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门口,许清晨差点被余小岛气上天,“你倒是告诉我,什么零食能买五百块钱?”

    “要不,买点儿别的?”小岛试探着问。

    “比如说?”

    “香烟……白酒……四件套?”小岛提溜着眼珠向香烟货架来回扫荡,中华贵了,黄鹤楼便宜了,要不然来条玉溪加云烟?

    便利店有四件套?许清晨刚想一个巴掌拍向小岛后脑勺,忽然灵光一闪,他明白了,右手在半空中拐个弯稳稳地托住下巴,他斜眼睨向旁边那个正在心中飞速拨打算盘珠的机灵鬼,“咳,余小岛,你这是在信用卡套现吗?”

    小岛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从右侧裤袋掏出一张卡片贴向许清晨奸笑的脸,“是公交卡!”

    奇怪,刚才还张牙舞爪,现在怎么一声也不吭?

    小岛探头瞧去,只见许清晨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差点掉进卡片里,“你,你还在公交卡上画连环画?”

    小岛脸色大变,赶紧想收回,可惜来不及了,卡片已被许清晨抢先一步夺在手中高高举起仔细研究了起来,“这都是什么?清汤米线蛋卷,全是碳水!你这是菜谱?”

    “还给我!”小岛气得大叫,她抱住许清晨的肩膀借力攀向他的手臂往上跳,终于抢在许清晨这张狗嘴喷出更多弹幕之前夺回了卡片。

    许清晨极少见到余小岛羞恼的样子,原本白皙的肤色竟红成了日料店里的三文鱼,他莫名想起有一年暑假司妍带他去海边看落日,连夜逼他赶出一篇看海日记,他觉得海实在无趣,落日天天可见也是寻常,笔头咬断半截后决定抄作文书,书中一篇范文写“天边出现了绯红色晚霞”,他不认得绯这个字,但好在他晓得字越生僻越容易装逼这个理儿,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将这段描写抄上日记本。第二日司妍检查日记笑着问他,绯色是什么样的?当时他答不出,此刻却是懂了。

    “啊!”左脚小拇指突来的一阵疼痛霎时浇灭了许清晨对这个绯色霞光般的姑娘产生的所有美好幻想,“你有病啊,我这只脚受伤了!”

    “踩的就是这只脚!”小岛狠狠瞪他一眼,“让你笑!”

    许清晨一副无赖模样,也不嫌疼,咧着嘴继续笑,“我说你到底要那么多现金干嘛用?”

    小岛不肯说,掉头想跑,可许清晨不让,他堵在便利店门口死活不放小岛走,小岛急得四处打转,余光刚好扫到便利店圆形挂钟,糟糕,快没时间了!

    “别挡我了!“小岛大喊一声,她索性也再不隐瞒,“司琦琦还指望你赢奖金给她买拍立得当生日礼物呢!”

    许清晨先是愣了愣,随后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他笑得那副傻样,连便利店收银大妈都怀疑自己刚才看走了眼,“你,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家,我家那小短毛儿,指望我赢,然后用我赢来的奖金给她买拍立得?”

    小岛不明白,这个逻辑有什么问题吗?

    许清晨笑够了,扶住门解释,“我跟你说,我家那小短毛儿,从小跟我打到大,她从来就没指望过我好,没给我下绊子我就烧高香了,所以,她不可能指望我赢;还有,就算我赢了,也不可能用奖金来给她买礼物,哼,想用我的钱,她长得漂亮嗷?”

    “大概她很想很想很想要一个拍立得,所以才会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小岛轻叹一口气。

    许清晨觉得有道理,随即大叫一声,“余小岛你说谁是死马?”

    小岛早就趁他不注意从他胳肢窝底下偷偷溜出了门,许清晨拖着条伤腿正想追,余小岛竟然又跑了回来,还温柔地抓住他的手将他牵向靠窗边连排高脚椅上,“你坐这儿等我一下,听见没?”

    许清晨居然乖乖地点了点头,他将滑板立在身侧,老实地坐着,一动不动,目光紧紧追随着小岛一路小跑出门,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许清晨,借我点钱,我的不够。”小岛摊开手。

    买什么呢?许清晨头脑还在奇怪,手已经不自觉地掏出整个钱包扎实地塞进小岛手里,小岛抓过钱包,像只兔子一蹦一跳地愉快地消失在视线中。

    此刻便利店收银台前大妈认定这个小伙子有点傻的,他怎么可以一直在笑,人姑娘都走没影儿了,他还在傻笑。

    脚腕扭伤处突然抽起一阵疼,许清晨皱了皱眉,他伸手摸去,好像肿了。

    一股疲惫的无力感忽然如山一般沉重袭来,自从那日和绿毛龟打赌,他心底仿佛埋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爆,如今终于被余小岛拆去,本应如释重负才对,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许清晨懒懒地向长桌伏去,窗外夜幕已降,远处喷泉的动感灯光明明暗暗虚虚实实,那道U型滑道也因为距离拉长而变得模糊不清,一想到更多滑板玩家能够自由进入碗池练习,许清晨又有些开心。

    其实他心里清楚,当初拔刀相向打抱不平完全是一时热血冲昏了头,他是比不过绿毛龟的,就算这些日子偷偷苦练也远远追不上,如果今天余小岛没有出现,会是什么结局?他还能争下这口气吗?争不到也罢,反正平日里也不是没认过怂,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但若是让绿毛龟继续打着租借的旗号独占碗池,他可不干,最坏的打算就是回家——找爸爸。

