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家客厅沙发上，司妍抱着笔记本电脑从新装的电子猫眼中清楚地看到了儿子傻不愣登的脑门儿。
孙婆婆凑了过来，司妍赶紧朝她歪过电脑屏幕，“妈，你瞧，监控拍得特别清楚。”
孙婆婆眯起眼，就像当年批改试卷一样凑近屏幕仔细看去，眉头拢了起来，“这什么呀？大庆油田？”
司妍扫了一眼，啊，这......是许清晨乌漆嘛黑的眼珠。
石油......黏稠的深棕色液体......
嗯，孙老师形容地十分到位。
司妍一边掏手机一边对孙婆婆说，“我让清晨后退两步给你看看，这款电子猫眼可视范围覆盖得广，安在大门上，什么人从家门口路过看得一清二楚。”
孙婆婆哼了一声，“我家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儿有什么人，鬼拍的到吗？”
司妍：“......”
许清晨的手机没人接，司妍瞄了一眼屏幕，门外空空的，两个孩子应该已经进门了。
司妍正准备给座机打电话，一个手握螺丝刀的年轻维修师傅从厨房里钻出来，“你们家热水器问题比较多啊，保温层老化 ，供水管也被堵了，修是能修，不过要是有条件的话换一台吧。这电器就跟人一样，老了浑身都是毛病，大冷天的万一哪个晚上洗澡洗到一半变冷水了，还不把人冻死......”
孙婆婆：“能修就修。”
司妍：“换一个。”
母女俩同时说出口，用同样不容置喙的目光瞪住彼此，箭弩拔张地如同看中同一个猎物的两头母狮子。
“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孙婆婆毫不客气道，“十年都没用到就跟我说老，老了就没用了？怎么不把全天下老年人拖去埋了？”
很明显，进攻的号角已吹响，可是司妍今天特别不想吵架。
连续一周侍奉公公于病床前，司妍亲眼目睹曾经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老将军不得不臣服于病魔前，肌软无力地瘫坐在病床指望点滴续命。
人老了，的确容易一身毛病，看上去就像没用的东西。
司妍忍不住想起老爷子的眼睛，那双目终日无神，唯独在几只小麻雀落在窗台前叽叽喳喳地聒噪时，闪亮过那么须臾片刻。
司妍想，老爷子不喜欢她是有原因的，她太闷了，一天下来，除去吃喝拉撒正常询问，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远不如那几只雀儿欢闹。
前日中午，司妍耐心地喂完老爷子一整碗小米粥后掩门去冲碗时，她听见了老爷子的一声叹息。
司妍回头望去，正午的阳光耀眼地铺满了一整张病床，金灿灿地洒在老爷子皱纹横生的脸上，那一瞬间，司妍陡然生出了一丝感慨，活着真好。
老爷子虚着眼，也看向窗外，似是感觉到了司妍的目光，他难得主动地喊住了她，“小妍。”
可能预感到以后时日无多，他们不会再见，老爷子像交待后事一般精辟地总结几点，艰难地说出口：“我和你妈没有不喜欢老二和你。老二是最有出息的孩子，交给你我很放心。清晨，你教育得很好，他心里能装下别人。帮我办出院吧，我想找个热闹的地方待着，这儿太冷了，像地狱。”
于是老爷子转去了疗养院，原本还要再侍奉一个星期的二儿媳妇得以解脱回到江城。
司妍虽然人已从医院里离开，可是精神上一时半会还笼罩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好像死神近在咫尺。她看着同样花白头发的母亲，心中惴惴不安万一某天母亲突然倒在病床上也变成了个没用的老东西......
