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朝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会回头救人了?】

    【这地方危险,她要是不救江独,自己也没法顺利下山。】

    【这地方确实危险,我还以为她跟上来纯粹是找死的。】

    【我也是,本来想看看她的惨样,结果最后就她一个人毫发无损。】

    有神仙感慨道。

    裴朝朝投生成凡人的这些年,生活困苦,为了讨生活,即使眼盲也总跟着村里人上山采药,然后拿去集市上换钱。

    所以她会走山路、认灵草也并不奇怪,神仙们没太在意这事。

    比起她采了灵草回头救江独,显然,神仙们更在意她这一路安然无恙的事——

    她怎么就能安然无恙呢?!

    神仙们气得牙痒痒,

    然而这一路发生的事都很合理,神仙们最终也只能遗憾感叹:

    【太荒谬了,她运气怎么这么好?】

    【你也说了是运气,这次侥幸,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该她倒霉了!】

    如果裴朝朝听见这些话,肯定会说,这哪是运气呢。

    这是她一早就算好了。

    然而现在裴朝朝并不知道神仙们都说了什么,

    她耐心蹲在江独身边,拿着灵草的手按在他唇畔。

    江独一直没张嘴,她就一直没把手挪开。

    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好像无声对峙一样。

    江独正注视她。

    他眉眼染血,视线也被血氤氲得有点模糊,

    即使眼前裴朝朝笑得纯善,但这笑沾染上血色,莫名有种脆弱与邪气共存的矛盾感。

    他目光有些阴翳,却又多了点复杂意味,这样看着她,像在审视。

    裴朝朝觉得很有意思。

    她有意逗他,装作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为什么不吃这些灵草?”

    “怕有毒吗?”她自问自答,撕了一小片灵草叶子,塞进自己嘴里:“没有毒。”

    说完,她又朝着江独温和一笑,再次撕了片灵草叶子,喂到他唇边。

    江独:“……”

    江独挪开眼。

    他想,她的伪装无懈可击,任谁看了都觉得温和善良。

    即使看她再多眼,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一点表里不一的痕迹。

    她拿灵草回来给他治伤,的确是他没料想到的。

    但刚才那点微妙的受宠若惊感,最终还是被他对她的戒备感给压了下去。

    他实在难以置信她是什么好人,嘶哑冷嘲:“又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想帮帮你,一定要有目的吗?”裴朝朝歪了歪头,声线蛊惑:“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需要你帮?我又不是要死了,没有你的灵草也能活。”江独几乎要听笑了,忍不住道:“而且不把你往坏了想,难道我还得把你往好了想?好人能反手捅我心窝子?好人能威胁……唔!”

    他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然后瞪住裴朝朝——

    刚才裴朝朝趁他说话,直接把灵草往他嘴里一塞。

    紧接着,纤白手指探进他口腔,直接压住他舌根和喉咙,逼迫他咽下那灵草。

    他呼吸不畅,被压着喉咙忍不住咳嗽,咳嗽间被迫咽下灵草,难以抑制地干呕了几下。

    锋利锐气的眉眼也被逼出泪光,眼尾晕红一片,水光混着血迹,竟生生给他乖戾的模样里添上几分脆弱感。

    像把虚张声势的,战损的刃。

    他这样瞪着裴朝朝,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裴朝朝手指又在他舌根按了下,确定他把那灵草咽下去,声线亲昵:“我不太喜欢别人拒绝我。”

    她慢条斯理把手收回来,无奈笑道:“而且我采药很辛苦。”

    语气是很温和。

    然而这份人畜无害的温和下,一点危险与恶劣悄然冒头。

    江独盯着裴朝朝的脸,一开始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向来是不可一世的性子,从来没有这样受制于人过,几乎是怔住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他胸腔不停起伏,心口未愈的伤早裂开了,现在随着呼吸悄然冒血,扯着疼。

    眼尾被怒火晕上猩红,他理智直接崩盘!

    感觉到裴朝朝正抽出手指,他动作先于思考,直接咬住她指尖!

    牙齿狠狠碾在她手指骨肉上。

    裴朝朝“嘶”了声。

    她虎口掐住他下颌,指尖用力,反顶住他的牙尖:“要喝我的血吗?”

    手指已经在被咬破的边缘了。

    即使现在抽出来,一定也能看见深深的牙印。

    但她声音还很平稳,在江独耳边悄悄道:“喝我的血会被暂时定身,不怕我趁机再捅你一刀?”

