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朦胧中只记得自己的意识断断续续地也曾恢复过,但犹如幼时夏日的高烧一般,周身被病痛和浑噩缠绕,如坠水中,载沉载浮,水面上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像是困在一个梦魇中。

    而身下似乎是在马车中,一只在奔驰,从未停歇,仿若在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自己周身骨架都在这样的颠簸中彻底灰飞烟灭。

    直到一个傍晚,她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犹如溺水获得解救,猛然睁开眼,发现此刻已身处一间小小的客房,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肩头伤口虽还传来刺痛,但已没有血迹。

    床尾歪着以手支颐的独孤河,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满面风尘仆仆,睫毛都凝结着疲惫的尘土,嘴唇满是皲裂,本来精致的五官此刻却犹如秋天萧条的山川。衣服仍是齐家逃出来那身,刀口尘土触目惊心。

    弑月想叫醒他,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猝不及防之间,竟选择无声躺下。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之下,若有旁人在一旁,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和独孤河对话。

    来人是沉瑟,一进屋便道:“你去休息下,我来照顾她。”

    独孤河已惊醒,嘀咕道:“不用,我在这就好。”

    “你也两天没合眼了,难道她不醒你就不睡?”

    独孤河没有出声。

    似乎有一段时间静默,许久,脚步声远去,沉瑟走出房间。

    弑月缓缓睁开眼,独孤河惊喜过望,忙上前把她扶着坐起

    “我们现在是在哪?”弑月开口,感到嗓子滞涩,只能勉强发出一些微弱声音。

    “在豫州,虚破一个朋友家中。”独孤河笑道。

    弑月脱口而出:“这里安全么?”

    独孤河摇头,有些担忧道:“不,是你一直发烧,必须停下休整,但还在齐家的势力范围之内。”

    “那我们赶紧走。”弑月急道。

    “你先等等。”独孤河摸过她的额头,又端起刚刚沉瑟送进来的药准备喂给她。

    “得赶紧走,不能因为我耽搁在这里。”

    弑月强撑起酸软疼痛的手臂,一把接过,想一饮而尽尽快动身出发。

    但刚喝一口,便呛入气管中,不免剧烈咳嗽起来。

    独孤河忙上前接过碗。

    许是咳嗽声惊动了外面人,沉瑟率先跑进来,见并无异常,不免抿嘴转身离开。

    虚破随后赶到,忙问:“你醒了,怎么样?”

    “已经不烧了,因为急着喝药呛到了。”独孤河忙解释。

    “我知道你心急,只要你还能支撑,我们马上出发。”

    弑月好半天顺通气息,忙道:“这里离灵隐书院还有多久?”

    “快马还有三日路程。”虚破沉声道,“你听到山知野的下落了?”

    弑月点头:“观宙呢?”

    “她已先行出发赶回灵隐书院,预备齐家的进攻。”虚破蹙眉道:“眼下我们还没摸清观宙的底细,不知道此去是福是祸。”

    弑月声音异常坚定:“这是山知野唯一的线索,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去。”

    许久,虚破缓缓松开眉宇间的忧虑,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立刻去备马。”

    虚破刚走出去,独孤河却一脸担忧道:“要是又有危险怎么办?你三日内也不能彻底恢复。”

    弑月正色道:“但待在这里仍不安全。”

    独孤河有些不悦,急促道:“如今哪里安全?只怕是要躲去海上最安全,再者去了灵隐书院只怕更是危机四伏。”

    虚破迟疑,欲言又止,弑月截过话头:“可是难道一直留在这里么?好不容易好了山知野的线索,绝不能再错过,你知道当时观宙说虚破的星象已是必死么?”

    语气愈发激烈,牵扯着伤口也疼痛起来,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依旧面色镇定自若。

    但虚破似乎觉察,劝慰道:“观宙在隧道中时已告知我们她在齐家故弄玄虚都是为了麻痹齐銮,你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独孤河蹙眉,心中了然,不再反驳,但也不愿同意,径直起身离开。

    虚破望着独孤河离开地背影,幽幽道:“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生死有命......”忽然自己停住,回想到刚刚自己还在劝弑月不要相信星象命定之说,此刻自己反倒说出“生死有命”,不免心中悲凉顿起,只低声道,“好,我去备马。”

    弑月望着只剩自己的房间,空荡孤寂,想到刚才二人的欲言又止,心中虽明白他们的心意,但此刻自己也是身不由已,否则也不会被命运的说法所蛊惑。

    此刻她无比思念母亲,不知道她当初面对这样的局面是如何选择,或许就是这样的死结和捉弄太多,才让她的后半生深陷抑郁的泥沼。

    然而下一刻,独孤河忽然闷头冲进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径直奔向后院。

    “怎么回事?”

