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三天还是没有想明白,索性便不想了。当天夜里,我避开了所有守卫,离开了昆仑墟,管他们的纷纷扰扰,我自有我的逍遥道。

    我没有回沃野,而是四处游历,大荒,平泽,三苗......

    一路走,一路听着昆仑墟发生的事。我离去以后,两方吵的更凶了,一言不合直接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是数十年,西王母和帝俊的仗斡旋了数十年,昔日宁静清幽的昆仑墟也被屠染成一片炼狱,除了军中,再无人踏足。

    路边的篝火早已被战火覆盖,我的桃树估计也被某把屠刀拦腰砍断。

    又是一年,我在东海静修,本不想再听那边的消息,直到数日前海里的鲛人说起了帝俊弟弟天神据比被擒,西王母欲以此要挟帝俊退兵。但那位哥哥却没有丝毫畏惧,直说西王母可直接砍了他弟弟的头,来振他们部落的军心。

    东海下了一夜的雨,我坐在茅草屋内,听了一夜的雨。雨幕漫漫,在朦胧之间我恍惚想起了当初挟她而下的少年。

    次日,雨停。

    我的茅草屋前趴了一只浑身是伤的白老虎,我走上前去,穷奇发出呜呜的声音,轻轻舔了舔我的手掌,他不会说话,但我听懂了一切。

    深夜,昆仑山下,军帐内。

    玄华刚一进帐,我便从帷幕后走了出来,他看见我很是惊讶。声音难掩喜悦:“师妹,你怎么来了?”

    我做了一揖,淡淡笑道:“师兄,别来无恙。”他想上前拥我,却意识到自己满身的血气,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师兄尚好,喝酒吗?母氏今天特赏我的。”

    “不了。”我摇了摇头:“我今夜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玄华眉头微蹙,似已察觉出什么。

    “听闻你们已经抓了据比。我来想求师兄一件事......”

    “求我放他?”

    “是。”

    他突然冷笑一声,“云凰,数十年修行,怎让你变得越发天真了?据比是帝俊的弟弟,亦是我的敌人,这数十年来我们多少族人死在他手,我怎可背上被母氏发现的风险放他?”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只要你愿意相救,我可渡我一半灵力给你。”

    “什么?”

    我声音清稳,一字一句道:“你那么拼命拿下昆仑墟,为的不就是在西王母众多儿子中有所建树,使她另眼相看吗?可师兄莫忘了,你自身灵力亏损,即使武力再高,也难以出头。甚至你真的替她夺了昆仑墟,下一任主神也定不会是你,只因这昆仑墟万古之力你压不住。”

    玄华没有言语,他抚摸着桌上那壶酒,烛光剪影,映得他眸色深沉。

    “师兄,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烛火挑动了一下,他将手从酒壶上挪开,轻轻抚向我脸颊。“若是,我不想要灵力,而想要你呢?”

    我扭开脸,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无比清晰:“师兄我们相识那么多年,都很清楚对方究竟爱的是什么。”权利与她,他决不会选后者。

    玄华的手停在半空,他怔了怔问道:“你爱他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当初这块女娲石是他先拿到的,后又赠予我。既然他送了一块女娲石给我,那么我拿这一半灵力来还,也是应当的。”

    溪水泠泠,竹林幽幽。

    小道上,穷奇驮着阿据与我缓缓而行。他伤的太重,从昆仑墟到这里,一直未清醒。我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脸颊,想起这些天他迷迷糊糊时叫的一声又一声“云凰。”

    罢了,救就救了吧,欠他的,从一开始就欠他的。

    数月后,烈山。

    幸得神农氏相救,阿据的伤好了大半。每天都能拽着穷奇去给神农氏族帮帮忙,再带上一盒糕饼回来。

    他初愈时,我就将门一锁,隔着门告诉他,想去哪儿去哪里,用不着给我报恩,我云凰不是一个喜欢勉强的人。

    结果这小子抱着穷奇在外面坐了一宿,说什么也不走了。

    我想这世间的情爱,大抵便是如此,有因有果,有孽有偿,我是他的因,他是我的果,这浮浮沉沉多年的时光里,我早已不想再去计较他当初是否骗我,对我究竟有几分情谊。

    两人相遇不语已是懂得,我逼着阿据在东黄大泽立了誓,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妻,生生死死,不离不弃。

