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结束后,许清晨合上书本,瞥向一旁余小岛,惆怅如天边月亮悄悄爬上树梢。

    他下意识地同时伸出左右手摸向后脑勺,再转向太阳穴,耳廓,下巴,最后他将两手距离固定于左右太阳穴之间慢慢比向桌洞,嗯,你究竟是怎么把脑袋塞进去的?

    连续三天了,这么古怪的姿势,不累吗?

    长此以往你的脖子一定会长成鸵鸟,或者周黑鸭,久久鸭……

    许清晨歪过头,目光回转到课本中央最大两个黑字上——“物理”。

    万事万物皆有其变化规律。

    唯女人没有。

    要是让物理学家去研究女人,他们能不能成功推导出一个公式精准预测女人变脸的规律?

    如果有,也许昨天晚饭时他就不会问妈妈怎么突然想起买马蹄莲?那不是只有去看方念姨时才会买的花吗?

    还有此刻旁边这只鸵鸟,那天究竟遭受了什么打击,才会对自家菠萝包下此狠手?

    他揉了揉太阳穴,物理学家大概会秃。

    教室门外大喇叭响起,广播操时间到,众人纷纷离开座位,旁边课桌洞里,有个声音嗡嗡地说,“我请假。”

    崔志平侧头皱眉,“又请?”

    许清晨朝崔志平摇头示意,别管她了。

    崔志平不解。

    许清晨小声解释,她可能那个了。

    “哪个?”崔志平还是不懂。

    “就那个,那个啊!”急死许清晨了,他干脆越过余小岛,凑近崔志平耳边,“就女生不方便的那个……”

    小岛不觉想笑,作为妇女之友,许清晨,可处!

    转瞬之间,教室变得空空如也。

    小岛从桌洞中钻出来,侧着脑袋趴在桌面上,她微微张开眼皮,视线内层层叠叠的书本如小山如高楼远远近近高低起伏,风微微吹动,轻轻拂过扉页,时间仿佛悄悄静止。

    寒窗数十载,多年后一回头,唯一能记起的也许只剩埋头苦读的姿势。

    广播体操配乐响起,小岛嫌声音聒噪,便伸手进桌洞,取出一张硬卡纸,轻轻地将它平展而开。

    “咳,这是什么音乐?很好听。”

    有人走到她身旁,声音粗粗的憨憨的,有些嘶哑。

    小岛抬头,是坐在第三排的男生,但他叫什么呢,想不起。

    “广播操都快跳完了,它还在响。”男生甩了甩三七分油头,好像额前碎发挡住了他的交际,非得露出油亮亮大脑门才算礼貌。

    小岛想起来了,有次放学后,她在走廊拖地,透过玻璃,她偶然看见教室里某位男生鼻孔朝天地笑话另一个男生:“你连贝克汉姆都不知道?NBA打篮球的,NBA知道吗?”

    他便是那个笑话人的笑话,大家喊他“土狗”。

    小岛指向音乐贺卡,“这个吗?”

    土狗笑了,黑漆漆的脸上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Kiss the rain。”

    土狗瞪圆了眼,“亲雨?”

    “雨的印记。”小岛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喊他土狗,没错的。

    “翻译得真好!”土狗赞叹。

    “不是我翻的。”小岛可不敢承担他的谬赞。

    “我也没表扬你。”

    看出来了,这位土狗同学,他心里有什么话,不管对错,一定是不吐不快的。

    小岛合上音乐贺卡,土狗急道,“哎——别关!”

    小岛皱眉,“听了一课间,你不腻吗?”

    “我觉得这首钢琴曲比柳月榕的《天空之城》好听。”土狗诚恳地说。

    “柳月榕?”小岛皱眉。

    “第三小组第二排那个。”土狗嘴巴努向教室前方。

    “哦,”小岛恍然。

    土狗很不满意余小岛的表情,他扬声质问,“我说余小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都是土包子?”

    小岛摇头。

    “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土狗挑衅地抬起下巴。

    “你……”小岛哑巴了。

    “说不出了吧?”土狗一副我就知道的欠揍表情,看得让人手痒。

    “你叫土狗!”小岛脱口而出,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找没趣。

    “嘿嘿!”土狗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顿了顿,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你怎么不去做操?”小岛问。

    “我?”土狗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准备干一件大事,谁知道你赖在班上没走!”

