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瑶?”

    余小岛猜破脚趾麻头也没想到恶鬼竟是这位大小姐,她来做什么?给许清晨当啦啦队?

    恶鬼嫌弃地扫她一眼,像看了个笑话:“你穿的什么鬼?”

    “你......”小岛一獠牙才想起自己已换上村姑套装,从头到尾只剩下一顶帽儿沾了半点儿大上海的“洋气”,而对面的女生大衣短裙小皮靴,浑身香喷喷的,妥妥一站在时尚倨傲点的摩登女郎。

    摩登女郎捂住樱桃小嘴,笑出了巨嘴鸟大嘴花的磅礴气势,“哈哈哈,还戴了顶瓜皮帽,绿色的。”

    ......不是说,挺美貌吗?

    万眷你这个坏东西!

    好在小岛心理素质过硬,她“呲拉”一下把门拉得大敞,吓唬宋思瑶:“笑什么?你进来也得换成这样。”

    摩登女郎哆嗦一下,扑闪着卡姿兰大眼睛退了一步,我不要!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宋思瑶原本打算睡个饱饱的美容觉,化个精致的漂亮妆,找Tony老师烫个新发型,再逛个街吃餐日料......结果呢?

    一大早就给她妈揪起床,非让她给许伯伯家送“自家做的酒酿饼”,那是前夜爸爸从乡下奶奶家新鲜捎回的,据说大学时期许伯伯最爱这一口。

    宋思瑶心想,年轻时候没吃过好东西,什么不好吃?人家现在是市长,山珍海味摆在面前还要挑三拣四呢,何况你这一筐破大饼?

    当然,她没敢当她妈面哔哔。

    宋思瑶这个姑娘说好听点,识实务;直白来讲,就是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自从上次文艺汇演耍脾气被狠狠治了一顿后,她再也没敢在太后头上动土,太后指哪儿,她打哪儿,乖得像条哈巴狗,什么脸不脸的,不重要。

    眼下年关到了,又是人事变动的敏感时期,台长的位置空在那儿大半年,不打几张旧情牌,哪儿轮得到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刘副台长呢?刘娜想,她不能亲自去送,太过明显,老宋嘛,喊他,大清早又得再吵一架,还是让女儿去,最不着痕迹。

    为防范宋思瑶闹脾气,刘娜好声好气地跟她讲大道理,妈妈无非是想多给你一个机会,多给清晨一个选择,你还小,以后的路,顺风顺水走得才不累。

    一路享受特权长大的宋思瑶不蠢,听得懂妈妈在说什么,更何况,又有哪个妈妈不为自己女儿好呢?

    再退一步说,她也不是没没反抗过,被关禁闭,断网断手机断零花钱这都算小事,总能想出法子应付,只是眼下她家偶像哥哥马上要在江城开演唱会,第一排的超级VIP票还得靠——咳咳,刘台长呢。

    能和偶像哥哥合影那才叫显摆,和许清晨同台算什么,谁稀罕?

    送筐破饼而已,反正没人瞧见,不丢脸。

    我又不舔许清晨。

    哼,你不待见我,我还不想搭理你,追本姑奶奶的男生连号牌都来不及发呢。

    识相的宋思瑶很快被反向洗脑成功,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挎着小竹篮前去许市长家派送今年份“旧情提醒”。

    她本想送完破饼完成任务后打声招呼就告辞,谁想到刚出电梯门,许清晨的家门竟卷着股怒气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许清晨这个眼瞎的,看到她当没看到,屁股着火似的不等电梯跑楼梯。

    而司妍阿姨竟以为她是专门来等许清晨一同前去什么残疾老师家干活儿的,收下饼后还贴心让出门上班的许长春顺路把两孩子一道儿给送去了学校。

    许清晨原本就在生气亲妈没及时提供叫醒服务害他迟到,突然车门一拉,天上掉下个粘人精,更是气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宋思瑶在司妍面前还能跟个活物似的吱两声,可在许市长面前,竟像见了阎王,浑身发抖也大气不敢出一声。

    就这么着,稀里糊涂地被打包送到了这个鬼地方。

    “你进不进来?”小岛又喝了一声。

    宋思瑶犹豫了几秒,她当然不想进去,大小姐这双葱白水嫩的纤纤玉手在家连抹布都没拧过,怎么可能跑别人家做奴婢?

    还得换上余小岛那身丑衣服......

    可是司妍阿姨又交待让她结束后顺道儿去取竹篮,要是自己先遛,司妍阿姨那边怎么交代?

