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别让这个幻境崩塌!”

    金刚杵光芒减退,逐渐恢复平静,知微眼瞳里寒芒随之消散,也重新恢复成平日的墨色。他身形一闪出现在云天骄面前,牢牢抓住她手腕,似是生怕再一次将她弄丢。

    “殿下没事么?”

    云天骄摇头,“我没事。”然后看向那穿红衣戴面具的新郎,此时新郎已停止了动作,木偶一样立在原地。

    知微道:“这山主与我们并不在一个空间,恐怕不将这幻境彻底摧毁,是奈何不了他的。”

    云天骄此时看向那山主的目光中却不似先前恐惧警惕,她沉吟片刻,试着开口,吟唱出一首哀婉的歌谣。

    “喜盈门,花满堂,血红的嫁衣,血染的锁,迎花轿,过鹊桥,此经一去不复回,浸猪笼,沉荷塘,身为女子,便是罪……”

    这歌谣是云天骄被封禁五感后在意识中听见的,知微自然是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然而那带着鬼面的山主新郎听到歌声,却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反应,如同看不到听不见他们。

    他微微歪过头,面朝云天骄,似是听得有些沉迷。

    与此同时,殿内那些被知微打散的傀儡新娘,又纷纷复原归位。

    知微面色一沉,重新祭起金刚杵,却被云天骄抬手轻轻拦住。

    云天骄冲他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口中吟唱不停。

    隐隐约约,殿堂内传出哭泣抽噎之声,仔细寻找来源,居然是那带着鬼面的山主大人。

    这是女子的哭声。

    云天骄也停止了哼唱,看着那鬼面山主,轻声问:“珍儿,是你吗?”

    鬼面山主脸上的鬼面裂开一道缝,碎成一块块掉落下来,露出女孩清秀年轻的脸。

    与此同时,满殿傀儡新娘的红盖头也纷纷落地,露出一张一张各不相同的少女的脸。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画着浓艳的出嫁妆容,却无不带着泪痕。

    云天骄面色凝重,向知微解释:“方才我被封印五感,在意识深处听到这些女孩和我说话。原来这幻境并非是由神力凭空打造,而是将这些女孩的亡灵封印住,借由她们的记忆,维持住这个幻境。”

    知微立刻明白过来,“所以这些都是曾经真实被迫嫁给山主的少女,被妖邪折磨致死,冤魂不散。”

    云天骄点头,道:“若是你用术法强行将这幻境毁掉,虽然我们能出去,但是这些女孩也就随着魂飞魄散,恐怕再无入轮回的可能,不如将她们超度。”

    “好。”知微收了金刚杵,掐动法决,准备施展超度术法。

    谁知这时有人自两人身后大喊一声:“且慢!先不要超度这些亡灵!”

    云天骄回过头,一脸错愕。

    来人不是别个,居然是珍儿的爹。

    “哎呀,先别超度,这个幻境还得留着。”珍儿爹自说自话了半天,见云天骄一脸见鬼的表情,才意识到什么,摇身一变化为墨悲神尊的模样。

    “墨悲神尊?”云天骄更加意外,“您这是……”

    墨悲抬起袖摆擦擦额头上的汗,显得十分焦急,“我是这个幻境的随行天神,话不多说,我先送你们出去。”

    接着也不等云天骄再说什么,墨悲将手中宫灯一挥,温和而强横的神力输出,瞬间将两人踢回了无量秘境。

    眨眼间,两人便重新回到石阶广场。

    云天骄气得大骂,“这些人在做什么,利用死去女孩的记忆制造幻境,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真是神明所为?”

    知微眸中也显露嘲讽之色,“维持这样一个幻境,若凭空打造,着实需要消耗不小的神力,能有更加省力的法子,又何乐而不为?想必是当初哪位天神得知有妖邪作祟,除了妖邪,将情景封印,留到试炼之用。”

    云天骄听得心口发闷,“可是那些女孩又何其无辜,活着的时候不得善终,到死也无法安宁。不过,墨悲神尊为何会突然出现?又是为何要阻止我们超度那些女孩的亡灵?”

    此时大部分天神和香客已经从各自的试炼幻境中出来,正聚集在光幕前,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偶尔几个词钻进耳中,说的居然都是沈琼枝的名字。

    云天骄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转身看向光幕,只见上面是一片火海,根本看不到其他。她立刻认出这火海正是欲`火之海,是送嫁要跨越的“火盆”。

    按理说,这一轮比试结束,众天神应该现身宣布结果,可如今却迟迟没有动静。一时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却无一例外,都在说丞相千金沈琼枝出了意外。

    云天骄扯住最近的一位天神问:“为什么都说沈小姐是出了意外?”

    那天神自然识得云天骄身份,态度颇为客气,“长公主殿下与知微天神出来的晚,还有所不知,沈小姐与那竺景仙君是与两位前后脚进入了那片火海,可是很快他们的身形便被大火吞没,看不见了,这不一直到现在也没再出现。”

    旁边又有人过来插嘴道:“这火海乃欲`火之海,现在大家都在猜测,竺景仙君大概是没能抵住欲`火之海的蛊惑,对沈大小姐行了不耻之事。”

    提到竺景仙君,云天骄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还是那位仙君光风霁月的模样,所谓君子如水,若天底下有哪位神明配得上这样的称呼,非竺景莫属,怎么都无法将那样一个人与不耻行为相联系。

    云天骄心中惴惴,就这样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石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这次天尊临渊没有现身,只有育黎,墨悲和贡新三位降临,代替天尊宣布了两个消息。

    第一,本轮登仙大会正式结束,魁首是知微天神,将被授予墨悲神尊的法宝转世轮回镜。

    第二,竺景仙君受欲`火之海蛊惑,一时不慎失手害死随行香客沈琼枝,已被押回天庭接受审判。

    随即,石阶广场上四处亮起传送法阵,来参与比试的天神和香客们纷纷传送离开。

    这一场登仙大会声势浩大地开始,却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尾。

    “知微尊者,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知微仙君了,恭喜你啊,喏,这是你作为本次魁首的彩头。”墨悲神尊自袖中拿出转世轮回镜,往知微手中一塞,好像只是塞了个布偶那般简单。

    “墨悲神尊。”云天骄见他竟是准备直接这样走了,出声将人叫住。

    “哦?长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事?”

