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妍赶到医院时,弟弟司平正在VIP病房门口和护士长聊得热乎。

    “我们家理发店就在花神路转角,就在她家舞蹈室旁边。”

    “新闻是假的,我们邻里街坊的能不知道吗?那小姑娘原本就有问题,老师是被冤枉的。”

    “用针扎,真的!你别不信。”

    “可不是亲妈吗?”

    司妍清了清嗓子,司平一回头,自觉地拧住那张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的嘴。

    “我姐来了,回头再聊!有空记得去我家发廊搞个发型,包你fashion,还打骨折!”

    他这是还给人家抛了个媚眼?

    “妈呢?”司妍拉下脸质问道。

    “里边躺着,睡着了。”司平压根儿没当回事。

    “确定没伤到骨头?”司妍不放心。

    “X光都拍好几张了,没见骨头断呀!”

    “为什么要拍好几张?有辐射你知不知道!”司妍又急了。

    “我怕你不相信,就让医生多咔咔了两张。”

    司妍气得恨不得撬开弟弟的脑子看看,四十岁的人,脑子怎么只有四岁!

    推开病房门,司妍悄声走近,病床上孙婆婆睡得安详。

    “她不是摔伤吗?怎么会突然晕倒?”

    司平捂嘴笑道,“你别不信,医生说的,老太太是给饿晕的。”

    司妍难以置信地停住脚步。

    “你妈太有才了,别的老太太要是扭到脚,肯定立刻找家人送医院拍X光,你家老太太呢,索性坐在地上看星星看月亮,等它自愈。”

    “七十多岁的人,当自己霹雳娇娃呢!” 司平朝病榻上的母亲看了一眼,幸好睡着了,要不然吊着口气她也能一个鲤鱼打挺证明自己老夫聊发少年狂。

    “后来呢?”司妍问。

    “后来?”司平倒吸一口冷气,叹道“院子那堆鹅软石又冷又硬,再加上夜里降温,她又没吃晚饭,”

    “为什么不吃饭?”司妍急道。

    “我哪儿知道,等她醒来你问她。”司平走到床前顺手将母亲的外套叠好,平整地摆放在床尾,“幸好碰巧南山回去看她,要不然,”

    “她不能再一个人住了。”司妍敛下面色,态度坚决地说。

    “你得先跟她讲通,”一说到赡养问题,司平也开始烦躁,“别人家是没儿没女抚养,我们家姐弟两人争着要养她,她倒是好,非要一个人住,你说今天晚上她要是被冻死在院子里,我们俩的良心后半辈子往哪儿安,还让不让我们做子女的活下去?”

    司妍杵在原地,好半天才说,“大概我们俩,都没能让她满意。”

    “谁能让她满意?”司平从床尾站起,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这他妈的跟满意不满意有什么关系?现在问题很简单,她老了,必须有人照顾,她愿意谁来服侍?总共就我们两个子女,不是你,就是我,选一个不就好了吗?挑三拣四,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VIP病房处于高层,站在窗台往远望,江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那些灯火从远处看,总是给人温情的感觉,好像可以源源不断给予人力量,可若是聚焦某一盏灯火,不断放大,只怕任一家也都千疮百孔,让人精疲力尽。

    司妍忽然转头问道,“花了多少钱,我打给你。”

    司平环视病房一周说,“妈有医保,医药费能报销,报不了的,喏,都是这个豪华VIP。”

    说完司平毫不犹豫地掏出费用明细递给司妍,“反正是你坚持要住,那你付钱,我才不跟你客气。”

    司妍轻笑一声,“不花钱升级病房,这会儿老太太还在急诊室排队等挂水吧。”

    “你打个招呼不就行了,院长不是你同学吗?”

    司妍横他一眼,“能用钱算清楚的账,就用人民币算明白了,别攀扯人情,人情算不清。”

    “朋友之间帮个忙多大事?”司平不以为意,反冲司妍,“再说又不是别的事,老太太人都差点儿没了,你打个招呼让人照应照应会怎样?”

    “不会怎样,”司妍冷冷道,“我就是不喜欢欠人情,我就是不想别人知道躺病床上的是我妈。”

    “住院登记的名字是孙秀春,又没写司妍的妈,许市长丈母娘!”司平揶揄道。

    司妍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司平缓声道,“姐,你以为妈住进来后就能耳根清净?”

