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后，忙碌的花神路转盘恢复了宁静。
四美发廊门口，丁四美掀帘而出，室内暖气太足了，闷得她头昏脑胀，她想吹一吹冷风清醒清醒。
多云天气，没有太阳的照射，室外并不算暖。
丁四美捧起大肚保温杯，喝下一口热茶。嗯，味道怎么有些苦？丁四美垂眼扫向杯中琥珀色清亮的液体，微微蹙起眉，奇怪，无论水温还是茶汤色泽皆如以往，哪里不对呢？
丁四美左右四顾一圈，视线停留在隔壁茶室门口。
茶室大门紧锁，安静的有些荒凉，茶室玻璃窗前，小十七正在——在做广播操？她一会儿深蹲，一会儿踮脚，一会儿飞出半身子，一会儿又盯住某一点想开启强劲运行的钻头，隔着几步的距离，丁四美都能嗅到这孩子后背的汗臭味。
丁四美将大肚杯放回店内后倚靠在墙上，她伸手进外套口袋，掏出一只比拳头还大的红富士苹果。那还是出门前司平非塞进她口袋的，说是琦琦在平安夜放圣诞树下特意供过并交待一定得让妈妈吃上，保一年平安呢。
能把苹果吃成祭品，这对父女实在是花哨。
丁四美瞅了瞅手中圆滚滚的果子，纹路清晰均匀，黄中带红，身上还长着斑斑麻点，符合一个好苹果的所有标准，咔擦一口，嗯，嘎嘣脆，真甜。
丁四美的心情也莫名粉红了几分，小拇指尖不经意滑过下颌时，好似肌肤都变得更加光滑柔嫩，女人啊，还是心情好最重要，那几个死丫头，要是再来劝我做美容，来一次打一次。
“让你把门擦一擦，擦到哪儿去了？”丁四美扬声喊道。
“我这不是在擦吗？反正早上没客，我正好帮余叔擦亮堂些。”小十七干劲十足地回答。
“呵，对你余叔可真好。”丁四美假意酸道。
“那当然，余叔给我煮奶茶喝，还给我烤面包呢，我最爱吃的椰蓉面包。”对于从余舟身上得到的几丝偏爱，小十七毫不掩饰地大声炫耀，只不过听上多多少少有点儿醋意。
“懂得知恩图报就好，算你懂点儿事。”
丁四美偏偏不上当。
马路对面涌来几位老妇人，正是那几位为菠萝凤梨争论不休的婆婆奶奶，看她们前进方向，应该是来买面包的。
“呀，怎么就关门啦？”
“哎哟，我正准备来买几个呢！”
“是呀，我家小外孙说好吃，叫我多买几只呢！”
“不是才开业吗？这就倒闭啦？不开啦？”
这群婆婆奶奶凑近玻璃窗前，团团围住小十七，连珠带炮地发问，把小十七急得直转身摆手，“不是不是，老板家里有事，过两天，过两天就开门。”
“对了，菠萝包好吃吧？没骗你们吧？”
“过两天再来啊，到时候我们还搞活动呢，买一送一！”
“真的吗？”
“买一送一！”
“那是划算！”
“过两天再来！”
好不容易将婆婆奶奶送走，小十七一屁股瘫坐在铁艺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师傅，你说余叔这店刚开业就关门是不是不吉利？会不会跟前面咖啡店一样开不长久？”
“别瞎扯！”丁四美骂道，“过几天他不就回来了吗？再说，就算关门也是因为你，随随便便就买一送一，你余叔不要赚钱的？”
“余叔又没掉进钱眼儿！”小十七头不以为然地仰靠在椅背上，两条腿抡直了展开，双手抱住脑袋，透过干枯的梧桐树枝杈朝天空眯眼望去，“师父，你去过云州吗？云州很远吗？坐火车要多久？”
“没有。”丁四美摇摇头，她倚倒在墙边，咬了一口苹果。
不要说云州，连省她都没出过。
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儿呢？省城，为了进修烫染手艺。
本来有一次去上海的机会，当年生意不好时，几个同行姐妹约好一起去学美容准备转行合开美容院，但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去。就这样，一人一剪刀兢兢业业在花神路转盘剪了十几年。
“师傅，你天天在这儿咔咔咔，不会累吗？”
“你不想出去旅旅游什么的，转转吗？”