那时候，她还有气力和自己斗嘴吗？
司妍叹了口气，怕自己忍不住，干脆走到门外给许清晨打电话。
与此同时，维修师傅也听出来老人家在指桑骂槐，他意识到刚才说错了话，羞愧地扒住门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年轻人，才上班不久吧？”孙婆婆忽然问道。
维修师傅尴尬地点点头。
“既然入了维修这一行，一辈子都得跟老东西打交道，要是这些老家伙不能修了再用，维修这碗饭你还能吃下去吗？”孙婆婆缓了缓语气，像是很懂年轻人的样子打一巴掌再给几个枣子，她眯起眼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快去修吧，修完早点下班回家吃饭。”
年轻人抬起头，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孙婆婆，欲语还休。
孙婆婆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很快发现一个关键问题她还没问，“咳，修一下多少钱？”
“我，我就是想跟您说......维修费用......”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台机器早就过质保期限了，上门费......清洗费......维修费......换零件的费用加起来得要三百多，”
孙婆婆被吓了一跳，“修什么要三百多！你抢钱啊！”
“因为配件贵啊......这个牌子现在停产了，配件很难找的。”年轻人有点哭笑不得，“现在一台新热水器也不过五百来块钱，还能参加以旧换新活动，再抵五十块现金，你们算一算......所以......我才建议你们重买一台。”
孙婆婆瘫坐在沙发上，旧家电果然像人一样，老了会生病，生病就要花钱，花很多钱......
还不一定能治好。
没用的老东西。
孙婆婆心里骂了一句，无力地挥了挥手，既然能修，修吧。
人老了，生病了难道就不治了吗？该治还是得治，治不了也得治。
“修......”
孙婆婆刚说了一个字，司妍就气急败坏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修什么修？妈你会不会算账？一百多块钱哪儿不能省出来？这台热水器出问题了，说明它老了旧了到更新换代的时间了，你不肯换坚持要修，万一今天修好了隔几天它又坏了呢？到时你怎么办？花钱再修？”
司妍的嘴像机关枪一样连发喷射完好几个弹夹，理智才勉强把她从发疯的边缘拽回，司妍心里一沉，完了，忍了一天前功尽弃，她扶住沙发稳了稳，哎，怎么一点就着了呢？
孙婆婆的反应却比司妍想象得平静地多，反讽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激动，“你现在好日子过惯了，口气大了，一百多块钱不是钱？看不上了是吧？东西老了就没用，就得扔是吧？既然能修好为什么不修？你凭什么认为修好的东西一定会再坏？难道新买的热水器就没有坏的可能了？”
这跟我过什么日子有什么关系？！司妍使劲地攥了攥手机，恨不能把手机捏碎。
这时畏首畏脚的维修师傅两只眼球骨碌转了转，在推销出一台新机器可领五十块钱红包的诱惑加持下他斗胆颤声道，“奶奶，从理论上说，维修后的机器再次出现故障的概率比新电器初次出故障的概率要高。您，您知道概率吗？”
“闭嘴！”孙婆婆正色骂道。
司妍一愣，笑了出来。
想当年师资匮乏的年代，我们孙老师还被赶鸭子上架地代过几节数学课，所教内容正好是概率论。据坐在讲台边小课桌的某司姓同学反馈，概率论讲啥他们不知道，一节数学课孙老师花了四十分钟讲一个英文单词probability。这边司平才吐槽完，那边孙老师出现在他身后：“那你记住了吗？”司平搜肠刮肚半天只吐出个P，最后从亲妈手里讨了一顿打，外加抄单词一千遍.......