    “哟,新做的指甲,”小岛假意怜惜地弯了弯嘴角,“可惜了。”

    宋思瑶慌忙把手藏到身后,撅起小脸,故意作对似的往门前凑了凑,朝院内瞧去,心下盘算着,这乌龟壳大的小破房子需要打扫多久?

    “请吧。”小岛做出个请君入瓮的手势,在宋思瑶眼里,那动作是赤裸裸的挑衅。

    就在这时,只听里屋内许清晨的铜锣嗓子大喊道,“顾老师说就一把扫帚,给余小岛抢走了,你给我换个活!”

    小岛刚想说你妹他们班扫帚多,你上去借一把,宋思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欢快地叫了一声,尖尖的嗓音像是在回应许清晨,“没扫帚了吗?别急!我这就去买。”

    说完提溜着小皮靴,名正言顺地,遛了......

    小岛看得一愣一愣,“这......也行?”

    万眷走出里屋,蔫头耷脑地杵在连接院子和里屋的小阳台围挡边。

    阳光似乎格外不待见一楼,缘着小阳台往里屋堪堪伸出了一只探寻的小爪,可一触到讨厌的潮湿气味,便畏首畏尾地缩回到小阳台外,围档底部散落堆放的陈年旧物常年见不到阳光的踪影,生长姿势便越来越像一撮一撮的矮蘑菇墩儿,而万眷,是墩里最高那一只。

    见小岛好奇的目光探来,万眷慌忙躲过视线,遮遮掩掩地左顾右瞧,最后指向角落里的蘑菇旧物堆,胡乱问了句,“......要不,我把这儿理一理?”

    “你出来做什么?”小岛差点咆哮,我好不容易把你和崔志平塞进一个空间,你就这样报答我?

    万眷指向厨房,委屈巴巴的,“许清晨说我碍事......”

    小岛撂下扫帚就进屋揪人,“许清晨你给我出来!”

    许清晨很快被滑溜溜拖了出来,以耳朵被扯住的那种生拉硬拽的姿势,看上去很疼,可许司令丝毫不感觉,反而有种终于摆脱了一堆乌糟糟破烂事,浑身神清气爽的痛快感。

    至于滑溜溜,当然是因为许司令处于极其兴奋激动状态,虽然嘴巴上鬼哭狼嚎,可实际抵抗力几乎趋于零,而且大有反向作用,一头栽倒在小岛身上的趋势。

    “你拖我做什么?”许清晨心疼地揉了揉自己,“耳朵扯坏了,你赔吗?”

    小岛:“赔你副猪耳朵,清蒸的。”

    许清晨:“卤的才好吃,呆子。”

    ......

    也不知道谁呆。

    小岛给了许清晨一个白眼,凶他:“你躲厨房里凑什么热闹?”

    许清晨很无辜:“连扫把都没有,那我只能帮崔志平......”

    “你连葱蒜都不分,你能干嘛!”

    “......”许清晨瞟了一眼被小岛赶进厨房的万眷,“难道她分?”

    毫无疑问,小岛成功联想到了煎蛋案例,得,那也是个盐糖不分的祖宗。

    小岛没脸接许清晨的话,干脆把扫帚朝许清晨胸口一倒,“喏,你要你拿去。”

    “君子不夺人所爱,要不我给你打下手,你看怎样?”许清晨谄媚地冲小岛笑。

    小岛:“谁家阿姨还配秘书啊?”

    许清晨:“我家余阿姨。”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家阿姨!还指望我再做一回义工?去你的!

    “所以,我是老板?”小岛迂回了一下。

    许清晨被套进去了:“......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小岛来了个老板式假笑,然后冷脸一放,“扫地去!”

    这个许秘书根本不听话,老板布置的工作不去做,反而屁颠颠地跟在老板屁股后面,紧随她钻进客厅,听她扒在门缝远远寻问顾老师小阳台上的杂物是否常用,又转身回到小阳台,像藏宝贝似的脱下手套,折好,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捋平,再撸起袖子,露出两截莲藕般的手臂......

    许清晨的喉咙忽然滚了一下,脑海里莫名其妙跳出一个反复出现在梦境的画面,确切地说,只有那么一个动镜头,少女衣服滑落,洁白的肌肤透过层层叠叠的锯齿绿叶陡然闪现在眼前......

    半夜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心怀不轨也就罢了,现在光天化日......

    许清晨心下一惊,终于意识到最近自己走火入魔有点凶。

    “哎呀,你让让。”少女不耐烦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响起。

    许清晨一回神,只见莲藕手臂正抱着一叠又脏又旧还磕了口裂了痕的破面盆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看得他惊心胆战,慌忙丢开扫帚,替她抱住堆叠叠乐,“搬到哪儿?”