    “碍着你了?”小岛哑然失笑。

    “看在贺卡的份上,我原谅你了。”土狗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问,“你这贺卡,哪儿买的?天堂书店没有。”

    小岛抬头望向土狗,那双眼睛竟然写满了迫切。

    “我这张啊……”小岛翘起座椅向后仰,“可远了,得绕半个江城呢!”

    “我没问你多远!我问你在哪儿?”

    “师范学院那边。”

    土狗微眯着眼望向窗外,目光迷茫,“师范学院?”

    土狗是从县城考到江中住校的尖子生,和其他掐尖生一样,他们勤奋努力,目标专一,为了高考可以豁出生命,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生活轨迹持久于宿舍——食堂——教室,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不要说隔着半个江城的师范学院,恐怕连学校后门“七里香”他们都未曾去过。

    “学校北门公交站台,303路,坐8站下。”

    “啊!”土狗笑了,他拍拍余小岛的肩膀,认真地说“余小岛,我觉得她们说得都不对!你很,真诚!”

    小岛翘着椅子愣在半空。

    土狗潇洒地跳回座位,小岛张大的嘴久久没有合上——原来他还学过太空舞步!

    只是这舞步……

    鉴于贝克汉姆是NBA篮球运动员,小岛相信土狗可能师从于毛里求斯版迈克尔杰克逊。

    跳到最后一刻,土狗突然回头,朝余小岛眨亮眼睛。

    Wink啊,小岛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人们喜欢在节日赠送贺卡呢?

    为了表达内心的情感。

    为什么人们还喜欢在贺卡上用心书写?

    因为隔空提笔比对视言语更加容易。

    因为缺乏勇气,爱或歉意深埋于心,变得难以启齿。

    像土狗一般迷之自信的男生,一定不是为了道歉。那么依靠一张会说话的贺卡,多半应该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不知道会是哪个女生?

    她会不会觉得土狗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万眷轻轻推了推桌洞里那个硬方块,磨砂星星触到指腹有如划在心尖上呲呲作响,这么大一盒子,家里是留不得的,要不,让小岛带走?

    放学铃才响,偌大的教室空空荡荡只剩下她和后边那只癞皮狗。

    “不吃饭?”万眷问。

    癞皮狗趴在桌洞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万眷从桌面厚厚一堆书中抽出一张物理试卷,像是自言自语,“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也不知道中午......”

    “说几天了,也没见下。”癞皮狗哼哼,“什么天气预报,天气瞎报。”

    万眷抬头看天,天气不可测,未来更不可测,谁能预料明天呢?

    余光中,后边那个脑袋朝窗户方向悄咪咪地偷望了一眼,万眷笑道,“真不去吃饭?”

    “不去!”癞皮狗斩钉截铁地回答。

    “怎么说怂就怂了呢?”万眷轻笑。

    “谁怂!”癞皮狗猛然抬头。

    “我!”万眷指向自己舔笑,“我怂,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吃饭变剿匪。”

    “哼!”癞皮狗恨恨地别过脸。

    “同为学生代表,为什么人家事事作陪,你就那么清闲,天天躲这儿睡大觉?”

    “还能为什么?高主任看不上我呗。”

    “我觉得不是,”万眷咂咂嘴,好似暗藏玄机。

    “那你说,为什么?”癞皮狗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因为,”万眷用笔重重砸向草稿纸,“土匪难缠。”

    小岛紧紧盯住万眷,万眷的话愈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方南山既然答应了,决计不会轻易食言,他既然无法赶来,那一定是,一定是被女悍匪缠住脱不了身!

    如此一想,小岛豁然开朗,她蹭地一下窜起,脚底生风,健步如飞,“走!剿匪去。”

    万眷丢下笔笑着喊,“带刀吗?”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到食堂门口,小岛忽然止住脚步。

    “怎么了?”万眷好奇,随即惊呼出声,“呀,圣诞树!”