丁四美斜眼睨向几米之外，小十七仰着头晃着两条腿儿一副孩童般无忧无虑模样，当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怎么会不想出去呢？每每听剪发的客人说起哪里有趣好玩时，一颗心也会发痒，躁动难耐。尤其碰巧身体疲惫或是遇上难缠的客人时，半夜躺在床上，她也会一脚踢向旁边呼呼大睡的司平，负气道，我不干了，我要休息，我要带琦琦去看海。
好好好，明天我们就关门，司平翻个身，将丁四美箍进怀中，嘴里含混不清地答应。听话是司平最大的优点，丁四美指东他从不往西，就算在梦中，也决计不会走反。
反倒是丁四美自己，气话说不过三秒便开始后悔。一闭上眼，满脑子全是长脚的人民币，滑溜溜地怎么抓都抓不住。就算是淡季，一天营业额两三百块，一周不开门也上千，再算上一家人车票餐费住宿门票，回来还少不了买纪念品做人情，一下子大几千块钱就没有了。还没等几个翻身，丁四美就已利落地将那些不着边际的念想一一切断，待到天明司平起床时，她早已没事儿人似的整装待发。
若是司平开口问，一句“你做梦了吧！”就能将司平堵回去。
这样的梦，司平做过许多次。
“要挣钱啊。”丁四美双眼放空望向马路，一天天的，这生活就像花神路转盘一样，不停地转啊转，人来人往，总会从一个口子进，再从另一个口子出，一次又一次的进出中，人生也就过了大半。
“跟我妈一样，”小十七一脸扫兴，“张口闭口就是钱。”
“钱不重要吗？”丁四美瞪向小十七，“你妈不挣钱怎么把你养大？多体谅体谅你爸妈吧，他俩在外打工不容易。”
“我长大了，不用他们养。”小十七低下头盯住自己的脚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有脚，就能走很远的路，为什么我从来不用呢？
“反正他们挣钱，也不是为了养我。”小十七扬了扬胖嘟嘟的双下巴，凛起两片薄唇。
“咳咳，”丁四美一口呛出半块苹果，好好的心情被毁去大半，“你是白眼狼啊，你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谁给的？”
“义务教育不要钱，再说，是我爷爷把我养大的，”小十七倔强地别过脸，“我不是白眼狼，我是留守儿童。”
丁四美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她也别过脸，狠狠啃了口苹果。
得把好心情吃回来！
车来车往，师徒俩默默瞧着对面枯黄的爬山虎墙不知过了多久，小十七又忍不住巴巴问，“师傅，你看过海吗？”
“说的什么傻话？”丁四美喝道，“你没看过？你妈寄给你的照片在哪儿拍的？”
小十七两条腿蹬得笔直，就像两根拐杖巴在水泥地上，“那是她带弟弟看的海，我的眼睛可没看见。”
丁四美听得又气又好笑，好一个委屈包！
“等以后，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次海，我还要吹吹海风，吃吃海鲜，再尝尝海水的味道！”
“咸不死你！”丁四美骂。
“哈哈，一听你就没尝过，”小十七拍手笑道，“海水是苦的，因为海水里除了钠离子和钾离子之外，还存在钙离子，钙离子的氯化物比□□苦多了！”
“这，这……”丁四美愣道，“你都从哪里学来的？”
“余小岛告诉我的呀！”小十七机灵地抖抖眉毛，“师傅你别说，这小岛吧，看上去跟琦琦挺像的，高高瘦瘦都属竹竿那挂儿的，但人家和琦琦就是不一样……”
小十七说着说着，兀地瞧见丁四美脸色不太对，赶紧捂住炸裂开的嘴，“呃，说到琦琦，最近怎么没见到她？忙什么呢？”
“谁知道她！这几天早出晚归的，我连她面儿都没见着！”丁四美的好心情此刻丁点儿不剩，咔擦一口，居然咬到了苹果核，“呸！”
“马上到新年了，是不是忙学校活动？去年这时候她不是突然抽筋要学街舞？”
“她敢！”
丁四美提声一喝，小十七顿时醒了三分——她踩到了师父的逆鳞！
“我打断她的腿！”
“咳，不是没学吗？琦琦也就喊喊，我看她最近长大了不少呢！”
“咚”地一声，苹果核重重砸进理发店门口垃圾筒中，铁皮筒子被震得来回忽悠“吱呀”直响。
“长大？哼，我看你们俩——一个池里的王八，一个塘里的鳖，”丁四美重重地摔上门，狠狠骂道，“都是蠢货！”
“王八可不就是老鳖嘛！” 小十七嘿嘿笑出声，“师父，你这样说你亲生女儿，就不怕她打喷嚏吗？”