孙婆婆凛了她一眼，光看那个眼神，司妍便知道老太太的火气已被这个楞头小伙莫名其妙地浇灭了。
电话那边许清晨喂了一句，司妍向门外走去，路过维修小师傅面前时，偷偷朝他比了个嘴型，“现在喊人送台新的来。”然后她指指茶几上的水杯，大声交待小师傅：“你先喝口水，等我一下。”
维修小师傅心里一盘算，上门费，新品推销费，旧家电回收提成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单能赚一百块，他欢欢喜喜地坐在了沙发上，看身旁这尊凶神恶煞面目憎恶的老太婆都觉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五零二室客厅内，许清晨被司妍同学惊世骇俗的迎客方式惊得一脸懵，他呆呆地拎起座机话筒，要不是司妍真人版叨叨声噼里啪啦地从电话那头传来，许清晨差点以为市长太太给人绑票了。
入口处，换鞋凳翻倒在侧，七八只拖鞋乱了一地，地垫上脏兮兮地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大大小小几个白色包装盒没来得及摔，堆在防盗门脚下，包装盒上摊着一块脏抹布；厨房里，三大塑料袋菜全部没来得及塞进冰箱，芹菜叶子突愣愣铺散在蒜叶上，交织出一股奇特的味道，洗手池下方找到两只不听话乱跑的马铃薯，还剩一只调皮的西红柿，可能不想入油锅，直接滚到了垃圾桶旁，摔出一滩血汁；至于客厅，呃，压根儿没有打扫的痕迹，前几天俩父子躺沙发上看球时喝剩的空可乐瓶还倒在沙发腿儿旁，其中一只还没被哪个不长眼的踩了一脚，喷出一滩渍......
许清晨啧了一句，这个许长春同志，知道媳妇公干回家，也不知道打扫打扫，怎么做市长的.......
电话里，司妍将她一波三折的一天给许清晨解释了一遍。
事情得从爷爷犯病说起，原来老爷子此次发病时家中恰巧无人，多亏老三通过可视监控才得以及时发现。司妍得知这条讯息时，当下决定给孙婆婆安装一个同款猫眼。不过这些高科技的东西她没鼓捣过，母亲又是个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若是安装途中母亲问些什么，她像个一问三不知的学生回答不出来，那就不好办了。司妍琢磨了一番，干脆拿自己家试点，先装一个。
司妍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早上先去买菜，再将卫生彻底大搞一通，中午小憩片刻，下午等师傅上门安装猫眼，傍晚给两个孩子做顿丰盛的晚餐，等隔日再去母亲家。不料菜买到一半安装师傅突然来电话，说临时有事，能不能把时间改成上午。司妍只好火急火燎地往回赶，等她到家时，安装师傅已猴急地等在了家门口。
这边电子猫眼堪堪安装完毕，那边孙婆婆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老太太洗头洗了一半热水器突然坏了，司平在家照顾生病的琦琦赶不过来，只好问她能不能找人来修一修。司妍一听，又赶急赶忙地奔向十七所，等她到了娘家一检查，好家伙，坏的电器岂止一台热水器？
司妍讲到这儿时，声音突然变成个大喇叭，气势都涨了几分：儿子啊，你不知道你外婆每天都在过万圣节惊魂夜啊！我想帮她吹头发，翻箱倒柜找出的电吹风嗡了一下熄火了；我想上二楼给她换条新毛巾，过道灯泡炸了三个；我想帮她下碗面条，一拉冰箱门，冷藏区结的冰霜厚得可以给你做冰雕；我想陪她看会儿电视，那遥控器除了开关键，其他没一个能用；最要命的，你猜都猜不到——人家卫生间的浴霸居然一直开着，灯泡都给烧黑了，我就奇怪了，咱们家房子怎么没给你外婆烧了！
墙角听到这里，维修小师傅终于知道了茶几上电吹风机旁那只像被雷劈过的玻璃大蘑菇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死里逃生般地喘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旁边的老太太：“奶奶，浴霸得关，这玩意真能把房子烧了。”
临危不惧的奶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面对满桌罪证，八风不动地嗯了一声。
司妍瞧了眼岿然不动的大佛，糟心地对手机说道，“今天来不及做饭了，等下还有人送浴霸来，你跟小岛解释一下，带她出去吃顿好的，改日再约。”
一顿完美的晚餐就这样泡汤了，许清晨闷闷地挂掉电话，司妍，你可真没拿余小岛当外人，你知道我费多大功夫才把她忽悠来吗？改日，改日你喊！
不过改日再约的话......岂不是放假后能再见她一面？
许清晨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快活小调，哼了小半天，许清晨也不知道哼了个什么曲儿，搜肠刮肚一圈儿，哦，原来是——妈妈我爱你！
司妍不能回来，带余小岛去吃什么好呢？
许清晨把江城好吃的餐馆盘了一圈，也不知该选哪家，还是问那嘴叼的算了，“余小岛......余小岛......？”
余小岛没了！
孙婆婆凑了过来，司妍赶紧朝她歪过电脑屏幕，“妈，你瞧，监控拍得特别清楚。”
孙婆婆眯起眼，就像当年批改试卷一样凑近屏幕仔细看去，眉头拢了起来，“这什么呀？大庆油田？”
司妍扫了一眼，啊，这......是许清晨乌漆嘛黑的眼珠。
石油......黏稠的深棕色液体......