    那是一棵约莫两米高的中型仿真圣诞树,正立于一楼食堂二号门透明挡风隔断帘西侧空地上,半圈低矮的白色木质栅栏沿墙将它围住。绿色松针叶并不明亮,远看上去蒙蒙的,好似覆上了一层灰,环绕树身的红绿灯带也没精神,软趴趴地闪着微弱的光,只有树尖顶处那颗金黄色大星星最亮,但也最孤独。

    俩人又往前走近几步,看得便更加清楚。绿色圣诞树下是一块白色绒毯,绒毯并不平整,折痕处还被踩上几个灰色鞋印。毯上敷衍地摆放着两只亮色包装盒,一只红,一只黄,红色包装盒盖被挤压过无法与盒身咬合,只得突愣愣搭在盒身上,风一吹便瑟瑟发抖,不时发出咯啦咯啦响声。黄色包装盒倒是平整,盒身用白色缎带裹出一个蹩脚的蝴蝶结,蝴蝶结旁还平放着一只半红半绿的塑料假苹果,看着就没食欲。

    “呵,去年的树,也不洗洗,”万眷嗤笑一声,“怪会糊弄人。”

    小岛盯着圣诞树出神,好半天喃喃道,“圣诞了。”

    “是啊,真快,我还没准备好呢。”万眷小声地说。

    “你圣诞礼物都买了,还没准备好?”小岛面无表情地说,语气也不像在嘲笑。

    万眷却很敏感,她的脸突然涨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的意思是时间过得好快,好像去年圣诞才过完。”

    去年圣诞,小岛怔怔地想,以往每年圣诞节,明叔都会带小岛去看罗莎,换上笔挺正装,又买礼物又带花。

    小岛问他为什么,他说罗莎得过他们洋人过的节日。

    小岛敲敲小黑板:这上面写她出生于云州市动物园,本土的。

    明叔清嗓:玛丽,玛丽是美国人。

    小岛嗷了一声,随妈啊。

    其实罗莎一出生便遭生母抛弃,又因动物园不知如何抚养幼年红毛猩猩几次险些丧命,只得被送进妇幼保健院,后亏得国际动物保护组织的一位专家伸出援手,不远万里只身前来云州,成为罗莎的妈妈,亲手照料养育罗莎直至她十一岁。

    这位专家,便是玛丽。

    是罗莎的妈妈,也是明叔的师父,以及恋人。

    是恋人吧?还是明叔单相思?

    反正他们俩之间肯定有些什么,要不然明叔为什么跑猩猩馆最勤快呢,人总不会真的喜欢一只红毛猩猩吧?

    小岛挠了挠脑袋,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她看不懂穿西装的明叔,也看不懂敲架子鼓的云姨。

    小岛肩膀忽地被人一箍,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挟进食堂卷帘门。

    司琦琦探头笑道,“你们俩杵那儿是吃了还是没吃呢?”

    “你怎么一个人?”万眷奇怪。

    “那俩叛徒去篮球场了!”司琦琦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当下质问道,“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我又不是连体婴儿!”

    “去篮球场做什么?”万眷问。

    “邱灿说,中午咱们要和雅安打篮球赛,那俩花痴看帅哥去了。”司琦琦不以为然地答。

    “你不去吗?”万眷问。

    “我才没那么无聊,一看见许清晨打球我就想吐,哇”此刻司琦琦刚好排在打菜档口,这“哇”地一声,引来里侧打饭阿姨一脸嫌弃,她毫不犹豫地掂了掂勺,土豆炖牛肉只剩下了土豆。

    司琦琦懊恼地嗷叫一声,正想找小岛吐槽,可一回头,人呢?

    哦,在柱子后面呢,怎么脑袋转得像只雷达?

    此时食堂依旧处于排位状态,等司琦琦追上去时,前桌刚好吃完,三人落座,司琦琦笑道,“咱们运气不错啊。”

    “可不?”万眷瞧向十一点方向,“多养眼!”

    间隔三张四人桌,方南山和崔志平并排而坐,对面女匪首正眉飞色舞,三人相谈甚欢。

    司琦琦双眼顿时翻成死鱼状,“那只死斑鸠,什么时候走?”

    “斑鸠?”万眷奇道。

    “鸠占鹊巢。”司琦琦用筷子画重点。

    “噢,”万眷又转头问小岛,“明天就结束了吧?”

    小岛闷头扒饭没回答,倒是高斯一屁股撅至司琦琦身旁抢答道,“对,他们明天就滚蛋啦!”

