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小心翼翼跟在高主任身后,前方那个身影憋着一肚子气,像斗兽场已被激怒正待上场的公牛,只等办公室门一关,它势必发起猛烈攻击。

    可是门被推开后,高主任竟傻在原地。

    办公桌前站着一个女人,她背对门而立,模特身材,宽大笔直的阔腿裤下蹬着一双十厘米红底高跟鞋,气场直指两米八。

    “你,你?”高主任晃了眼。

    女人转过身,视野里多出一个倒霉模样的女学生,她微微皱眉。

    “哇,靓女!”小岛没忍住飙出了云州话。

    高主任喝道,“要你说!”

    小岛耷下脑袋,哼,不说就不说。

    “你,你怎么来了?”高主任颤声问。

    高主任,你的气焰呢?不,你还有气儿吗?

    女人睨向小岛,明知故问,“有学生在?”

    小岛偷偷瞄向女人,她的嘴巴挺大,不过牙齿很白,口红颜色也特别好看,可惜戴了墨镜,小岛看不见她的眼。

    “啊,是,是,准备问她几句话。”高主任结结巴巴。

    “本来想跟你说一下,”女人起个头,停住了,“算了,没事。”

    小岛听得出来,那种停顿绝非欲语还休或是犹豫踟蹰,而是一种“我想通了”的果断。

    “昨晚……”高主任急道。

    “别说了。”女人打断他。

    高主任瞪向余小岛,小岛机灵地往门后退去,可女人却抢在小岛之前,她心烦地摇手,“我没事了,你们聊。”

    “你别走!”高主任急得跺脚。

    女人走出办公室,手落在把手处,她顿了顿,说,“西门围墙那画儿,挺好看的。”

    说完红底黑高跟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剩下高主任抱着圆溜溜的脑袋来回摩搓,脑油都快给他擦光了。

    她和高主任什么关系?昨晚,哇,好令人遐想连篇。

    小岛鸡贼地朝高主任望去,谁知高主任正怒气冲冲地盯着她,眼神像在说,就是你这个臭丫头,坏我好事!

    “看什么?你还有心思参观我的办公室?”

    高主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张黑色老板椅上铺着一张竹色麻将席,和忠叔小卖部收银台里那张破皮椅上的一模一样,一不小心,小岛的小屁股就会被那些方块咬住,疼得她龇牙咧嘴,她一度怀疑那是忠叔不想让她霸占皮椅故意想出的馊主意。

    “高主任,我小时候学过国画。”小岛忽然说道。

    高主任哼了一声,“看出来了。”

    “我师父叫周志明,是云州美术学院的名誉教授,师从万荷堂黄永玉黄老先生,”小岛探步向前,指向高主任办桌桌玻璃台板下压着的那幅画,“高主任,您也喜欢黄老先生?”

    高主任瞄了一眼余小岛,不耐烦地说,“你想说什么,别扯。”

    小岛似笑非笑,“您桌上这副红蓝鹦鹉是专程临摹的吧?怎么不画全呢?”

    高主任不说话,随手翻开一本笔记本,慢悠悠地翻看。

    “您没把它挂在墙上,反把它压在桌板下,说明您格外珍爱它,无时无刻不想看见它,是吧?挂墙还得抬头挺脖子,压桌板多方便,一低头就瞧见了……”

    高主任将笔记本使劲一摔,喝道,“扯!我看你能扯到什么时候?”

    “是你问我在看什么。”小岛小声嘀咕。

    “我问你,你那些画什么意思?”高主任冷声道。

    “什么画?”小岛装傻。

    高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好意思问我!西门围墙上那些画,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为何认为是嫌疑人是我?”

    高主任抖开手中信纸,“你不是嫌疑人,你是罪犯!”

    “这能说明什么?”小岛轻笑。

    “睁大你的眼睛瞧清楚!这玩意儿跟围墙上那东西一模一样!还需要说明吗?”高主任气得直接将信纸往小岛脸上贴去。

    小岛从脸上揭下信纸,展开铺平后,不禁惊呼出声,“哇靠,牛!”

    她自觉地屏蔽了后面一个字。

    不知道是哪位妙手丹青竟将她胡乱所涂的红色肉球改成了三头六眼八臂的混世魔童小哪吒,不过这哪吒的脸怎么像熊猫呢?

    “你说什么?”高主任拍案大喝,很明显,他脑补了那句国粹。

    “这,这到底是熊猫福娃还是哪吒三太子?”小岛傻傻问道。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高主任气得头痛欲裂。

    小岛指向信纸中央,“我当时只画了一只肉团子,这双熊猫眼,还有三头六臂什么的,却不是我画的。”

    “编!你再编!余小岛,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滚出江中!”高主任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险些将玻璃台板打穿。

    “高主任您的画……”

    小岛心疼地大喊,高主任触电似地收回了手。

    “老高,有话好好说!”

    门外一个坚定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是谭校长!

    小岛心头一喜,救兵来啦!

