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门中,若说这一代的新秀是三玄,那么往前再数几代,最亮眼的无异于是昆仑山首席裴见昭与长留山首席谈子都。民间传闻,二人自年少便已结识,一同从普通弟子走上首席之位,彼此间情谊深厚。在谈子都身受重伤濒临死亡之际,裴见昭毅然贡献出半数修为,替她疗伤,两人之间情谊令人津津乐道,无不欣羡。

    但好景不长,谈子都自女儿死了之后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闭门不出。而裴见昭也在治疗好谈子都后,修为倒退,落下病根,如今虽仍居首席之位,但不问世事,整日钻研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两人就这样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野,江湖传闻也开始聚焦于三玄,很少有人再提及她们。

    院子内,裴见昭正弯腰刻着一个佛像,或许是怕麻烦,她将衣摆打了个结,头发也揽了起来,放在脑后。

    姬左权踏入她的院子里,见她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当即脸色一沉。

    “你身为一门首席,怎如此不注重形貌?”

    裴见昭手头正忙着,听到此话抬头看了姬左权一眼:“是你啊,你来做什么?”

    姬左权道:“我想来问……”

    一声惊天巨响,阻碍了他的言语,裴见昭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铁锤,她拿着它,狠狠地向佛像砸了过去。

    砸了几下之后,佛像表面依然如新,不受蛮力影响。裴见昭擦了擦额角的汗,叹息:“总算成功了。”

    她将锤子放在一边,衣角也自动解开,放置一旁的折扇被她轻轻一招,又落入她的手中。

    她随意地扇了扇,又恢复了平日里散漫的模样:“你要问什么?”

    这是要给他示威?姬左权眉头一皱,开门见山道:“救我的人是你?”

    “是我。”裴见昭坦然地承认,“姬首席是来道谢的吗?”

    “你莫要装蒜。”姬左权对于这个同修不说多么了解,但相处百年来,自然深知她的品性,“你救我是什么目的?是想要我隐瞒你们没有废了易胜武功的事实?”

    裴见昭将折扇挡在脸前,似乎在思索。姬左权见状嗤笑一声:“在思考说辞吗?你们昆仑山还想狡辩什么?”

    “裴某可不是巧舌如簧之人。”裴见昭道,“我也正纳闷呢,我若是怕你知道胜儿武功仍在,我干脆不救你,让你被扶危杀死不就好了?我原本还打算去问你,明明你们不周山已经和我们约定好,不再去打扰她,为什么姬首席又出尔反尔,欲置她于死地?若非我及时赶到,怕是只见到一具尸体了。”

    “出尔反尔的难道不是你们?太上殿已说了要将她武功废除,你们居然敢违背太上殿的命令!”

    “冤枉,冤枉啊!”裴见昭连连叹气,“当时不止是你,其他两位掌门也都查验过,她的武功确实是被废除了的。”

    “我怎么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法子?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若要交代,你何不去找宗主?废她武功的是宗主,而非我。”说完,她面上露出疑惑之色,“至于她武功恢复之事,我们确实不知。若你愿意相信我,我会带你亲自去问她,胜儿不会说谎。”

    姬左权对于她的说辞,自是不信任:“你们昆仑山向来沆瀣一气,我怎能信你?”

    “姬首席此话,倒是令我寒心了。”裴见昭不紧不慢地晃着折扇,语气透露出一丝不悦,“不周山本身就对平民出生的易胜颇有微词,易胜自入门以来,你们明里暗里地打压她。她心地善良,不计前嫌,而你们是如何对她?我话说得难听,姬正誉之死,本就是一命抵一命。易胜已退出昆仑山,前尘之事,自该一并忘却了。”

    姬左权脸色阴沉:“你之意,是季平安的命能抵得上姬正誉的命?”

    “姬首席,命不分贵贱。”裴见昭大摇其头,看起来十分不赞成姬左权的用词,“若按你的说法,世间人命都能衡量,那感情不也是?易胜只杀了你的堂弟,而姬正誉却杀了她的亲妹妹,她的心难道不会比你更痛?更何况姬正誉之死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易胜杀死他,只是帮他结成这个果。”

    姬左权眼中闪过一抹阴狠:“裴见昭,你不要逼我动手。你也看见,易胜加入了天下无道,若我公布此事,不仅不周山与你们反目成仇,就连长留山也不会放过她!”

    裴见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知道你要杀她,却不知她加入了天下无道。扶危本就不喜你,杀你亦是正常。我建议你别再关注易胜了,她武功能恢复自有其缘由。你这次险些丧命,我路过救了你一命,下次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裴见昭,这就是你的态度。你听好了,三日之内我要见到宗主,若是给不出合适的理由,我们会上报太上殿,撤了你们宗主的席位!”

    看着姬左权离去,裴见昭叹了口气:“这件事还真是难办。”

    将老板安葬好后,易胜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她武功仍在已经暴露,姬左权定然会拿此事做文章,问罪昆仑山。目前有两种可能,一是昆仑山装作不知情,否认此事;二是昆仑山坦然承认,但也会因此彻底得罪姬家,甚至不周山。

    若是第一种,那么她便要做好以一敌众的准备,要想办法让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第二种……

    枯枝上挂着残雪,易胜穿着单薄的道袍,行在结冰的青石板上。头顶突然咔嚓一声响,负重的枝桠不堪重负,截断落地,散起一片飞雪。待视线清晰之后,寂寥的小巷尽头,蓦然出现一人。

    她手持折扇,一副玉质金相,然而她的举动却带着几分落拓不羁,与容貌格格不入。

    “胜儿,别来无恙。”

    她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挑眉道:“一月未见,你可有想起我?”