    “谁让你坐这儿了?”司琦琦努嘴,“坐那边去!”

    高斯只瞥一眼,立马摇头回绝,“不去,那妖孽一看就不是善类,这才来几天,我们江中玉麒麟都给她驯服了!哎呦你们看,连崔志平都笑得肩直抖!太可怕了,本宝宝这么细皮嫩肉,去了岂不要被她剥皮扒骨,吃个精光?”

    “当自己猪八戒呢!”司琦琦掩嘴笑道,“不过话说你那几撮猪毛剃得挺干净呀!”

    高斯得意地摸向下巴,“这不还得多谢丁师傅!”

    司琦琦忽而一脸迷茫,“真奇怪,我妈也没烧大锅开水啊。”

    高斯的筷子顿时霹雳吧啦如暴雨倾注,“啊!司琦琦你说谁死猪!”

    “啊!你打我!你敢打我!”司琦琦连连大叫,“余小岛你给我作证,是他打我!”

    小岛魂不守舍,万眷嫌弃地问,“你们俩现场直播,收费吗?”

    两人悄咪咪回望四周,果然,动静有点大,连方南山和崔志平都同时转过头。

    高斯缩回座位,假装正经吃饭,可是吃饭不说话,简直太难受了,于是他又找话说,“余小岛,昨天你爸爸做的玛琳德太好吃了,里面有淡淡的香橙味……”

    “那叫玛德琳,”司琦琦忍不住怼道。

    “玛德琳?”万眷忽然插道,“是《追忆似水年华》里马塞尔爱吃的那个玛德琳吗?”

    小岛点头。

    “学霸果然不一样,为啥我就只在韩剧里见过……”司琦琦吐槽。

    “我记得马塞尔喜欢用它蘸椴花茶吃。”万眷补充。

    “椴花茶是什么茶?”司琦琦问。

    “椴树花冲的茶,,镇静安神,有助睡眠,在欧洲很普遍。”小岛淡淡地解释。

    “喔,”万眷微微出神,自言自语道,“这个玛德琳究竟什么味道?”

    “你昨天来了不就知道了?”司琦琦心直口快,“谁让你不来,非要刷试卷,试卷什么味儿你肯定知道。”

    万眷的脸蹭地通红。

    小岛桌下飞起一脚踢向司琦琦,司琦琦吐吐舌头,识趣地换个话题,“咳,咳,照这么说,法国人的椴花茶就像我们的菊花茶吧,公园溜圈儿老大爷保温杯里那种。”

    “再加点儿红枣枸杞。”高斯说。

    “洒点葱花芝麻。”司琦琦配合地补充。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就差击掌比耶再来个大抱抱,真是熊大配熊二,天生一对。

    “叔叔会煮热红酒吗?难吗?”万眷忽然问。

    “有什么难的,我就会。”小岛没精打采地答。

    万眷双眼放光,“你会?怎么煮?”

    “把苹果橙子肉桂丁香豆蔻和红酒一起倒进锅里,然后开火烧。”

    “我怎么觉得你在东北大乱炖。”万眷根本不信。

    “我吃好了。”小岛放下筷子,作势要走。

    万眷端起餐盘跟上,“不剿匪去了?”

    小岛闷而不答,剿什么匪啊,瞧他刚才回头的模样,眉开眼笑的,蛇鼠一窝!

    餐具回收处,万眷追着问,“我是认真的,热红酒到底怎么煮?你教教我嘛!”

    想想单面煎荷包蛋,小岛叹口气,“我也是认真的,餐盘给我。”

    万眷撇撇嘴,“你就是不信我学得会。”

    “学会了,准备去国外过圣诞?”

    小岛将自己的餐盘塞进隔档,回头正准备去万眷的餐盘,“哐啷”一声,万眷的餐盘翻倒在地,盛紫菜汤的不锈钢小碗还连蹦带跳一连发出好几声响。

    “呀,”小岛急忙蹲下捡起餐盘,“你怎么跑我身后来了!”

    万眷僵在原地,嘴唇干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孩子,被几个餐盘吓傻了?