    我们就此在烈山住下,让神农氏为我们主了婚,重新种了一颗桃花,学着平常夫妻那般过活。也不再问外界事,只愿在桃花树下,年年岁岁,执手余生。

    我本以为生活会就此平淡的下去,直到昨日,帝俊的玄鸟浑身带血的落在我们屋顶。

    顷刻间,我慌了。

    他避开我与玄鸟说些了许久的话,又将它转交给神农氏医治。

    我坐在屋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许久之后,他推门而入,我本还想继续僵着一张脸,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眼珠止不住的往下掉,但嘴上仍说:“我知道帝俊是你哥哥,他有难你不能不救,大不了我与你一起去,我好歹也是能打的凤凰。”

    半久没有声响,扭过头,入眼的是一双闪亮如星的眼眸,那眼里清澈的波光带着无尽的依恋。

    他将我拥入怀里,带着一丝眷恋道:“云凰,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我真的好想陪着你,地老天荒,至死不休。”

    我愣了,看着他无比真挚的眼神,我心下一动,他......是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那夜,我们坐在屋顶上,喝着神农氏的送的酒,畅想着未来的年岁该怎么过。既然他真的放下了,那么我自然也不必将他拘在这里。我靠在阿据肩头,絮絮道:“等春天到了,我就带你回可沃野,见见我的爹娘,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在那里鸾鸟自由自在地歌唱,凤鸟自由自在地跳舞;凤凰生下的蛋,沃民食用,上天下的雨露,沃民饮用;凡事他们所想要的都能如愿。还有很大的扶桑树,每一年的月圆我们都会去那里许愿,那里的各种野兽群居在一起。若是我们去会有两只青鸟带路,他们啊比西王母娘娘的鸟都要好看。阿据,你不是喜欢看我跳舞吗?到那个时候,我天天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好。”男人的声音略为沙哑,看着我的目光也变得格外深邃。

    翌日,我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挠了挠头,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阿据。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疯了一般跑出去,却在门口被一道结界弹了回来。

    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他骗了我,什么与我回沃野的鬼话,什么要与我永远在一起。

    不!阿据!

    我汇聚全身灵力,发疯似的破了三天三夜的结界。

    撕开一点口子,便不顾一切的往昆仑墟赶。

    待我赶到昆仑时,赤水汤汤,天边皆是一片暗红之色。

    须臾间,伴随着一声轰鸣,狂风骤起,山岳倾然,浩荡之音震天动地,我提着剑穿梭在战场上,寻找着阿据的身影。

    风声飒飒,战场上只有刺鼻的血腥味和一个接一个倒下的身体,我渐渐辩不清方向,只能拼命嘶喊着阿据的名字。

    杀声滔天,无人回应。

    随着战况愈烈,强大的戾气被赤水被掀起冲向战场,那是帝俊做着殊死一搏,隔着千层水浪,我看见了厮杀中的阿据,正以一敌十,处于僵局。

    我砍杀出一条路,逆着血河奔向他。

    他也看见了我,回过头厉声大喊:“走!”

    话音刚落,一把利刃就贯穿了他的胸膛,随即又是一剑斩去了他的右臂,刹那间,恍如天地倾覆,山河失色,“不!”我疯狂大喊着冲向阿据,不过一步之遥,他就这样倒在了我的面前。

    隔着漫天飞土,玄华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抽出剑,不可置信的看着战场上的我,“师妹我......呃!”

    我恨极向他刺出一剑,又是一掌将他弹开,我跪在地上抱着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阿据,手颤抖的去抚摸他的脸颊。怀里的人艰难张开双眼,气息微弱:“云......凰......”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停止半空,陡然落下。

    “不!你说好要跟我回沃野的,不要骗我,求求你不要骗我。”我无助哭喊着,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他不会再回应我了。

    玄华的将士看见他被我击倒,纷纷怒吼着挥刀砍上来,我闭上双眼,不作挣扎。

    却听一时咆哮,穷奇冲入战场,左拼右咬,撕出一个口子来。那白虎身上,是结界初散的印记,他早算准了时间,这是他留给我最后一道保障。

    我猛然清醒,起身抱起阿据,以凤凰真血为结界,踏着累累白骨和遍地血河走出了万古罪恶的战场。

    玄华咳出一口血,欲起身追赶,眼前已是骤然漫起了朦胧青烟。

    昆仑墟的争夺结束于开战的第八十年,西王母手握女娲石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帝俊部溃败,后又遭到炎帝部族的猎杀,四散奔逃,消失于茫茫九州之内。

    多年后,八荒的土地上,出现一个额间带有红色印记的巫女,身后跟着一个折颈断臂的活死人,那尸体毫无意识,额上也有着同样的印记,巫女一步他随一步,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经过大荒,路过平泽,随着天地茫茫,渐渐消失于烟波浩瀚处......

章节目录

阿据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梦华lll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梦华lll并收藏阿据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