    江独松了松嘴。

    忽略了自己咬人的幼稚举动,他瞪着裴朝朝。

    哪怕知道她是个瞎子看不见,但他还是死死瞪着她。

    如果不是他现在重伤,灵力耗尽,他真的会直接杀了她!

    他犬齿尖尖的。

    松开嘴后,裴朝朝指尖在他犬齿尖上点了下。

    她觉得江独当真像条漂亮的暴躁疯狗。

    他现在这样看着她,好像想要随时扑上来,用尖锐的利齿咬断她脖子。

    裴朝朝把手收回来。

    江独得了空,开始狂吠:“我杀了你。”

    裴朝朝说:“可我帮了你。”

    “如果没有我,你灵力耗尽倒在这,之后如果来了什么妖怪怎么办?随便一个小妖怪都能杀了你。我采灵草帮你恢复灵力,是我救了你,”她循循善诱:“你要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吃了灵草,体内的灵力确实开始恢复了。

    因为灵力加速恢复,身上的伤也开始缓慢愈合。

    江独力气恢复,捡起刀打量她:“救命恩人?你差点杀了我怎么不提?”

    裴朝朝说:“真的不能怪我。”

    她叹气:“你要把我抓去当药人,如果我当时不反击,我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吗?我当时是真的很害怕。”

    刀已经横到她脖子前。

    江独没出声。

    他想,

    确实,如果当时他这样带走她,她就没法好好站在这了。

    他会把她带回归元宗,为了避免她暴露他身份,或许还会割去她的舌头,卸去她的四肢。

    他也不会有机会知道,她这样人畜无害的一张脸下面,是这样一张恶劣面目。

    裴朝朝推开脖子前的刀:“就算我捅你一刀,又救你一命,一笔勾销,好吗?”

    她说这话时笑意柔软。

    像是在讲道理,像是在求和,像是在服软。

    但江独心里觉得,都不是。

    她根本没有怕过。即使他现在把刀往前推,她还是有别的办法逃脱。

    她只是在用这样柔软的、平静的一面哄着他玩,像戏弄他一样,仿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喜怒的神明。

    先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再一次萌出新芽——

    她的情绪到底会不会失控?

    她情绪失控时会是什么样的,会和他一样歇斯底里吗?

    他注视着她,然后顺着她的力道收了刀,冷笑:“行。”

    裴朝朝直接无视他的语气,欣慰夸赞:“好讲道理。”

    这姿态有点像主人在夸赞逐渐被驯服的疯犬。

    江独没察觉出来。

    他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心说讲什么道理?

    他们魔修为非作歹,做事从来没有道理可讲。

    只是他突然发现,他确实没那么想杀掉她了。

    或许比起让她就这样死了,他更想看一看她失控的样子?

    *

    裴朝朝和江独在庙前耽搁了一会,琼光君至今都没找过来,只能说明他暂时没有行动能力。

    或许是晕过去了。

    裴朝朝没忘记此行目的,

    等江独恢复了一点灵力,她问:“你刚才看见季仙长了吗?我眼睛看不见,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江独听见这话,突然想起,她来这好像就是为了找季慎之。

    嘴里还泛着灵草余味,那股有点酸有点涩的气味从喉头反到舌根:“怎么,给我采药不会是为了让我带你去找季慎之吧?”

    江独勉强和她达成共识,不再对她喊打喊杀,但和她说话时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裴朝朝哄他:“当然不是,给你采药只是想帮帮你。”

    江独垂眼看着她。

    她脸上笑意真诚,好似确实如她所说,她想帮他。

    他对她本能戒备,

    但这一回,他鬼使神差地没去剖析她这话究竟真不真,

    只是脑中飞快划过个念头——

    她哄人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江独捏了下指尖,盯着她没说话。

    就在裴朝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却听见他说:“行,我带你去。”

    裴朝朝温声道:“那多谢你。”

    江独听见她这话,冷笑道:“谢我什么?你以为我想带你去?只是怕你趁机拿着妖核跑了。”

    他现在伤重,若要疗伤,则需要运转灵力流经全身。

    如果妖核拿在他手里,就会被动地被他疗伤的灵力激出妖力,打在他身上。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扛不住妖力的反噬。

    所以疗完伤之前,妖核只能放在裴朝朝手里。

    裴朝朝也知道妖核特性。

    她闻言,没提归还妖核的事,准备在江独疗完伤前就把事情做完。

    她只恍然大悟似的点头,然后纤白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想陪我去,其实可以用灵力锁住我。我没修为,你锁住我,我就跑不了了。”