    “空地就行。”小岛后退到院子中间过道处,示意许清晨停下。

    “我的姑奶奶,你在做什么?咳咳”许清晨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堆废品,还没说两句话,被呛了一鼻子灰。

    “整理啊,”小岛指了指小阳台角落,“你看堆在那儿的盆啊罐的,还有旧报纸旧杂志,把它们整理出来摞一起不就能腾出一块空间了吗?”小岛说得头头是道,像个空间规划大师,“我们把大木箱放在最底下,然后是报纸杂志,最上面放盆,盆里面还能再塞点小东西。这样又省空间,又干净整洁,看上去还清爽,对吧?”

    “余阿姨说得在理,”许清晨迭迭点头,他思索了一刻,又问,“可这需要撸袖子吗?”

    “我怕弄脏周老师的衣服呀。”小岛叫了起来,心里奔过一万只草泥马,我这么贴心懂事你的狗眼看不出来吗?打架才需要撸袖子吗?要不我们打一架?

    许清晨不信,“这是周老师的衣服?”

    小岛想扑上去掐他:“不然呢,你真当我绿皮小青蛙?”

    许清晨乐了,嘴角笑意久散不去,他绕过叠叠乐面盆走到小岛身边,轻轻地拎起她的手腕想帮她把袖子捋下,“衣服脏了,洗就是了,天这么冷,你也不怕冻着。”

    温柔的竟比余舟还要宠溺。

    一定是错觉!

    小岛的心骤然紧了一下,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缓缓抬起头,视线攀着许清晨修长的手臂慢慢地爬过锋利的下颌,顺延而上,还未越过鼻尖,一不小心就被许清晨忽然垂下的眼眸全盘裹了进去,坠入一片无人踏足过的禁地。

    少年的心底是一处长满青色草甸的原野,细流涓涓流过,长风轻抚耳边,缱绻缠绵。

    小岛尚未来得及探寻,突然感觉被什么极其炽热极其浓稠的东西烫了一下,大脑在提醒她,此地生人勿入。

    小岛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许清晨一阵冲动下好不容易攥起的勇气就这么仓皇地一溃而散。

    几乎同时,许清晨移开了视线,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讨人嫌,“皮厚。”

    小岛难得没有回嘴,她胡乱抹下袖子,逃跑似的跳进小阳台,嘴里还叨叨地给小秘书安排工作:“你,你赶紧扫落叶去,别我们饺子都吃上了,你还没扫完。我,我先把箱子挪开,不,我得先找个抹布把这些东西擦擦......”

    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清晨叹了一口气,三两步走到小岛身边轻轻推开她,“你去扫,我来搬。”

    小岛这会儿有点害怕许清晨,她没敢反驳,乖乖的接过扫把,拎起畚斗,老老实实地去做她的扫地僧,完全忘记洗抹布这个环节。

    而另一边,许清晨也化身搬山工开始吭哧吭哧地愚公移山,两人没再说一句话,直到许清晨又被灰尘咳咳地呛出声。

    小岛总算想起了洗抹布这茬儿,奔向厨房时一不小心刚好看见崔志平垂下头,万眷踮起脚,帮崔志平戴上眼镜,吓得小岛赶紧改道卫生间。

    等小岛洗完抹布吹着口哨从卫生间出来时,万眷又绷紧小身板站离崔志平两米远,脸红的连看都没敢看小岛一眼。

    小岛识时务地开启了静音模式,她放缓了步伐,透过卧室门看见方南山站在一把旧式藤椅上正整理大衣柜顶部堆积的杂书,他似乎感觉到了小岛,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小岛突然就踏实了。

    好像刚才的兵荒马乱是一场梦境。

    许清晨怎么可能对她那么温柔呢?

    一定是幻觉!

    小岛又一遍这样告诉自己,她甩了甩抹布,蹦蹦跳跳地回到小阳台,好生好气道,“许清晨,你让我先把灰尘擦掉。”

    不知道许清晨是不是在生气,小岛又喊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

    小岛板下了脸:“小秘书,你老板在问你话!”