    司妍软绵绵地坐在床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知道我最烦什么,我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的,再说吧。”

    “行,行,反正妈这回没大事,要真有事,你也不会不管。”

    “知道就好,把单子给我。”司妍伸手。

    司平想了想,把纸条又塞回了裤兜儿,“你别着急,后面还有呢,到时一起转给我。”

    “行。”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小缝,两人回头,冯院长。

    司平侧过头朝司妍耳语,“看你往哪躲。”

    司妍回瞪司平一眼,转而悄声示意冯院长门外说话。

    “刚刚听说孙老师被送进急诊,我赶忙过来看看,你这个老同学也真是见外,咱妈晕倒了也不说一声。”冯院长上来就是一通埋怨。

    “你听谁说的?”没有寒暄,司妍问得毫不客气。

    “呃,”冯院长顿时有些挂不住,眼睛眯溜溜地转向身后护士长。

    护士长赶紧回答,“是胸外科转去急诊帮忙的一个护士,她之前负责聂校长的病房,认识孙老师和聂老家外甥,高高帅帅那个,”

    司妍恍然,脑海里不自觉地浮起方南山那张帅气的脸庞,好看是好看,可怎么看都不像方念,没准,像他爸爸吧。

    冯院长上前一步凑近司妍指向病房悄声道,“其实你跟我说下就行,楼下病房还有空床位,咱妈不必要花这个钱。”

    要是有空床位,方南山会给我打电话?

    “听说楼下病房很紧张,留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吧。”司妍缓缓道。

    冯院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道,“我刚刚问过主治医生,咱妈只是扭伤,软组织受损,没有伤及骨头。”

    “是的。”

    “明天我帮你安排一下咱妈的全身体检,反正都住下来了,趁机做个全身检查吧!”

    “我们也这么想。”司妍正犹豫如何客气而不失礼节地送走这位冯院长时,许长春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哎呀,许市长也来了。”冯院长满脸堆笑。

    “冯院长,你好呀,辛苦你了!”许长春自然地伸出右手。

    冯院长赶紧伸出双手握紧许长春,“许市长您客气了,刚才我还在跟司妍说呢,都是老同学,阿姨住院了,我们肯定要多关照。”

    “医者仁心,”许长春拍拍冯院长的手,感慨道,“刚才我下车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咱们医院这栋楼灯火通明,医护人员辛苦啊,是你们在守护我们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我要好好感谢你们,你们可是守护人间的天使!”

    冯院长被夸得不好意思,“哪里哪里,这是我们本职工作。”

    “行,冯院长你先忙,我进去看看我妈。”

    许长春抽出被紧握的手,冯院长识时务地转身告辞。

    司妍解脱地松了一口气,转脸嗔怪道,“不是叫你别来吗?妈没事。”

    “我担心你,”许长春揽过司妍的肩,“电话里你都快哭成筛了。”

    司妍转怒为笑,她推开丈夫,“我没事,你在这儿太扎眼了,快走吧。”

    “我进去看看?”

    “不用,我妈睡着了,小平看着呢。”

    “你守夜吗?”

    “小平说他守,明天白天换我。”

    “我等你一起回家。”

    “你忙完了?”

    “嗯。”

    “好,你先上车,我跟小平交待几句。”

    “好。”许长春忽然抓住司妍的手。

    司妍不解,“嗯?”

    那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冰凉的手指上,用力捏了捏,“你别担心,有我在。”

    司妍心中一酸,她擤擤鼻子,答应道,“好。”

    许长春转身下楼,司妍推门回到病房。

    “回去吧,许夫人。”司平打趣道。

    “你讨不讨厌?”

    “你说说你,当官太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不跟姐夫多学学虚与委蛇四两拨千斤呢?还问人家是从哪儿听说的,我都替你着急。”

    “那个冯院长,虽然是我同学,可是上学时我一句话也没跟他说过。认识他二十多年,我们总共说过两次话,上一次还是因为聂姨,你说他怎么那么自然呢,咱妈?我跟他拜过把子?”

    “人精嘛,说话不都那样,你还没习惯?”

    “烦人!”司妍恼道,她走到床头边拎起包,交待道,“晚上你好好守着,别跑出去找人护士聊天。”

    司平回她一个白眼。

    “明天一早我带清晨过来挂水,刚好换你。”

    “清晨怎样?好点没?”说到许清晨,司平这个舅舅很关心。

    “挂过水,好多了。”

    “怎么突然就肺炎了?满身的腱子肉白长了。”

    司妍瞪他一眼,“牛犊子就不能生病了?这种小病偶尔得一次有什么不行?小孩子生一次病,长一次。”

    司平喷笑,“这话说的是小毛娃,当你家牛犊子三岁呢!”

    “你不也三岁?!”司妍骂道,“一定记住了!晚上别睡死,别跑出去找人聊天,妈有动静就给我打电话,听见没?”

    “你快走吧!”司平就像赶瘟神一样好不容易把司妍送走了,“还好我家四美没你这么啰嗦!”

    房间门合上时,病床上发出了吱呀一声,司平站在门口回望,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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