四美发廊门口，丁四美掀帘而出，室内暖气太足了，闷得她头昏脑胀，她想吹一吹冷风清醒清醒。
多云天气，没有太阳的照射，室外并不算暖。
丁四美捧起大肚保温杯，喝下一口热茶。嗯，味道怎么有些苦？丁四美垂眼扫向杯中琥珀色清亮的液体，微微蹙起眉，奇怪，无论水温还是茶汤色泽皆如以往，哪里不对呢？
丁四美左右四顾一圈，视线停留在隔壁茶室门口。
茶室大门紧锁，安静的有些荒凉，茶室玻璃窗前，小十七正在——在做广播操？她一会儿深蹲，一会儿踮脚，一会儿飞出半身子，一会儿又盯住某一点想开启强劲运行的钻头，隔着几步的距离，丁四美都能嗅到这孩子后背的汗臭味。
丁四美将大肚杯放回店内后倚靠在墙上，她伸手进外套口袋，掏出一只比拳头还大的红富士苹果。那还是出门前司平非塞进她口袋的，说是琦琦在平安夜放圣诞树下特意供过并交待一定得让妈妈吃上，保一年平安呢。
能把苹果吃成祭品，这对父女实在是花哨。
丁四美瞅了瞅手中圆滚滚的果子，纹路清晰均匀，黄中带红，身上还长着斑斑麻点，符合一个好苹果的所有标准，咔擦一口，嗯，嘎嘣脆，真甜。
丁四美的心情也莫名粉红了几分，小拇指尖不经意滑过下颌时，好似肌肤都变得更加光滑柔嫩，女人啊，还是心情好最重要，那几个死丫头，要是再来劝我做美容，来一次打一次。
“让你把门擦一擦，擦到哪儿去了？”丁四美扬声喊道。
“我这不是在擦吗？反正早上没客，我正好帮余叔擦亮堂些。”小十七干劲十足地回答。
“呵，对你余叔可真好。”丁四美假意酸道。
“那当然，余叔给我煮奶茶喝，还给我烤面包呢，我最爱吃的椰蓉面包。”对于从余舟身上得到的几丝偏爱，小十七毫不掩饰地大声炫耀，只不过听上多多少少有点儿醋意。
“懂得知恩图报就好，算你懂点儿事。”
丁四美偏偏不上当。
马路对面涌来几位老妇人，正是那几位为菠萝凤梨争论不休的婆婆奶奶，看她们前进方向，应该是来买面包的。
“呀，怎么就关门啦？”
“哎哟，我正准备来买几个呢！”
“是呀，我家小外孙说好吃，叫我多买几只呢！”
“不是才开业吗？这就倒闭啦？不开啦？”
这群婆婆奶奶凑近玻璃窗前，团团围住小十七，连珠带炮地发问，把小十七急得直转身摆手，“不是不是，老板家里有事，过两天，过两天就开门。”
“对了，菠萝包好吃吧？没骗你们吧？”
“过两天再来啊，到时候我们还搞活动呢，买一送一！”
“真的吗？”
“买一送一！”
“那是划算！”
“过两天再来！”
好不容易将婆婆奶奶送走，小十七一屁股瘫坐在铁艺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师傅，你说余叔这店刚开业就关门是不是不吉利？会不会跟前面咖啡店一样开不长久？”
“别瞎扯！”丁四美骂道，“过几天他不就回来了吗？再说，就算关门也是因为你，随随便便就买一送一，你余叔不要赚钱的？”
“余叔又没掉进钱眼儿！”小十七头不以为然地仰靠在椅背上，两条腿抡直了展开，双手抱住脑袋，透过干枯的梧桐树枝杈朝天空眯眼望去，“师父，你去过云州吗？云州很远吗？坐火车要多久？”
“没有。”丁四美摇摇头，她倚倒在墙边，咬了一口苹果。
不要说云州，连省她都没出过。
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儿呢？省城，为了进修烫染手艺。
本来有一次去上海的机会，当年生意不好时，几个同行姐妹约好一起去学美容准备转行合开美容院，但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去。就这样，一人一剪刀兢兢业业在花神路转盘剪了十几年。
“师傅，你天天在这儿咔咔咔，不会累吗？”
“你不想出去旅旅游什么的，转转吗？”
丁四美斜眼睨向几米之外，小十七仰着头晃着两条腿儿一副孩童般无忧无虑模样，当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怎么会不想出去呢？每每听剪发的客人说起哪里有趣好玩时，一颗心也会发痒，躁动难耐。尤其碰巧身体疲惫或是遇上难缠的客人时，半夜躺在床上，她也会一脚踢向旁边呼呼大睡的司平，负气道，我不干了，我要休息，我要带琦琦去看海。