    “......秘书死了。”

    吼的路行不通,小岛只能换条哄的路。她仔细观察了一番,许清晨堵在旧物堆里,弯着腰,用力攥住一根类似把手的绳子,像是什么东西卡住了,需要用蛮力才能拔出来。

    “小兔子,你在拔萝卜吗?”小岛笑嘻嘻地问道,本来她还准备拍一下小兔子的肩以示亲密,爪子举到半空中,心下一念,忽地冻在原地。

    许清晨一回头,就瞧见了这么个奇怪姿势,他闭了一下眼,不耐烦地掸了掸手,“滚一边儿去,招财猫。”

    小岛丝毫没意识到许清晨是怕后挫力伤到她,还跟他赌气:“你要我滚就滚,你是我谁啊?”

    “你爹!”

    伴随着许清晨一声骂,一个竹编的篮子不像篮子,筐子不像筐子的东西呲啦”一下暴露在天光之下。

    许清晨:“簸——箕?”

    余小岛:“竹——篮?”

    两人同时喊出心中所想,谁也不觉得对方正确,且都认定对方缺乏生活常识。

    余小岛:你傻么?簸箕是圆形的,而且撑角没那么高。

    许清晨:你才傻!你家竹篮这么浅?能装啥?你的猪脑吗?

    余小岛:簸箕是硬的,这东西软不拉几,猪脑都装不了!

    许清晨:软就更不可能是竹篮,你当它塑料袋?

    余小岛:簸箕是用来晾晒的,这东西又窄又长,光照面积太小,不合理!

    许清晨:竹篮的提手会这么浅吗?你胳膊挎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抽出来!

    ......

    两人谁也不肯让谁,斗嘴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炮轰对方,差点把阳台杂物堆给炸飞。

    连原本安心写春联的顾老师也被引出来看热闹,顾老师乐呵呵地解释:“这是吊篮,小娃娃睡觉用的。”

    小兔子和招财猫的眼睛同时瞪成黑猫警长,许清晨心直口快问道:“谁家可怜的小娃娃,没床睡吗......?”

    顾老师兴致如潮水般倏然回落,他顿了片刻才抬起头看向方南山,那目光穿过缕缕阳光下清晰可见的粒粒烟尘,仿若隔了一个尘世。

    “你不知道吧,这是你外公亲手做给你妈妈的。”

    许清晨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巴掌,他紧张地朝方南山看去,方南山的表情倒没有太大波澜,许清晨想,也是,方念姨在聂婆婆那儿是禁忌话题,可方南山从来不忌讳,小学时写作文《我的妈妈》,他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妈,语文老师知根知底看得哭笑不得,一溯原型,竟是聂婆婆。

    许清晨松了一口气,方南山躲过许清晨,几乎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小岛。

    老人家有一个通病,讲起从前的事嘴常刹不住车,会涛涛不绝,延绵不断。可顾老师有点特别,他的追溯是跃迁式的,有些点过得飞快,有些点稍作停留,好在没有颠三倒四,将那些点按照顺序排列,便能清晰地勾勒出一个过去。

    “那时候,嘉莹才刚怀孕。”

    “后来小念长大了,小泽出声,嘉莹就说把吊篮给小泽用,老方那个家伙还舍不得呢......”

    “老方走的时候,把房子留给了我们,小泽有家了。”

    “小念是孩子王啊,小泽跟在她后面追不上。”

    “没想到小念考去北大,小泽竟追上了。”

    “开心啊。”

    “开心啊。”

    老人眼角处一点淡淡笑纹随着最后一个“心”字发音逐渐隐没在层层皱纹中,再无迹可寻。

    “小念走了,小泽也走了......”

    顾老师轻轻闭上了眼,不再说下去。

    小泽的离开不是个坎,跨过那道坎,生活可以继续,小泽而是一道天堑,凡人怎么能越过天堑呢?

    方南山静默在原地,许清晨不敢吱声,两个人都是认真倾听的小辈模样。只有小岛,低垂着头,浑不在意似的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吊篮上,窸窸窣窣地摸索着,把吊篮摸了个遍。

    院落里安静地针落可闻,小岛忽然起了个头:“方念.....”

    顾老师身形一颤,像是不敢相信那声音似的,微微偏过头,可小岛背光站在角落里,远超出了他的可视范围。

    在衰老这件事上,人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那一刻,顾老师甚至以为听觉也背叛身体,出了状况。

    “你认识......小念?”顾老师颤声问道,“你,是谁?”

    小岛没回答,也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

    因为门”吱呀”推开了,黄梅小调的哼唱声如一道雷将顾老师从浮生一梦中惊醒,他挺直半截后背,像是要撑起一片天似的努力,然后温柔地笑了声,“回来啦?”

章节目录

余小岛的弧状时间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卷尔弧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卷尔弧并收藏余小岛的弧状时间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