    云天骄微微蹙起眉,“沈琼枝究竟是如何死的,她的尸首又在何处?她贵为一国丞相之女,进了这无量秘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墨悲神尊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哎,长公主殿下,您不是也听到那些传言了嘛,事关沈小姐名节,我们也不便将具体细节对外声张。不过请放心,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竺景既已归案,便一定会给云迟国,给沈家一个交代。”

    云天骄还想继续追问,可是墨悲神尊明显不愿再多言。

    “傀儡新娘幻境里的那些少女亡灵怎么办?”云天骄在墨悲神尊的身形隐没之前,又最后问了一句。

    墨悲神尊挥了挥手中宫灯,“不过是一些能量低微的亡灵,已经超度了,不会再来叨扰,还请长公主殿下安心。”随即又俏皮地冲云天骄眨了眨眼,“连日辛苦,殿下今夜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数十位已故少女的悲苦人生,于高高在上的天神眼中,还不及长公主殿下的一夜酣睡来得重要。

    这一刻云天骄突然有点理解沈珩桢。

    神明冷漠,于普罗大众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灾祸?

    ……

    两人重新通过传送法阵回到皇宫,已经是深夜,云天骄拒绝了云天齐想要给她接风摆宴的建议,带着知微回了自己的长乐殿

    “现在沈家只怕已经要掀翻了吧。”她躺在宽大的凤榻上,看着上方幔帐,似乎看到沈珩桢发疯的脸。

    “沈小姐是自愿跟随竺景仙君参加的登仙大会,与殿下无关。”知微安抚道。

    云天骄翻了个身,将脸埋入被褥,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么个欢快活泼的小姑娘,当真就这么没了吗?

    一直以来云天骄对沈琼枝的感情都很复杂,她私心里不想沈家的权势更进一步,其实是不希望沈琼枝入主中宫的,以她的性格也不合适。可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对她又是十分的喜欢和爱护,希望她可以幸福顺遂走完这一生。

    只是没想到,一直千娇万宠长大的金贵少女,居然连她这个受到死亡诅咒的人都没活过。

    世事无常,从今往后,只怕再也没有人脆生生叫她一声“天骄姐姐”了。

    “明日一早,我要去趟沈府。”云天骄喃喃自语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总得做点什么。

    “殿下,明日之事,明日再想,您累了,该好好休息。”知微捧来安神汤,准备服侍云天骄喝下。

    云天骄抬起眼皮看了看知微,向他伸出手,“拿来。”

    知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袖中拿出墨悲神尊那面转世轮回镜,双手奉上。

    云天骄接过宝镜,不愧是神尊法宝,不仅是外观流光溢彩,入手也是沉甸甸冰凉凉的,一看绝非凡品。

    “你当真舍得就这么给我了?这可是神尊法宝,我可能不会还你。”云天骄故意调侃。

    “我本就是为了殿下才会参加登仙大会,只要殿下想,莫说这一面宝镜,就算殿下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类似的话知微以前也说过,云天骄当初从来不放在心上,只当是为了讨好她的甜言蜜语,可是如今再听,却未免失神。

    她不愿去看知微的眼睛,也没有对这样的剖白予以回应,只故作专心地把玩转世轮回镜。

    宝镜背面镶嵌璀璨宝石,华贵漂亮,连接着银色雕花手柄,正面则是银光灿灿,用来照人视物。

    云天骄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却只能看到自己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根本瞧不出什么名堂。

    “这东西该怎么用?如何能看到自己的转世轮回啊?”

    知微幽黑的眼望过来,一瞬不瞬,声音沉缓:“今日时间已晚,殿下当真要现在看么?”

    云天骄微微挑眉,对上知微视线,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竟是觉得知微仿佛对她窥探前世十分期待。

    “索性现在也睡不着,与其想着沈琼枝的事,倒不如先看看再说。”

    知微沉吟片刻,道:“好,我来帮殿下。”

    他让云天骄从凤榻上起身,手持宝镜坐于榻边,自己则是跪坐于她身后,双臂虚虚将人环住,双手分别抓住她两只手腕。

    这姿势分外暧昧,云天骄甚至能感觉到知微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轻拂于后颈。

    知微默念法决,双手输出源源不绝的神力,这些神力再通过云天骄的手腕,传到她握着转世轮回镜的双手中……

    原本看起来与一般凡间镜子没什么区别的转世轮回镜,开始因为神力的输入而变得莹莹发光。

    银色的镜面不再只是反射出云天骄的脸,而是被云雾漫过,似有氤氲的水汽自镜面流出来,渐渐将整座宫殿填满。

    “神女欲梦……”

    云天骄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

    那声音一遍一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携带雷霆万钧之势,似是从高空弹压下来。

    “神女欲梦……神女欲梦!”

    她像是被人猛地投入冰湖,从内到外一个寒战。

    眼睛蓦然睁大,乾坤颠倒,沧海桑田变幻,她仿佛被吸进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第一卷·登仙大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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