好好好，明天我们就关门，司平翻个身，将丁四美箍进怀中，嘴里含混不清地答应。听话是司平最大的优点，丁四美指东他从不往西，就算在梦中，也决计不会走反。
反倒是丁四美自己，气话说不过三秒便开始后悔。一闭上眼，满脑子全是长脚的人民币，滑溜溜地怎么抓都抓不住。就算是淡季，一天营业额两三百块，一周不开门也上千，再算上一家人车票餐费住宿门票，回来还少不了买纪念品做人情，一下子大几千块钱就没有了。还没等几个翻身，丁四美就已利落地将那些不着边际的念想一一切断，待到天明司平起床时，她早已没事儿人似的整装待发。
若是司平开口问，一句“你做梦了吧！”就能将司平堵回去。
这样的梦，司平做过许多次。
“要挣钱啊。”丁四美双眼放空望向马路，一天天的，这生活就像花神路转盘一样，不停地转啊转，人来人往，总会从一个口子进，再从另一个口子出，一次又一次的进出中，人生也就过了大半。
“跟我妈一样，”小十七一脸扫兴，“张口闭口就是钱。”
“钱不重要吗？”丁四美瞪向小十七，“你妈不挣钱怎么把你养大？多体谅体谅你爸妈吧，他俩在外打工不容易。”
“我长大了，不用他们养。”小十七低下头盯住自己的脚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有脚，就能走很远的路，为什么我从来不用呢？
“反正他们挣钱，也不是为了养我。”小十七扬了扬胖嘟嘟的双下巴，凛起两片薄唇。
“咳咳，”丁四美一口呛出半块苹果，好好的心情被毁去大半，“你是白眼狼啊，你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谁给的？”
“义务教育不要钱，再说，是我爷爷把我养大的，”小十七倔强地别过脸，“我不是白眼狼，我是留守儿童。”
丁四美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她也别过脸，狠狠啃了口苹果。
得把好心情吃回来！
车来车往，师徒俩默默瞧着对面枯黄的爬山虎墙不知过了多久，小十七又忍不住巴巴问，“师傅，你看过海吗？”
“说的什么傻话？”丁四美喝道，“你没看过？你妈寄给你的照片在哪儿拍的？”
小十七两条腿蹬得笔直，就像两根拐杖巴在水泥地上，“那是她带弟弟看的海，我的眼睛可没看见。”
丁四美听得又气又好笑，好一个委屈包！
“等以后，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次海，我还要吹吹海风，吃吃海鲜，再尝尝海水的味道！”
“咸不死你！”丁四美骂。
“哈哈，一听你就没尝过，”小十七拍手笑道，“海水是苦的，因为海水里除了钠离子和钾离子之外，还存在钙离子，钙离子的氯化物比□□苦多了！”
“这，这……”丁四美愣道，“你都从哪里学来的？”
“余小岛告诉我的呀！”小十七机灵地抖抖眉毛，“师傅你别说，这小岛吧，看上去跟琦琦挺像的，高高瘦瘦都属竹竿那挂儿的，但人家和琦琦就是不一样……”
小十七说着说着，兀地瞧见丁四美脸色不太对，赶紧捂住炸裂开的嘴，“呃，说到琦琦，最近怎么没见到她？忙什么呢？”
“谁知道她！这几天早出晚归的，我连她面儿都没见着！”丁四美的好心情此刻丁点儿不剩，咔擦一口，居然咬到了苹果核，“呸！”
“马上到新年了，是不是忙学校活动？去年这时候她不是突然抽筋要学街舞？”
“她敢！”
丁四美提声一喝，小十七顿时醒了三分——她踩到了师父的逆鳞！
“我打断她的腿！”
“咳，不是没学吗？琦琦也就喊喊，我看她最近长大了不少呢！”
“咚”地一声，苹果核重重砸进理发店门口垃圾筒中，铁皮筒子被震得来回忽悠“吱呀”直响。
“长大？哼，我看你们俩——一个池里的王八，一个塘里的鳖，”丁四美重重地摔上门，狠狠骂道，“都是蠢货！”
“王八可不就是老鳖嘛！” 小十七嘿嘿笑出声，“师父，你这样说你亲生女儿，就不怕她打喷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