    这话说着,

    两人已经走到庙后面了。

    就见琼光君昏死过去了,白色衣袍都被血染透,身上却仍有灵力护体——

    这是因为重伤晕倒,他身体的保护机制被激发,所以灵力逆行,不仅会护住心脉,还会无差别攻击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人。

    要剖心,就要先毁掉他的灵脉。

    说来琼光君的修为也算强悍了。

    归元宗那么多人一起与那大妖交手都受了重伤,这个情况下,琼光君居然还能带着伤追上来和大妖缠斗这么久,现在也只是昏死过去而已。

    裴朝朝感慨了下,然后把手腕从江独手里抽出来。

    江独手心倏然一空。

    就见她摸索着走到琼光君身边,扶起琼光君的身体。

    江独不想管她,自己找地方坐下,开始运灵力疗伤。

    然而刚一闭眼,就又睁开,往裴朝朝那看了一眼。

    她现在离他是有点距离的,他指尖一抬,在她手腕上锁了一道灵力。

    灵力结成半透明的绳索,系在裴朝朝左手手腕。

    裴朝朝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江独在她发问之前先出声了:“双重保险,怕你跑了。”

    裴朝朝轻笑。

    她正半蹲在琼光君身前,原本还想着怎么让江独输送灵力过来,没想到江独就先在她手腕上锁了道灵力。

    解了燃眉之急,心情好,她就温声哄江独:“放心,我若要跑,之前也不会叫你帮我留在归元宗。”

    江独冷笑:“是吗?忘了问,你留在归元宗要干什么?”

    裴朝朝说了半截真话:“为了季仙长。”

    琼光君的手收拢成拳,她正掰他手指,准备把妖核塞进去。

    只要共同握住妖核,再念个仙咒把灵力引入妖核,那妖力就会反噬到琼光君身上,毁掉他的灵脉。

    她这边动作着,

    从江独的角度看过来,只能看见她纤白的手指卡在琼光君指缝间。

    这姿势看起来有种亲密感。

    江独冷笑一声,随即再次闭上眼。

    他眼不见为净,语气却很尖锐:“为了季慎之?干什么,你要迫害他?”

    她现在面对着江独,江独又闭着眼。

    于是两人都没看见,琼光君手指被掰开的一瞬,一张符纸悄无声息地从他手里掉到地上。

    符纸是刚才和大妖缠斗时,琼光君就握在手里的。

    江独没看见这符纸,也就没认出来,这符纸是归元宗最高级别的召唤符,专门用来召唤师尊。

    若是弟子遇见危及生命的事,可以把这符拿出来,符纸落地成灰,师尊的分.身会立刻出现。

    这时,

    裴朝朝见江独闭眼,于是又把头扭回去。

    见琼光君手松开,她顿了顿,把手塞进他掌中,共同握住那枚妖核,嘴里敷衍江独:“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对他——”

    说到这,她话音短促顿了下。

    她看见地上有一张残破符纸,不知道是哪来的,那符纸正在慢慢变成灰烬。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琼光君侧后方。

    这是一个很高的男人,雪肤白发,

    他气质温和安静,得像山巅积雪,凛然又漂亮。

    裴朝朝没见过这人,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她抬了抬头,就见这人影也正垂眸注视她。

    这是一道神魂吗?

    还是分.身?

    有意识吗?

    她想探一探这道影子,但还在装瞎,于是像瞎子一样,伸手往前摸索。

    这时,

    江独出声了,他还闭着眼,声音森森:“只是对他什么?继续说。”

    裴朝朝的手碰到那影子,却意外地像是碰到了什么实体。

    她尽职装瞎,像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手往上摸索了下。

    触碰到男人的下巴,然后嘴唇。

    男人没反应,于是她恶劣地按了下男人唇瓣。

    她左手被江独的灵力牵着,而江独闭着眼,看不见她那只手同时正隐秘地和琼光君交握着,共同握住一枚妖核。

    而此刻,她右手又抬起来,触碰琼光君侧后方那男人的唇。

    同时,她动了动唇,回答江独的话。

    即使眼睛被白绸覆盖,但她仰着头,依旧像是看着那白发男人在说——

    “一见钟情。”

    话落。

    白发男人缓慢眨了下眼。

    江独顿了一秒:“什么?”

    裴朝朝懒得回话,已经开始在心里准备念仙咒导灵力。

    然而咒语刚默念了一半,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反扣住了。

    她错愕垂首,

    看见琼光君睁开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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