    “你站这儿等我,我去找拖把。”小岛拍拍万眷。

    万眷盯住小岛背影,暗自说道,是的,我要去英国过圣诞了,可我不愿意。

    而且你知道吗?我谁也不能说。

    万眷痛苦地闭上了眼。

    一楼洗手间里没有拖把,小岛又急急跑向二楼茶水间,不想,门被推开那一刻,小岛傻了。

    她赶紧捂住眼睛,摸黑夺过门边儿竖挂的拖把撒开腿就逃,“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许清晨夺门而出,“你,你站住!”

    茶水间内,原本伏在男生肩膀上嘤嘤哭泣渐渐隐为小声抽噎。

    小岛边跑边感慨,还好我反应快,要不然又坏了许清晨好事。

    啧啧,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楼梯拐角处,许清晨止住脚步,一楼食堂人太多了,追不得。

    柳月榕止住抽噎,抬手抹去泪痕时才发现双颊滚烫。

    太阳照在身上,并不暖和。

    许清晨低下头,呼出的白汽被寒风吹散在空中。

    柳月榕走上前,轻声道歉,“对不起。”

    许清晨故作轻松地笑,“嗨,没事儿!”

    柳月榕双手插进校服口袋,拳头在口袋里紧紧攥紧。

    如果喜欢一个人足够久,那么你会熟悉他所有的面部表情,高兴,难过,得意,慌张,生气,愤怒……

    所以柳月榕知道,没事儿是假的。

    那些试图隐藏的惊慌,着急,懊恼,悔恨在他脱口而出“你站住”的瞬间已昭然若揭。

    他从未这般小心翼翼,措手无策。

    不需要过多分辨,少年的心迹孑然明了。

    柳月榕的脸烧得越来越烫,当年中考全县第一挂大红花登台领奖时,她的心跳也没有这么急。

    从小到大,她不信命也不服输,家里人不让女孩上学,她偏要上,还学得很好,从乡第一考到镇第一再到杀进江中,好像没有什么通过努力得不到,只有许清晨,是个例外。

    她已经习惯了躲在暗处偷偷看他,谁也不知道。

    要不是跟家里人吵架到失控,她不会躲进茶水间偷偷流泪;要不是许清晨多管闲事,问得那般温柔,她不会一个冲动扎进他怀中;要不是余小岛没头没脑闯进来,她更不知道,原来许清晨也会心动。

    楼道口,少年挺阔的双肩逐渐塌陷,柳月榕兀地有些心疼。

    或许因为刚才少年的胸口过于炽热,她心底那片荒芜之地不觉间被点燃,星星之火逐渐燎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让她想放手一搏。

    柳月榕抬起脚,准备上前,“许清晨,我……”

    “嗯?”少年的目光紧紧追寻楼下慌张拖地的那个背影,未向她转过一分一寸,脸上那抹敷衍的笑,根本不在意。

    最后一丝不甘心,就这样败给了他的不经意。

    柳月榕憋红的脸沉沉低下,她知道,那四个字再也不会有勇气说出口了。

    “怎么了?”

    “谢谢你,借我纸巾。”

    “举手之劳。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妈妈,吉人自有天相,她手术会成功的。”许清晨大大咧咧地回答,眼神却飘乎不定,在一楼拐角处来回寻找。

    柳月榕淡淡地往后退,“借你吉言。”

    “柳月榕!”许清晨喊住她。

    她浑身一颤。

    “你很优秀,以后你们家人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少年看向她的目光炽热,如熔炉烈焰灼热滚烫,柳月榕不敢抬眼。

    楼道阴影下,她机械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微笑苍白惨淡。

    “要是需要帮忙,尽管跟我说,我们是同学,别客气。”

    少年声音坦荡,一片赤诚。

    柳月榕愈发觉得自己像阴沟里潜伏而行的蛇,她颤抖着肩膀,不敢回应。

    有些心事哽在喉咙中,无法倾吐,也不甘下咽,于是逐渐郁结,成为一颗无形的瘤,看不见,摸不着,只有自己知道它就在那儿,耿耿于怀。

    走到一楼楼梯口,柳月榕偷偷侧过头,楼上少年双肩耸起撑杆而立,目光锁向远方,他的眉眼干净,怀抱温暖。

    如果我优秀,为什么不值得你,哪怕多看一眼?

    柳月榕收回目光,她揉揉眼睛,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通往心底最深处的那条路,最后会被时间拉扯得又狭又窄,只容得自己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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