    “追来了,我们赶紧走。”

    几乎在他们乘上马车的同时,齐家侍卫已冲进弑月趟过的房间中。

    而马车上的众人,心有余悸中也不得不分奋力马扬鞭。马匹嘶鸣,绝尘而去。

    沉瑟驾驶马车,虚破探身望向车后,突然回首对独孤河道:“不好,他们追来了。”

    沉瑟闻言,猛烈驱赶马匹,但毕竟马车负重,不必单人骑马轻便,片刻时间,已有几人弯弓逼近马车侧边。

    “嗖”一声,一只弓箭穿过车璧,径直钉在地板上。

    接着又是嗖嗖两剑。

    独孤河连忙拉过虚破,将他和弑月护在身后,飞身踢开差点射中弑月的箭簇,一把将箭头攥在手中,猛然眼神一凛,径直射出,车外传来有人跌落的惨叫声。

    此刻追兵似乎盯上了沉瑟,两间射中马腿,马应声落地,马车瞬间猛冲出去,车中剧烈震荡颠簸,独孤河一把将弑月抱在怀中,但弑月记挂虚破的安危,仰面奋力喊道:“去救他,别管我。”

    独孤河眼中的恼怒一闪而过,还是听从飞身护住虚破。

    车厢轰然落地,弑月虽努力保持平衡,还是从地板上滑落,扑在泥地上,重重跌倒,虽万幸没有伤到肩头,也痛得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昏厥。

    独孤河见状马上放下虚破赶过来,将她扶起。

    但后面已来了四五个追兵,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数箭齐发,破空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沉瑟飞身截断箭簇,但仍旧是源源不绝,一两支漏网之鱼险些射中虚破,独孤河飞身上前,利落踢开。

    虚破心急再拖下去只怕追兵会越来越多,情形越来越棘手,但此刻马匹已死,沉瑟独孤河尚且可以逃脱,自己和弑月怎么办,正心急如焚之际,忽然发射箭簇的马上之人其中一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纷纷惨叫落地。

    只在转瞬之间,追兵已折损打扮,箭簇逐渐停止。

    此刻虚破终于看清,每名追兵身下都游走出一条毒蛇。但毒蛇似乎听命于人,咬伤侍卫后迅速消失不见。

    此刻身后也传来车轮滚动声,一辆轻便精巧的马车停在众人面前,聂予慈探头急道:“快上马车。”

    生死关头,众人忙互相搀扶钻入马车。

    聂予慈驾车再次狂奔而去。

    “多谢。”虚破平复呼吸,对聂予慈道。

    聂予慈点头:“不必客气,若不是你从中斡旋,聂家已遭灭顶之灾,这份恩情我还不知道如何报答。我在事情解决后便马不停蹄赶回洛阳,便是料到齐銮一定会为难你们,赶到后竟然听到齐銮已死,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知你们的下落。”

    声调骤然降低,又道:“只是此刻齐家怕已反应过来是我们联手做局设下圈套,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虚破问:“齐润如何?”

    “他被关押在聂家宅院中,也是留作人质,只是不知齐家会为他割舍多少。”

    “齐銮已死,不知下一任阁主会是谁,若是齐桢还好,就怕是其他人。”虚破道。

    “齐桢不会成为阁主。”聂予慈斩钉截铁道。

    “你为何知道?”

    “自那日臧剑山庄出事后,我隐约打听到似乎东西两家还是决定合并,此刻两房都元气大伤,自然更是合二为一。”

    “你的意思是,下一任阁主会是齐潇?”

    “不。”聂予慈摇头,“我不能确定,虽此刻四大护法仅剩齐桢,但依她的性情,并不会接受。”

    “总之,无论如何,我只希望这场闹剧可以早些结束。”虚破叹息。

    “我明白,外敌虎视眈眈之际,却一味内耗,形同自毙。”聂予慈眉宇间也不免染上一层忧虑和惋惜。

    许久,她又问:“此刻你们要去哪里?”

    “杭州。”

    “去杭州?”聂予慈反应过来,“因为那个观宙?”

    虚破便将她离开后的事情复述一遍。聂予慈沉思片刻,道:“虽然灵隐书院的确多年来不服齐家,但这个观宙下手狠绝果断,时机恰到好处,又可以将你们拖下水,实在是高明。”

    虚破微微点头道:“她宣称效忠弑月神,的确难以解释。”

    “当初你问我弑月和花家是否有联系,我已猜到几分,是观宙告知的吧,大略推算一下,弑月的祖父应是花家当年的家主花昼,我也曾问过祖母,她仍不愿提起。”聂予慈一针见血道。

    虚破点头:“她既然不愿告知,只怕还有隐情,依我看,当年花家灭门的导火索应该就是弑月神。”

    “是为了阿底提之经?”见虚破点头,聂予慈又道,“我只知道,当初花家作为江南道最大的门派,家资丰厚,花昼的暗器也是出神入化,当初一度成为众所周知的天下第一。”

    “这样一个门派,若是获得了阿底提之经,那将会是如虎添翼,让其他三家望尘莫及,甚至俯首称臣。”虚破语气决绝。

    “所以联合起来暗袭花家。只是一点,若花家有阿底提之经,怎会落败?”

    “这一切等去了杭州我们再找答案吧。”虚破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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