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壮汉其一按照江湖惯例先出言询问。

    来人不答,火把下的脸忽明忽灭,我眯着眼,以一个倒挂在马背上的角度,看到了那人脸上一道横贯半张脸的刀疤。

    八人不约而同把手摁在了刀上。大战一触即发,刀疤脸却忽然开口。

    “劈月。”他回答的是刚刚壮汉的提问。

    “什么!”

    大哥失态惊呼,我感到他握刀的手在颤抖,劈月是什么人?

    “先,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杀一人。”

    “杀谁。”

    “你。”

    话音刚落,大哥人头应声落地,无头尸身如断线风筝直坠下马。我再一次体会了一把温热血雨洒落身上震撼。

    “大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最先反应过来的壮汉凄厉惨叫,声音悲切,响彻山谷。

    “我杀了你!”他驱马就想上去送死,却被身边人冷静摁住。

    “马三,放开我,我要给大哥报仇!”

    马三紧紧攥住同伴的手,他知道,他们还能在这说话,不过是眼前的刀疤手下留情,或者,是因为他们不是他的斩杀目标。

    “你他娘的放开老子!”

    壮汉还在挣扎,愤怒冲上了他的头脑,他想起和大哥喊打喊杀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如今竟亲眼目睹大哥惨死,而朝夕相处的兄弟竟做起了缩头乌龟,他怒极,抽刀反手就想砍马三,马三眼疾手快,一脚踢到他马屁股上,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双蹄抬起,蹦跶了几下,差点摔下悬崖。

    复仇变内讧,事态有点严重,我想的是最好他们鹬蚌相争,我好静观其变,趁乱逃跑。

    劈月显然没兴趣看他们兄弟阋墙戏码,他好像就只是来取大哥人头的,取完他就扔掉火把,直接转身,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啊!”还是刚刚的壮汉,他滚下马来,凄声哭喊,抱着大哥的头颅,哭的丧心病狂。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哭成这样,那眼泪竟如瀑布落下,其余人也纷纷下马,跪倒在地。

    壮汉还在声嘶力竭的哭,但他们是带着任务出来的,不能在这耽搁。如今大哥死了,作为大哥最信任的马三,理所应当成了新领头人。他要尽快结束这场哀悼。

    “八妹,别哭了,把大哥尸身收好,我们先回去!”

    要不是情况不对,我真的差点笑出来,这壮汉竟然叫八妹。

    “我不听你的,你背叛了大哥!”

    “别闹了!你知道劈月是谁!别说大哥,就是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挡不住他挥一次刀!”

    八妹泪眼婆娑,抱着大哥头颅,不听也不肯起,马三直接一脚踹他身上。

    “你他妈的,想报仇就先保命!上赶着送死你就跟那人跳下去啊!在这哭个蛋!”

    八妹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他灰头土脸,身上都是大哥的血,他哭唧唧的用外衣把大哥头颅包起来,再把尸身抱起来放到马上,大哥尸身早已僵硬,一搬到马上就立即摔下来,如此反复几次,八妹只得边哭边把大哥的尸体硬生生掰直,那骨头被掰的咔咔响,但终于能安稳挂到马上了。八妹上马,胸前挂着大哥头颅,身前横放着大哥的无头尸身,招呼也不打,自己就先骑了出去。

    马三无奈叹一口气,重新调整了队伍,换他载着我,谨慎地贴着山壁去追八妹。这次他们没敢大意,终于掏出了火折子,队伍里有了微弱的光。

    这一通变故下来,我人也清醒了。我决定和马三聊一下。

    “马三哥。”

    “小娃娃,你醒着?”

    马三语气惊讶。

    “一直醒着。”

    “那你胆子真大竟没吓晕过去。”

    “我和舅舅被你们抓之前,碰到的屠杀比这个恐怖千百倍。”

    “那不一样,就像我杀别人是为了谋生,我可以毫不手软没有任何愧疚,但是我兄弟在我面前被杀时,我却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

    “那你们为什么不杀我和舅舅,不杀我们还留着我们,有什么用处呢?”

    “小娃娃,安分点,别想套话。”

    马三果然没那么蠢,他能在极度愤怒下克制情绪,可见不是一般人,是我太天真了。我应该换个思路的。

    “那…劈月是谁?”

    “小娃娃,不管哪个时代,每行每业都有站在最顶峰的那位,劈月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顶级的杀手。大哥最后竟然是死在他手里…”

    他苦笑一声。

    “干我们这行的,原以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却不曾想,真到了时候竟这般撕心裂肺。”

    他说着说着哭起来,他们一群人不愧是朝夕相处的好兄兄弟,一哭就成泪人,只是马三碍于面子,哭的含蓄点,但我衣服很快被他打湿了。

    “小娃娃,我们抓你也是迫不得已,拿人钱财,替人挡灾,你自认倒霉吧。”

    他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替人挡灾,但是钱财呢?我一分没拿,刘公公晕着拿不了,那只剩那可疑的老乞丐,这老家伙要钱不要命,把自己也搭进来了。

    我眼睛努力四处乱瞟,视线受阻,目之所及都是黑魆魆的山壁,而且可能是太靠近山壁了,我的头时不时就撞上去。我不得不提醒沉湎于哀痛中的马三。

    “马三哥,能往外走一点吗,我的头快撞坏了。”

    马三礼貌地跟我道歉,驱马往山道中间走,七人排成一列,有序前进着。视野稍微开阔了一点,我转着眼珠子,黑暗中好像对上了一双锐亮的眼。我以为眼花了,眨眨眼,凝神细看,竟真的是一双人眼。那眼睛在黑夜中竟如狼目,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冷光。他撅起嘴,做了个嘘的动作。

    是那个倒霉蛋!

