姿。久作林下想,雅致在幽独。’

    可以说,冯保的住宅里,哪怕是最偏僻的角落,都只有雅致清韵,找不到一丝俗气。”

    薛宝琴赞叹道:“想不到冯保如此才华横溢、清新脱俗。”

    被皇上和皇后联袂赞赏,冯保有些骄傲,正要谦虚一句,朱翊钧又开口了。

    “不仅如此,冯保还精通岐黄之术,如何修身养性,非常懂。非常懂得享受。这一点,内廷外朝也是出了名的。”

    精通岐黄之术!

    咚-嗡——!

    冯保脑子里就像铜罄被敲响,瞬间明白。

    皇上叫自己去承德督造行在,不是因为自己雅致有清韵,懂得享受,知道如何住得舒服。

    皇上是在敲打自己。

    高拱之事,皇上门清得很!

    自己精通岐黄之术,自然能看出高拱的隐疾。暗地里指使驿站的细作每日激怒高拱,又供应大量的烈酒。

    本来性情郁闷,满腹积怨的高拱想不出事都难。

    自己不仅要报当初在太极殿被高拱当众羞辱之耻,还有为盟友张居正斩草除根的意思,皇上都心知肚明。

    现在高拱死了,张居正身为内阁总理,大权在握,皇上不希望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自己,再跟张居正关系密切。

    于是借着理由,顺口把自己支去了承德三四个月。

    等自己回来,司礼监肯定大变样,自己的权柄肯定被分走一部分。

    冯保觉得自己就是章回《西游记》里那只猴子,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皇上这位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奴婢领旨!奴婢一定用心督造好承德行在,雅致清韵,让皇上和诸位娘娘们住得舒服。”

    冯保认命地跪倒领旨。

    其他人毫无察觉,纷纷夸了冯保两句。

    杨金水却察觉到异常,他轻声问道:“皇上,冯公公管着司礼监,要是去承德办皇差,那司礼监的事?”

    “叫陈矩代管着,你有空也去帮帮忙。”

    “遵旨。”

    冯保看了一眼恭声应道,满脸谦卑的杨金水,心里忍不住一咯噔。

    我在高拱这件事上操之过急,栽了跟斗啊!

    一步错,步步错。

    没想到让杨金水给窜到前面去了,以后再想追,就费事了。

    唉!真是悔不该当初!不该那么冲动的!

    冯保的懊悔似乎被杨金水察觉到,他转头对着冯保,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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