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闹得动静不小,为何之前他们在城中打听,竟是无人提及?

    云天骄将疑惑问出,老翁叹道:“两位莫怪,这也算是我们淮城之痛了。”

    他暂且将船停下,解下挂于腰间的酒壶,起塞喝了口。

    “岛上的渊源,说起来可追溯至百年前,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已无人知晓,只知道岛上那位出世后,整个淮城一夜之间几乎被屠戮殆尽,留下的不是聋哑之人,便是咿呀学语的稚童。”

    “好凶的鬼!”云天骄听得吃惊,“后来呢?这鬼可有再出来害过人?”

    老翁摇头,“没有了,所以这百年间,但凡遇到有人打听岛上那位,大家都是三缄其口,倒也相安无事。”

    云天骄对知微道:“怪不得,我们白日打听时,大家态度都很冷淡。”

    老翁道:“是啊,谁也不想祸从口出,若不是二位执意要上岛,我也不愿将这件事说给你们听的。”

    湖心岛位于淮城东南,两人这几日都是住在城西,云天骄心想,若是他们早点往这边来,或许能更早发现异样,也不至于耽误几日。

    如今距离五日时限只剩两日,偏偏还不知那妖鬼底细,倒是有点棘手了。

    老翁见二人沉默,起身摇橹,准备打道回府,未料手腕却被那俊美公子抓住。

    “继续向前,上岛。”俊美公子面带微笑。

    老翁万万没想到,话已说到这份上,两人竟是还想登岛!

    “天,天神大人,小的还想活命呐……”

    “知微,你别吓唬他。”云天骄嗔道。

    知微立刻松开老翁手腕,一脸纯良无辜。

    云天骄从荷包里翻出一锭金,给了老翁,“老人家,这湖心岛我们是说什么都要上去的,您把我们放在岸边即可,趁着天黑之前离开,不会有事的。”

    老翁低头看了眼手中金锭子,浑浊老目中满是纠结,“那我走了,您二位该如何?”

    “明日天亮你再来湖心岛接我们,若是接不到人,后日天亮来接,若是后日也接不到,就不必再管了。”

    那双糙如树皮的老手,将金锭子握了又握,暴露主人心中忐忑犹豫。

    终于,老翁一咬牙:“好,那就按您说的办!”

    总归他孑然一身,老命一条,今日豁出去赌一把,也许以后就不必再风里雨里的渡船了!

    于是老翁调船摇橹,载着二人往湖中心小岛渡去。

    越是靠近小岛,荷花便越是繁盛,几乎将小岛四周包围。

    云天骄道:“这里以前,想必也是景色一绝吧。”

    老翁附和:“谁说不是呢,听闻当年江南一带往来做生意的贵人老爷们,都会慕名而来。泛舟赏荷听戏,通宵达旦,好不热闹咧!哎,可惜喽!”

    小船驶达岛畔时,金乌西坠,堪堪就要落入水面。老翁神色紧张,看看夕阳,似担心它一不留神就要钻下去看不见了,至于岛上,那是一眼都不敢瞧的。

    云天骄和知微登上岸,回首对老翁道:“回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两位,保重啊!”

    老翁将船橹用力往岸上一撑,离岸而去,很快连人带船消失在荷花丛中。

    “这老翁该不会有事吧。”云天骄心里有些不安。

    “既然百年间都不曾害人,想必也不会为难他一个老头。毕竟扰人清静者不是他,而是我们。”

    云天骄点头,“有道理。”

    知微在旁似笑非笑打量她,忽然问:“殿下都不怕的么?”

    “怕呀。”云天骄手搭凉棚,掩住因过分西斜而有些晃眼的日光,四下探查岛上动静。

    杂草丛生,朽木枯枝遍地,一座巍峨破败的楼宇几乎占据大半岛屿,却只剩断壁残垣。

    “只是怕有何用?既决定来了,索性看看它是何方神圣。”

    知微目不转睛望着眼前人,剔透玲珑的少女此时沐着金光,站在坡处抚刀眺望,竟显出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和深宫中娇养的长公主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奇怪,为何真言还是没有动静。”云天骄犯嘀咕。

    都到了鬼巢妖穴了,还是这般老老实实挂在她腰间。

    “大概是还没睡醒吧。”知微收回目光,淡淡道。

    云天骄一时没有听明白,回头见知微正望向西天,便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夕阳正缓缓沉入水面,渐成了日落。

    而日落之后,便是天黑。

    几乎是眨眼之间,泛着金蓝的天穹暗淡下来,风变得冷寂,水波声如泣如诉,岛上荒芜的草木褪了白日的颜色。

    余晖尽去之后,四周只剩一片暗夜下的模糊轮廓,乱影浮动,生出鬼鬼祟祟的幻觉。

    云天骄忽感到一阵颤栗,后脊发凉,紧接着腰间真言剧烈震颤起来,发出轻微的鸣响。

    她赶紧用手握紧刀柄,回头看知微,“这是睡醒了?”