    “你不是去省里开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别拦我,今天我要好好教育教育她!”高主任大概猜到谭校长会来护短,干脆先发制人。

    谭校长却示意门外,好像在问刚才那女人怎么回事?

    高主任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他指向余小岛骂道,“你看看,哪有这样的学生?她眼里有怕这个字吗?整个江中没有一个学生敢像她一样跟我讲话!”

    “老高,上次开会我们才说到教育工作者的观念需要改变,需要与时俱进,现在的师生关系讲究平等尊重,我们在学生面前不能总是高高在上对吧?我们要学会跟学生平等地面对面地对话,这样才能更好地促进师生交流。”

    谭校长面色温和,一通胡扯,小岛在一旁憋笑到内伤。

    高主任瞪住谭校长,“你来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谭校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恢复了严肃面容,“省里把交流活动提前到了下个月。”

    “这么快?”高主任一愣。

    什么交流活动,小岛好奇。

    “猜猜我的好手气今年抽到了谁?”

    “雅安?”高主任颤声问。

    谭校长抡起胳膊肘,向高主任好好展示了一番什么叫福禄双修,积了几辈子阴德才能攒来如此好运的一双手。

    高主任无语,“剁了。”

    “好好准备吧!”谭校长拍拍高主任,得亏这宽厚的背,要不然雅安这座大山压过来,没几斤几两还真扛不住。

    “说提前就提前,上半学年安排得满满的,哪里还忙得过来?”高主任埋怨道。

    “所以抓紧时间,跟雅安也尽早对接。”谭校长语气变得畅快,烫手山芋扔出去,一身轻松。

    高主任惆怅的眼珠转啊转忽然就转到余小岛身上,那眼神就像杏花楼里的妈妈在提溜盘算怎样将面前这个黄花大闺女卖个好价钱。

    小岛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在被高主任卖掉之前,谭校长朝小岛招招手,“你跟我来。”

    竟然就这样逃离了高主任的渣滓洞,小岛不敢相信。只不过前面的人闷声不语,她也只得低头小碎步紧跟其后。直到两人走出办公楼,前面的人才突然冷脸沉下声,“师从黄永玉黄老先生?”

    小岛一哆嗦,“画册上拜的。”

    “云州美院名誉教授?”

    “我给封的。”

    “周志明是?”

    “我爸拜把子好兄弟,云州市动物园灵长类动物饲养员。”

    听完最后几个字,谭校长傻了。

    小岛扑上去抱住谭校长大腿,“我,我不是故意的。”

    “有你这么捉弄老师的吗?”谭校长板脸喝道,“你不要仗着那点小聪明就沾沾自喜,也不要以为人人都是井底之蛙,不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原来您知道!”小岛惊讶地捂住嘴。

    谭校长哼了一声。

    小岛翻了一个白眼,“那您也不告诉高主任,不厚道。”

    “你!”谭校长被堵得语塞,“你活该被高主任骂!余小岛,尊师重道是一个学生最基本的品德。”

    “一报还一报,谁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冤枉我。”小岛扬起脸,“围墙上的福娃不是我画的。”

    “我知道。”谭校长竟然点头。

    小岛愈发理直气壮,“再说,那张画是他自己压桌板下的,跟我无关!我不过好心提醒他……”

    “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谭校长喝道。

    “我实话实说。”小岛装做委屈巴巴的样子。

    “我还有事,你回去上课吧!”谭校长有些糟心,他挥挥手想赶走小岛。

    拔腿逃跑之前小岛贼溜溜回头一笑,“谭校长,您干嘛去啊?去高主任办公室吗?”

    “你管我!”谭校长飞起一脚。

    小岛吐吐舌头溜之大吉。

    折返路上谭校长深刻地检讨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要帮这个熊孩子?每次还被她气到语塞?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顽皮?这么容易惹事?这么容易蹬鼻子上脸?

    他低头闷声往回走,可是不知为何,脑里挥之不去的是另一张脸,聂老师以前怎么评价她的?

    一天不骂浑身皮痒,两天不打上房揭瓦。

    谭校长笑了,时隔那么多年,只要一想起那张脸,他还是会笑。

    “你笑什么?”办公桌前高主任冷脸哼道。

    谭校长赶紧敛色,他指向门外关切道,“我,我刚才看见了,是蓝辛吗?我差点没认出来。她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又提复婚了?”

    高主任不出声,他的脸红得就像炉膛里烧热的铁。

    “怎么了老高?”

    高主任狠狠剜了谭校长一眼,他将显示屏一转,一句话没多说。

    显示屏上,百度搜索,黄永玉,鸟——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咳,老高,是这样……”谭校长清清嗓子试图去解释。

    高主任拦住谭校长,鼻子一擤,竟涕泪涟涟,“这个龟儿子,亏我把它当做宝压桌板!他竟然骂他老子话多,狗日的,白眼狼!老谭,我好苦!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熊儿子!”

    谭校长摸摸额上冷汗,真庆幸支走了余小岛这根搅屎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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