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市,宿尽舟没有御剑回宗门,而是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迹棠把宿尽舟的储物袋还回去:“仙尊,您的储物袋。”

    宿尽舟没有回头,径直上楼,储物袋飘悠悠飞到宿尽舟手上。

    迹棠不舍的看着储物袋离自己越来越远,忽觉眼前一个黑影落下,她探手接过,低眸一看是枚木牌,上面写着‘拍卖符’三个字。

    “仙尊今早离开是去买拍卖符了?”迹棠恍然,她抬头朝宿尽舟看去,见他已经进了屋。

    迹棠的房间和宿尽舟挨着,她才刚走过宿尽舟的房门,就见里面灭了灯。

    这才戌时,他就熄灯?

    迹棠轻手轻脚开门进屋,先是查探房间——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惯了,之后才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

    她施展清身诀后开始修炼。

    她倒是不急于求成,虽然可以吸收储物袋里法宝的魇气,可修为提升得太快很容易引人怀疑。而且这些法宝还有用武之地,是她留在千里烟波的重要手段。

    迹棠一轮轮运转内功法门魇承书,修复着受损的元神。

    如果把元神比喻成一张网,那迹棠的元神就是一张浩瀚无边的巨网,只是这张网如今看来像是古老遗迹,被时间风化,被摧残得破破烂烂。

    上面数不清的破口让这张网没法好好运作,每当她调用元神之力,这些破口就会猛地切断与她的连接,不是元神运用途中戛然而止,就是元神能量忽大忽小。

    她从一开始的不爽到现在已经可以坦然接受。

    元神是网,那魇族至上的内功法门魇承书就是针。

    迹棠每运转一轮,网上的破口就能被编织好一点,只要时间足够,元神定然能够恢复如初。

    她正内视着渐渐被编织好的一个破口,识海忽然晃动,她被弹出识海,睁眼一看,竟是又进到了宿尽舟的梦境!

    迹棠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很想问他一句。

    你不是说你没办法再时常出现了吗?

    这话她自然问不出口,入梦后,嘴巴好像不是她的,她动不了分毫。

    宿尽舟微微后撤,让出些空间来。

    迹棠趁这时间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就听见他在笑。

    “是我离你太近你才闭气的吗?”

    迹棠心想你也知道啊,她抬眼看他。

    屋里昏暗,她余光只能看见些散开的烛光。

    这次入梦,她终于不是出现在那张镶着灵玉的红木床上,而是坐在桌边。

    她面对的不是桌子,身体侧坐,正对着也侧坐过来的宿尽舟。

    他似乎不把这里当做一场梦境,举手投足间就像把这里当做真实的一般。他伸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迹棠这边,一杯放在自己手边。

    迹棠出不了声,默默观察他。

    他身上穿的玄衣和今日去黑市的一般无二,手臂落在桌沿,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茶杯一侧,食指前后摩擦着杯口,第一次没有在梦里看她。

    他说:“今天我杀人了。”

    我知道,看着你杀的。

    迹棠在心里暗暗答了一句。

    宿尽舟忽然笑了,眼神却冷下来,“我太着急了,让他死得干脆,本来应该多些折磨的。”

    迹棠:……

    仙尊,师兄,宿尽舟!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很像变态!就是不知道你自己知不知道。

    宿尽舟明摆着不知道,他食指一推,茶杯斜在桌上,茶水撒了出来。

    他手指就着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

    迹棠侧眸瞄过去,字写一半,她就看出那是一个‘杀’字。

    他低语:“地云宫长老窦吹衫,”说罢摇了摇头,神色不满,“太慢了。”

    迹棠卡壳半晌。

    慢,什么慢?

    她脑海中再次闪过宿尽舟的话:我已知当年的大部分人是谁,我会一个一个杀了他们。

    这句话一出现,她顿时觉得宿尽舟所谓的慢,是嫌弃杀人速度太慢的意思。

    迹棠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宿尽舟写字的手停了,关切看来,“你冷了?”

    他边说边脱下玄色外袍,“春季为何会冷呢?你可是渡劫期啊……”这句话像在问迹棠,又像他自问自答。说完他哀伤萎靡,连带着烛光都晃了晃。

    他离迹棠近了,把脱下的外袍轻轻披在迹棠身上。

    迹棠鼻间顿时充斥了宿尽舟身上浅淡的木香,她本以为宿尽舟在给她披上外袍后就会退回去,然而等了片刻,眼前还是宿尽舟宽阔的胸膛,他没有一点要退后的打算。

    迹棠正猜宿尽舟在想什么,人就突然往前一倾,紧接着便陷进了宿尽舟温暖的怀里。

    耳边听见他说:“外袍不管用,还是抱着吧。”

    迹棠:……

    她目光呆滞,跟不上宿尽舟的想法,不,不是跟不上,而是她根本没想过宿尽舟会这么说。

    黑市里的他比冰库还要冷上百分千分,梦里的他却一句话就能把所有冰冻融化。

    差别太大,让迹棠有一种精神错乱的虚幻之感。

    她被宿尽舟紧紧抱在怀里,交叉着搭在双肩的手臂也越收越紧,迹棠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被一只大手托住后脑勺,被迫仰起头。

    她下巴靠在宿尽舟肩上,一双呆滞的眸子盯着墙上那副山水画想:宿尽舟现在梦到的到底是谁,区区四百年而已,怎么宿尽舟就像变了个人,满心满眼只想着亲亲抱抱呢?