    知微正色,眼睛望向水面。

    “殿下,要小心了。”

    不知何时,水面原本由知微幻化出的荷花,开始发了疯一样的繁育起来,而且颜色也变得越发妖艳浓郁。

    大片大片的荷叶尽情舒展,盛放到极致的荷花肆无忌惮将粗大的花蕊暴露在空气中,竟是摇曳出婀娜的韵味。一截一截白生生的莲藕自水下冒出来,发出阵阵娇笑浪语。

    云天骄吓出一身冷汗,不由退后一步,撞到知微怀中。

    那些哪里是什么莲藕,分明是光`裸的属于人类的胳膊和腿!

    岛屿上红灯升起,袅袅乐声回荡。

    不着寸缕的男男女女,就这样自荷花丛下爬上岸,千娇百媚,柔弱无骨。他们像水中的妖灵,扭动着腰臀,皮肤白嫩滑腻,黑色长发坠着水滴,一双双欲念深重的眼向云天娇望过来,舔着唇齿,如饥似渴。

    “来呀,一起快活!”

    “郎君,娘子,和我们一起呀……”

    “哎呀,不要害羞嘛,一起做快乐的事……”

    距离云天娇最近的十几只妖灵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她拖拽下去,这其中自是不乏男子形态的,毫无羞耻之心地将一切暴露。

    “滚!”

    云天骄听见知微低沉压抑的怒声。

    那无数向她纠缠过来的赤`裸手臂毫无预兆地,一瞬间自燃,引得惨叫凄凄。

    眨眼间化作飞灰。

    “碰她者死。”知微眸光冷厉,向那些妖灵发出警告。

    尚不及走上前的妖灵们似乎听懂,怯懦不敢再靠近两人,不过他们似乎智力不高,忘性极大,很快便将惨死的同伴们抛之脑后,又摸摸索索地靠拢上前。

    此时已有大批妖灵自两旁登上岸,潮水般,一点点将两人包围起来。

    “知微,你负责后面,我负责前面。”

    云天骄抽出真言,一刀横斩过去,噼里啪啦,残肢坠落,却没有血流出来,转瞬又重新长出新肢。云天骄一刀又一刀,总算是迫得这些妖灵不敢再上前。

    既然没法成功拉知微云天骄二人入伙,它们索性就着身边最近的同伴,自顾自地欢愉起来,如灵蛇舞动交缠,吟哦声一浪高过一浪,面红耳赤,香汗淋漓。

    大红的灯笼悬在半空,随着那些妖灵起伏的韵律而跃动。

    一双双迷醉的眼看过来,带着势在必得的蛊惑和诱导。

    云天骄别开头,实在看不下去,想到知微就在身后,脸颊不禁发起烫来。

    “殿下,别看。”

    知微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颤抖。

    “太多了,这足有上千只,总不能一只一只绞杀……”

    云天骄正说着,忽觉周遭一亮,热浪滚滚扑面而来。她愣了愣,再抬眼望去,只见周围已是一片烈焰火海。

    而那些妖灵一边在火中惨叫,一边继续交`媾,如痴如狂。

    云天骄这时才察觉到一丝异样,在她挥刀斩妖的过程里,知微似乎自始至终一动未动,如断了线的人偶,入了定。

    “知微?知微?”

    知微双手燃火,几乎漫上整条胳膊,脸上却毫无血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是像纸一样惨白,与那些妖灵的肤色无异。

    他双目漆黑幽深如渊薮,只有眸色正中那一点,跳动着烈火的红光。

    云天骄看得心惊肉跳,试探着去牵扯知微衣袖。

    知微这才恍惚回神,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火焰熄灭,等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柔顺温和。

    “殿下,被吓到了吧。”

    此时大火渐灭,被焚为齑粉的不只是那些妖灵,还有傍晚时分,知微为云天骄以神力幻化出的荷花。

    荷塘美景不再,只有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焦土,混着泥污,不堪入目。

    “那些是什么东西?荷花妖么?”云天骄觉得很是一阵心悸。

    此等阵仗,当真是别开生面。

    知微却是古怪地沉默了一瞬,才缓声道:“不,那些东西,是欲鬼。”

    欲鬼?

    两人共游鬼界那日,知微跟她解释过,欲鬼就是以欲化鬼,死于床笫之事的鬼,是鬼界最为低等卑微的存在。

    “原来这就是欲鬼啊……”云天骄不免唏嘘,也算大开眼界。

    “殿下是否觉得,肮脏恶心?”知微目光幽幽向云天骄看来,唇畔带一丝诡异的弧度,似在笑,又像是压抑着某种厌恶之情。

    云天骄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些欲鬼惨遭烈火焚身,却依然欲`壑难填的情状,不愿再以恶言评判,便道:“也是些很可怜的人了。”

    “可怜?”知微极轻地笑了一声,“殿下还真是……慈悲为怀呢。”

    云天骄莫名感觉到一丝冷意,好像是知微在看她,然而当她回头,却并未发现异样,便只当是自己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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