    我梗住了,此人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但他醒来这事,马三他们应该是不愿看到的,怎么办,我要告发他吗?

    正当我混乱之际,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那人对我笑了一下,光一晃而过,我只看清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我打了个哆嗦,决定安分守己,不声张不作怪。

    一路有惊无险,在天将明时,马三终于停了下来。后半夜察觉到没危险后,马三便让队伍加快了速度,终于在日出前到达了这个杂草丛生,鬼气森森的荒山。我闻到了一股冲天的臭味,那味道直冲天灵盖,我呕无可呕,几乎晕死过去。

    太臭了。这竟是一处乱葬岗!终日饱食的乌鸦在枯树枝上休憩。

    马三直接带着队伍进了乱葬岗,越往里,臭味越发熏人,马三他们像早已习惯这种味道,面不改色。我昏昏沉沉,无力抵抗,恨不能直接死在这乱葬岗成为一具无人认领的野尸。日头升起后,灼热的太阳更是将这里晒成了炼尸场。我招架不住,直接晕死过去。

    我是被一片闹哄哄的嘈杂声惊醒的,我睁开眼,迷迷瞪瞪环视四周,什么也没瞧见,吵闹声是从另一头传来的,这里说话有回声,我猜我们是在一个山洞里。

    “马三,我们让你抓的是吴家小少爷,你们拿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来糊弄我们,说不过去吧?”

    “你们情报有误,跟我们说吴小少爷会在三日后路过那块密林,我们守株待兔就好,最后我们却蹲了半月,好不容易逮到几只羊,半路还杀出个劈月,把大哥…”

    八妹愤愤不平怒吼,提到大哥哽咽住。

    “七日限定时间过后你们还未传来消息,我们便以为你们失败放弃任务了,今日午时看到有人递消息进来说你们回来了,我还不信,本想把你们当奸细处决了,但念在我们打过多年交道的情谊上,还是选择了放你们进来,结果倒好,你们还倒打一耙!”

    “你!”八妹怒气冲冲,被马三制止。

    “陈老大,我们在第三日等不到人时便已传了消息过来,你们没收到吗?”

    “未曾。”

    “当真?”

    陈老大冷哼。

    “既不信任,何必再问。”

    “如今我们双方各执一词,但人我们是带回来了,你别管是不是本尊,就问你人数对不对?”

    马三点卯一样一个个把我们数了一遍,

    “吴小少爷,家丁,车夫,书童,拢共四人,对否?”

    “人数对,但他们非本尊。”

    “我可以让他们是本尊。”马三信誓旦旦保证。

    “哦?”陈老大迟疑。

    “陈老大请看。”应该是马三拿出了什么信物。

    “此物怎会在此!”陈老大惊呼。

    “现在信我的话了吗?”

    “有了此物,可行。”

    “那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请陈老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陈老大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

    “不急,诸位兄弟连日劳顿,可先行在此歇下,陈某备些薄酒以犒劳大家,且陈某还有些问题需要确认。”

    “酒就不必了,我们还需回去安葬大哥。”

    “好,那陈某长话短说,请问,那几人是何身份。”

    “城中百姓。”

    “你随便抓几个百姓糊弄我?那光凭一个信物,就不算完成任务。”我听出来了,搞半天,他是想谈价钱了,我们这群人货不对板,看来他也不傻。

    “其余三人是普通百姓,但有一人,乃是邺城都粮道次子徐廷武。”

    “什么!你怎么抓了官府的人!我们要的是吴家小少爷,暂时不想和朝廷牵扯!”

    “哼,抓都抓了,人给你们,你们大可以直接送回去!”

    “这…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此子可有受伤?”

    “手臂被我大哥扎中一刀,并无大碍。”

    “既如此,后续我们便自行安排吧。你们这趟任务,干的着实错漏百出,当初谈好的价钱我们是万不能按约定数给的。”

    “我们折损了大哥,陈老大看着办吧。”

    “唉,罢了罢了,人死为大,我和你大哥也是数年交情,这钱我还是按数给,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陈老大请讲。”

    “交接之日,望诸位好汉能到场,帮我们镇镇场面。”

    “…此事我一人做不了主,须同兄弟们商议方可下决定。”

    “请。”

    外面便安静下来,过了一会,马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兄弟几人商议的结果是可行,但需先结清所有余款。”

    “这…”

    “陈老大怕我们反悔?”

    “那倒不是,那就按照各位兄弟说的办吧,我已着人备好银钱,现在能看看货吗?”

    “来吧。”

    一群人朝我们这边走来,脚步声跶跶,数人举着火把把洞内照的如同白昼。我终于看清了陈老大,竟是个四十出头的白面书生。

    “谁是徐廷武。”

    壮汉过去一把拎起倒霉蛋,用蛮力摇了几下,他闷哼一声,虚弱的睁开眼,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莽汉,竟吓的哆嗦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我有钱找我父亲求求你们别杀我…”

    和山道上我所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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