嗯，孙老师形容地十分到位。
司妍一边掏手机一边对孙婆婆说，“我让清晨后退两步给你看看，这款电子猫眼可视范围覆盖得广，安在大门上，什么人从家门口路过看得一清二楚。”
孙婆婆哼了一声，“我家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儿有什么人，鬼拍的到吗？”
司妍：“......”
许清晨的手机没人接，司妍瞄了一眼屏幕，门外空空的，两个孩子应该已经进门了。
司妍正准备给座机打电话，一个手握螺丝刀的年轻维修师傅从厨房里钻出来，“你们家热水器问题比较多啊，保温层老化 ，供水管也被堵了，修是能修，不过要是有条件的话换一台吧。这电器就跟人一样，老了浑身都是毛病，大冷天的万一哪个晚上洗澡洗到一半变冷水了，还不把人冻死......”
孙婆婆：“能修就修。”
司妍：“换一个。”
母女俩同时说出口，用同样不容置喙的目光瞪住彼此，箭弩拔张地如同看中同一个猎物的两头母狮子。
“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孙婆婆毫不客气道，“十年都没用到就跟我说老，老了就没用了？怎么不把全天下老年人拖去埋了？”
很明显，进攻的号角已吹响，可是司妍今天特别不想吵架。
连续一周侍奉公公于病床前，司妍亲眼目睹曾经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老将军不得不臣服于病魔前，肌软无力地瘫坐在病床指望点滴续命。
人老了，的确容易一身毛病，看上去就像没用的东西。
司妍忍不住想起老爷子的眼睛，那双目终日无神，唯独在几只小麻雀落在窗台前叽叽喳喳地聒噪时，闪亮过那么须臾片刻。
司妍想，老爷子不喜欢她是有原因的，她太闷了，一天下来，除去吃喝拉撒正常询问，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远不如那几只雀儿欢闹。
前日中午，司妍耐心地喂完老爷子一整碗小米粥后掩门去冲碗时，她听见了老爷子的一声叹息。
司妍回头望去，正午的阳光耀眼地铺满了一整张病床，金灿灿地洒在老爷子皱纹横生的脸上，那一瞬间，司妍陡然生出了一丝感慨，活着真好。
老爷子虚着眼，也看向窗外，似是感觉到了司妍的目光，他难得主动地喊住了她，“小妍。”
可能预感到以后时日无多，他们不会再见，老爷子像交待后事一般精辟地总结几点，艰难地说出口：“我和你妈没有不喜欢老二和你。老二是最有出息的孩子，交给你我很放心。清晨，你教育得很好，他心里能装下别人。帮我办出院吧，我想找个热闹的地方待着，这儿太冷了，像地狱。”
于是老爷子转去了疗养院，原本还要再侍奉一个星期的二儿媳妇得以解脱回到江城。
司妍虽然人已从医院里离开，可是精神上一时半会还笼罩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好像死神近在咫尺。她看着同样花白头发的母亲，心中惴惴不安万一某天母亲突然倒在病床上也变成了个没用的老东西......