    然而她不是宿尽舟梦里的女子,却能清楚听到宿尽舟缠绵的低语,感受到抱紧的力度,这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来说实在太过分了!

    宿尽舟无法分辨,那是因为他看见的就是自己想见的人,可迹棠却一清二楚,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想待在梦境里。

    宿尽舟感觉到迹棠短促的呼吸,以为她不舒服,忙撤开看她。

    他低头把她打量得仔仔细细,上来就是一句:“怨我。”

    迹棠呼吸一滞。

    宿尽舟给她捋顺脸侧发丝,“有段时间没见到你,我有些控制不住,是不是弄疼你了?”

    迹棠目光复杂。

    师兄啊师兄,要是你知道如今抱着的看着的是我,会不会后悔的一头撞到红木床架上?

    宿尽舟用拇指揉了揉迹棠眼尾,“怎么这么看我?”

    迹棠干脆闭上眼睛。

    她本想就这样熬到宿尽舟出梦,可下一刻却觉得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再睁眼,自己已经坐在宿尽舟腿上了。

    迹棠:!!!

    迹棠:???

    迹棠: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她说不出话,瞳孔剧颤,差点被没有喊出来的这句无意义的话噎死。

    眼前梦境扭曲一瞬,迹棠从客栈房间的床上跌下。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擦出一脑门的汗。

    宿尽舟的这些梦境实在诡异,她是怎么被拉入梦境的也还不清楚。

    如今她刚刚出梦,而宿尽舟就在她隔壁休息,这会正是寻找原因的好时机!

    迹棠推门而出,来到宿尽舟房前敲门。

    她极快地敲了三下,又三下,还待再敲,房门倏然打开。

    迹棠见宿尽舟还坐在床上,身上衣服整整齐齐,只是贴身的白色内衬被汗打湿,露在玄衣外面,紧贴着他同样满是汗水的脖颈。

    在他身周的床上放了一圈魇尊法宝,不多不少,正是最近宿尽舟收的那些。

    他脸色苍白如纸,微垂着头,只有眼睛循声看来,墨色双瞳如同刚刚从深渊爬出来的魔鬼般骇人。

    屋内狂暴的灵力四散,除了床榻,其他家具全都被灵力切割成了大小不一的木块和瓷片。

    门一开,灵力好似有了宣泄口,猛然向着迹棠冲来。

    迹棠心里不断喊着‘要完要完’,她受损的元神和堪堪开光后期的修为可受不住这些狂暴的灵力。

    就在灵力要撞上迹棠时,宿尽舟挥手把灵力吹散了。

    灵力倒是没能伤着迹棠,可迹棠却被吹下二楼扶手,直直跌到一楼饭桌上。

    伴随噼里啪啦巨响,掌柜的和几个店小二睡眼惺忪跑出来,就看见迹棠倒在碎裂的饭桌里龇牙咧嘴。

    “客、客官?”

    迹棠在碎屑中抬起一只手,“无妨。”

    她迅速爬起来,掩饰尴尬地咳了咳。

    一个储物袋从二楼飞下来,迹棠稳稳抓住。她在众人怔楞又惊愕的注视中,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上品灵石。

    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

    迹棠:“知道这个吧?”

    掌柜点头如捣蒜。

    迹棠指指脚下碎屑和二楼房间,“赔你的。”

    掌柜顿时喜笑颜开。

    这颗上品灵石别说赔这些家具了,就是买下这家客栈都绰绰有余。

    不是迹棠花钱大手大脚,而是仙尊扔下来的储物袋里灵石最低也是上品,实在令人嫉妒!

    她爬上楼梯,来到仙尊房门外一拜,把储物袋往前一送,“仙尊。”

    宿尽舟挥手,储物袋又回到了迹棠手上。

    迹棠受宠若惊——也可以说见钱眼开。

    宿尽舟:“算是这个月千里烟波的月钱。”

    月钱?这么多?

    迹棠喜滋滋地把储物袋拴在腰带上。

    可怜堂堂魇尊,竟然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穷开心。

    迹棠因为先前的灵力,已经错过了打探的最好机会,却不想就这么放弃,一边看宿尽舟脸色,一边小心道:“仙尊,刚才屋里的灵力太不正常,您修炼出了岔子吗?”

    回答她的是重重合上的房门。

    迹棠碰了一鼻子灰。

    想要从宿尽舟口中得知消息太过困难,迹棠不免犯难。

    她思忖片刻,忽然想起郎钰和谈闻两个内门弟子。宿尽舟既然派他们外出寻找魇尊法宝,就证明信得过他们,那是不是能从他们身上再套出点什么信息来呢?

    迹棠看一眼宿尽舟紧闭的房门,转身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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