    “首席。”易胜并未因为她的出现而惊讶,她问,“你为什么冬天还扇扇子?”

    裴见昭调笑的神色散去,她摇头叹气:“你还有心情说玩笑话,姬左权找了我,问我为什么你的武功还在,看样子他不会善罢甘休了。”

    知道此事会来,但没想到姬左权动作这么快。观裴见昭神色纠结,易胜就知道了昆仑山的态度,她平静道:“此事我不会说出你与宗主。武功是我自己想办法复原的。与你们并无关系,不用因为我与不周山结仇。”

    “我也是这么说,但姬首席并不信。”裴见昭虽然无奈,但还是想着先问正事,“你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

    易胜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半晌,她坚定道:“杀了姬左权。”

    裴见昭“哦?”了一声,问:“为何?”

    她皱了皱眉:“你妹妹之死,难不成也与姬首席有关?”

    易胜没有解释,从袖口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封信,递给裴见昭:“首席,这是战帖,麻烦你递给姬左权,告诉他,十日后,沉尸之渊,以决生死。”

    “这……”裴见昭拿着信,只觉得犹如烫手山芋,她问,“非这样不可吗?”

    易胜点头,裴见昭将信收到袖子中,斟酌道:“魔道将至,先前宗主本是想要你在危机时刻现身,将功赎罪。如今你过早暴露,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你约战姬左权,他定然会联合不周山上下讨伐你,你一人如何能应付?胜儿,你不是这么鲁莽的性子,你这么做,可是有其他原因?”

    “我有把握这十天内他找不到我,期间,我会抽出时间在沉尸之渊设下阵法,届时无论姬左权带多少人过来,也只能让他一人进入。”易胜道,“我对付他一人,还是没问题的。首席你不必担忧。”

    见她这么说,裴见昭便放下来心来,她又叮嘱道:“沉尸之渊阴气过重,你先前三魂七魄不稳,如今虽已好转,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提前准备好。离这里一千里处有一处地方名为厌火国,那里有一种矿石,名叫炽流,有安魂定神的功效,你可前去寻找。”

    易胜点头,见她心意已决,裴见昭也不好再劝,她继续道:“你自己要小心,若是计划有变,记得及时提醒我,我也好为你兜底。”

    易胜谢过,裴见昭还想再叮咛几句,易胜却行礼告别,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易胜与姬左权约战的消息很快便传开,同时传开的,还有姬左权杀死禅平镇两位非江湖人士的消息。

    民间再次议论纷纷起来,毕竟之前流传易胜武功被废,如今易胜主动约战,看起来与送死无异。

    “我觉得易胜肯定有所应付,她可是被称为下一任宗主的接班人!”

    “可她武功被废是铁板钉钉的事啊。”

    “或许有什么奇遇呢?我听说很多厉害的人都是因为运气好。”

    “不,我听说她武功没有被废!禅平镇有人亲眼看到了,她与不周山的人在大街上打架,现在地上的血还没洗干净!”

    “啧,听着真恐怖,听说死的那两个人是天下无道的?”

    “哪里是天下无道的,只是两个普通人罢了……真是倒霉,掺合进江湖的打打杀杀中。”

    “果然和这些修行人士扯在一起就准没好事!”

    易胜戴着斗笠,手中拿着几个刚买的馒头,她此刻已经离开了禅平镇,来到了五百多里外的朗城,无论如何,禅平镇她都不该继续待着了。

    她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只有树木环绕,四周荒无人烟。她挑了一棵粗壮的树跳了上去,坐在树上一口一口地吃着馒头。

    突然,树下传来了狗叫声。易胜低头一看,是一只看起来刚满月没多久的小白狗。她掰了一块馒头扔下去,小狗上前用爪子按住,边啃边发出哼唧的声音。

    朗城的天气虽然比禅平镇稍好一些,但仍然寒风刺骨。小白狗吃完馒头后缩在树下低低地叫唤。易胜从树上跳下,小狗看到她吓得往后退,叫声听起来急促又害怕。

    易胜站在原地没有乱动,过了一会儿,小狗因为寒冷贴了上来。她将它抱在怀中,准备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

    小狗的身体滚烫,易胜摸着它的头,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情绪。她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泪水逼了回去,心中默念:易胜,你一定要替她们报仇。

    十天后,姬左权定会带上不周山其他人一起前往沉尸之渊。她伤势严重,虽然扶危用了名贵药材给她治好了大半,但仍有隐患,她必须先把伤治好。

    心中想好后面几日要做的事情,易胜找了块巨石,这里靠着土堆,没有风吹过来,她抱着小狗,靠在岩石上,渐渐睡去。

    陈行止从远处走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一痛。

    易胜的身形又消瘦了许多,宽大的衣袍显得她更加憔悴。她蜷缩着膝盖,虽然睡着了,但眉间仍然流露着若隐若现的痛苦。

    他与易胜相识数十年,易胜意气风发、狼狈不堪的样子他都见过。但看到她这副模样,他仍然感到心痛不已,连见到她的喜悦都一一褪去。

    他坐在她身边,手轻轻在她额头上拂过。易胜的眉间慢慢松开,陷入了沉睡中。

    他看着她沉睡的面容,手犹豫地想要抚上她的脸,但在即将触碰到她脸的那一刻又缓缓收回手指。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小狗的呼噜声。陈行止望着天上的月亮,这几日焦躁的情绪在月光的照射下渐渐平复。

    他阖上眼,心中默念她的名字。随后,若隐若现的黑气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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