那时候，她还有气力和自己斗嘴吗？
司妍叹了口气，怕自己忍不住，干脆走到门外给许清晨打电话。
与此同时，维修师傅也听出来老人家在指桑骂槐，他意识到刚才说错了话，羞愧地扒住门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年轻人，才上班不久吧？”孙婆婆忽然问道。
维修师傅尴尬地点点头。
“既然入了维修这一行，一辈子都得跟老东西打交道，要是这些老家伙不能修了再用，维修这碗饭你还能吃下去吗？”孙婆婆缓了缓语气，像是很懂年轻人的样子打一巴掌再给几个枣子，她眯起眼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快去修吧，修完早点下班回家吃饭。”
年轻人抬起头，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孙婆婆，欲语还休。
孙婆婆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很快发现一个关键问题她还没问，“咳，修一下多少钱？”
“我，我就是想跟您说......维修费用......”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台机器早就过质保期限了，上门费......清洗费......维修费......换零件的费用加起来得要三百多，”
孙婆婆被吓了一跳，“修什么要三百多！你抢钱啊！”
“因为配件贵啊......这个牌子现在停产了，配件很难找的。”年轻人有点哭笑不得，“现在一台新热水器也不过五百来块钱，还能参加以旧换新活动，再抵五十块现金，你们算一算......所以......我才建议你们重买一台。”
孙婆婆瘫坐在沙发上，旧家电果然像人一样，老了会生病，生病就要花钱，花很多钱......
还不一定能治好。
没用的老东西。
孙婆婆心里骂了一句，无力地挥了挥手，既然能修，修吧。
人老了，生病了难道就不治了吗？该治还是得治，治不了也得治。
“修......”
孙婆婆刚说了一个字，司妍就气急败坏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修什么修？妈你会不会算账？一百多块钱哪儿不能省出来？这台热水器出问题了，说明它老了旧了到更新换代的时间了，你不肯换坚持要修，万一今天修好了隔几天它又坏了呢？到时你怎么办？花钱再修？”
司妍的嘴像机关枪一样连发喷射完好几个弹夹，理智才勉强把她从发疯的边缘拽回，司妍心里一沉，完了，忍了一天前功尽弃，她扶住沙发稳了稳，哎，怎么一点就着了呢？
孙婆婆的反应却比司妍想象得平静地多，反讽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激动，“你现在好日子过惯了，口气大了，一百多块钱不是钱？看不上了是吧？东西老了就没用，就得扔是吧？既然能修好为什么不修？你凭什么认为修好的东西一定会再坏？难道新买的热水器就没有坏的可能了？”
这跟我过什么日子有什么关系？！司妍使劲地攥了攥手机，恨不能把手机捏碎。
这时畏首畏脚的维修师傅两只眼球骨碌转了转，在推销出一台新机器可领五十块钱红包的诱惑加持下他斗胆颤声道，“奶奶，从理论上说，维修后的机器再次出现故障的概率比新电器初次出故障的概率要高。您，您知道概率吗？”
“闭嘴！”孙婆婆正色骂道。
司妍一愣，笑了出来。
想当年师资匮乏的年代，我们孙老师还被赶鸭子上架地代过几节数学课，所教内容正好是概率论。据坐在讲台边小课桌的某司姓同学反馈，概率论讲啥他们不知道，一节数学课孙老师花了四十分钟讲一个英文单词probability。这边司平才吐槽完，那边孙老师出现在他身后：“那你记住了吗？”司平搜肠刮肚半天只吐出个P，最后从亲妈手里讨了一顿打，外加抄单词一千遍.......