    虽然有些丢脸,但正义总需要有人声张。

    店前走过一对父子,儿子约莫六七岁,身着跆拳道服,腰上系一条红色腰带,父亲牵住他的手,他却几次挣脱,一脸兴奋地来回比划刚学会的新功夫。许清晨也学过,小时候妈妈希望他强身健体,但爸爸却一直不以为然,总规劝他多读书,还说多读书,才能变得强大。他听见爸爸这般说,一脸好笑,小拳头连珠带炮捶向爸爸软软的肚皮,这样我才能强大!爸爸不反抗,只是问他,你能打过多少人?他拍拍胸脯,以一敌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爸爸又问,那十万百万人呢?他一时无语,爸爸笑了,又摸摸他的脑袋问,你为什么想要强大?他转了转眼珠忽然问,爸爸你为什么当官?他记得那一刻,爸爸是真的愣住了,爸爸与站在一旁同样无比震惊的妈妈对视一眼后,无比动容地看向他,因为,强大后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想到这儿许清晨不由又有些嘚瑟,小爷我还是很聪慧有觉悟的,小小年纪就懂融会贯通,是不是?

    忽然背后被人猛拍一下,小岛喝道,“把脚给我,鞋脱了!”

    许清晨急坐起身,不可思议地瞟向那只能直接将司妍臭晕的大脚,颤微微地抬了起来。

    “那只。”小岛一巴掌拍回去。

    “你确定?”许清晨好心地友情提醒。

    “脱!”

    许清晨认为小岛不明白他这句友情提醒的含金量,那可是救命级别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再次问道,“你,要不要,买个口罩?”

    小岛瞧他扭捏像个花姑娘,等不及一把扯下他的板鞋,只听一声尖叫,“救命!”

    “许清晨你的脚怎么可以那么臭?”小岛一退三里远,气得连连直叫,“生化武器啊!”

    许清晨翘了翘脚丫子,假装害羞,“散一会儿就好了!再说,我刚才不是提醒你了嘛,谁让你心急!哎哟哎哟,你干嘛?”

    袜子被脱下一半,脚踝处一阵清凉,云南白药气雾剂的味道猝不及防地铺面而来,许清晨愣住了,很明显,余小岛正用尽全身力气屏住呼吸,瞧她给用力的,鼻腔都快挤没了,我的脚有这么臭吗?

    这么臭,你干嘛还要帮我喷气雾剂?

    余小岛竟然松开了鼻子,还畅快地呼吸了两口。

    “你这适应能力还真强。”许清晨本想再损她两句,只是话滚至喉节处,再也没有向上翻滚的勇气,舌根处泛起一股咸涩,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无比美好。

    小岛半蹲下身,从塑料袋中翻出一盒膏药取出一片熟练向两侧扯开贴向许清晨脚踝,固定好位置后又将膏药背后粘纸撕去,掸平膏药,最后满意地站起身,“好了,这种膏药很有用。”

    “你用过?”许清晨颤声问道。

    “当然,亲测有效,”小岛很是得意,“今天碰见我算你运气好,要不然你胡乱听药房大妈推荐买错了狗皮膏药,贴个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

    许清晨默默低下头。

    “穿袜子!还等着我给你穿?”小岛瞪他一眼。

    许清晨识相地赶紧穿上鞋袜,他小心翼翼地探过头问,“你经常摔吗?”

    少年的目光赤诚,他直直注视着小岛,言语里除了关心,还有几分心疼。

    “你觉得呢?”小岛反问,她绕向许清晨背后,将钱包喷雾和药膏一股脑儿塞进他的书包,“喷雾每天喷个两三次,洗完澡后药膏记得换一贴,听见没?”

    “嗷。”许清晨乖得像只哈巴狗。

    小岛抱起滑板,喊上许清晨,“走吧。”

    许清晨走了两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膏果然有效,竟然毫无痛感。

    “走慢一点。”小岛喊住他,故意放缓脚步。

    “我感觉好多了,”许清晨嘚瑟地蹬蹬腿,“晚上回去我妈都发现不了。”

    小岛才不相信,“你妈那么细心,我看你少不了一顿骂。”

    “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许清晨凑上前,“我是说,既然你常摔伤,平时家人责骂你时,你怎么对付?”

    小岛停住脚步,她仰起脸幸灾乐祸地朝许清晨笑,“我爸从不骂我,他告诉我既然喜欢,就得付出代价。你应该没有同款爸爸。”

    “你爸有病。”许清晨呐呐道。

    小岛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你说得对,我爸有病,他得了宠女儿宠上天的病,疼女儿疼瞎了眼的病,这辈子都治不好。”

    “那你疼了怎么办?”

    小岛微微一笑,“身体上的痛有什么好怕?”

    广场入口处人潮人海川流不息,霓虹灯流光飞舞,卖金鱼的卖气球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周遭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少年怔怔望向少女的背影,那一刻,世界变得安静。

    “许清晨?”小岛回头喊道。

    许清晨第一次无比迫切地渴望被另一个声音呼唤,被喊过无数遍的名字在此刻变得无比动听,他颤动声带,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走?”小岛又问。

    她睁大眼睛去找许清晨,只是灯光耀眼,人流如织,她看不清。渐渐地,周围一切都仿佛虚化为背景,独剩下许清晨那张灼热的脸庞,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他朝她笑着说,“余小岛,我们去买拍立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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