孙婆婆凛了她一眼，光看那个眼神，司妍便知道老太太的火气已被这个楞头小伙莫名其妙地浇灭了。
电话那边许清晨喂了一句，司妍向门外走去，路过维修小师傅面前时，偷偷朝他比了个嘴型，“现在喊人送台新的来。”然后她指指茶几上的水杯，大声交待小师傅：“你先喝口水，等我一下。”
维修小师傅心里一盘算，上门费，新品推销费，旧家电回收提成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单能赚一百块，他欢欢喜喜地坐在了沙发上，看身旁这尊凶神恶煞面目憎恶的老太婆都觉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五零二室客厅内，许清晨被司妍同学惊世骇俗的迎客方式惊得一脸懵，他呆呆地拎起座机话筒，要不是司妍真人版叨叨声噼里啪啦地从电话那头传来，许清晨差点以为市长太太给人绑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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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晨啧了一句，这个许长春同志，知道媳妇公干回家，也不知道打扫打扫，怎么做市长的.......
电话里，司妍将她一波三折的一天给许清晨解释了一遍。
事情得从爷爷犯病说起，原来老爷子此次发病时家中恰巧无人，多亏老三通过可视监控才得以及时发现。司妍得知这条讯息时，当下决定给孙婆婆安装一个同款猫眼。不过这些高科技的东西她没鼓捣过，母亲又是个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若是安装途中母亲问些什么，她像个一问三不知的学生回答不出来，那就不好办了。司妍琢磨了一番，干脆拿自己家试点，先装一个。
司妍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早上先去买菜，再将卫生彻底大搞一通，中午小憩片刻，下午等师傅上门安装猫眼，傍晚给两个孩子做顿丰盛的晚餐，等隔日再去母亲家。不料菜买到一半安装师傅突然来电话，说临时有事，能不能把时间改成上午。司妍只好火急火燎地往回赶，等她到家时，安装师傅已猴急地等在了家门口。
这边电子猫眼堪堪安装完毕，那边孙婆婆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老太太洗头洗了一半热水器突然坏了，司平在家照顾生病的琦琦赶不过来，只好问她能不能找人来修一修。司妍一听，又赶急赶忙地奔向十七所，等她到了娘家一检查，好家伙，坏的电器岂止一台热水器？
司妍讲到这儿时，声音突然变成个大喇叭，气势都涨了几分：儿子啊，你不知道你外婆每天都在过万圣节惊魂夜啊！我想帮她吹头发，翻箱倒柜找出的电吹风嗡了一下熄火了；我想上二楼给她换条新毛巾，过道灯泡炸了三个；我想帮她下碗面条，一拉冰箱门，冷藏区结的冰霜厚得可以给你做冰雕；我想陪她看会儿电视，那遥控器除了开关键，其他没一个能用；最要命的，你猜都猜不到——人家卫生间的浴霸居然一直开着，灯泡都给烧黑了，我就奇怪了，咱们家房子怎么没给你外婆烧了！
墙角听到这里，维修小师傅终于知道了茶几上电吹风机旁那只像被雷劈过的玻璃大蘑菇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死里逃生般地喘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旁边的老太太：“奶奶，浴霸得关，这玩意真能把房子烧了。”
临危不惧的奶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面对满桌罪证，八风不动地嗯了一声。
司妍瞧了眼岿然不动的大佛，糟心地对手机说道，“今天来不及做饭了，等下还有人送浴霸来，你跟小岛解释一下，带她出去吃顿好的，改日再约。”
一顿完美的晚餐就这样泡汤了，许清晨闷闷地挂掉电话，司妍，你可真没拿余小岛当外人，你知道我费多大功夫才把她忽悠来吗？改日，改日你喊！
不过改日再约的话......岂不是放假后能再见她一面？
许清晨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快活小调，哼了小半天，许清晨也不知道哼了个什么曲儿，搜肠刮肚一圈儿，哦，原来是——妈妈我爱你！
司妍不能回来，带余小岛去吃什么好呢？
许清晨把江城好吃的餐馆盘了一圈，也不知该选哪家，还是问那嘴叼的算了，“余小岛......余小岛......？”
余小岛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