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想过逃跑。我跑出空室,前往地道的出口处,声嘶力竭地大喊,但没有人回应我,我才知道这个地道的设计是隔绝任何声音。但我不想回到放着昙花的空室,便去了另一头的绝逼……”

    “……我在那里徘徊了很久,终于摸索到上面的通气孔,并发现了里面的机关,百无聊赖之际,随意拨动了机关,我也没有料到,绝路后面是一条隐秘的通道……”

    独孤河问:“通往哪里?”

    黑暗中,她沉默片刻,缓缓道:“通往一个我永远不会再去的地方……”

    “……那里比这里很黑暗,像是非常古旧存在几万年了的黑暗,脚下是台阶,所以应该是一直在向下,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我一边走一边怀疑,那里并不是人间,我是在走向地狱……”

    “……我一度不敢再前进,但是又不想回到空室中面对它,只能继续走……我明明是在向下走,但却莫名感受到外面是山顶的天空……”

    “……忽然我终于明白了,那处地道,并非一般的地道,其中应该包含了秘术。”

    “什么?”他不禁惊呼,感到背后的寒冷更甚,现在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我越走越肯定自己的猜想,尤其是,我感受到里面有许多的亡魂困在其中,无法脱身。”忽然,她的声音骤然凄厉,像冰锥刺破心脏,“我知道了,便如阿底提之经一般,北祁山以秘术阵法留存这些亡魂,是为了延续北祁山的气脉。”

    “这些都是昭紫阁所为么?”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江湖中,人命又算什么。”她的声音比往日更冷漠,像是也被侵染了经年累月的黑夜。

    “……好,我告诉你一件事,三天前,望宇带领灵隐书院残众至昭紫阁寻求庇护,但已被齐桢所杀,留遗言:北祁山气脉已断不可用,掌灯使被她关押在其他地方。”

    “……北祁山,如今像是被一架被掏空的尸骨,里面都是腐朽的残骸。”她缓缓道,“后来,我发现自己迷路了,这里的冤魂应该和我一样,都是在迷失中亡命,直到……”

    “……直到听到你的声音。”

    “是我喊你的声音么?”

    “是,我听到,所以找到了出口,回到这堵墙那面,但是从里面却无法拉动机关,我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用这种办法让你发现。”

    “好,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先出去吧。”他此刻已无法再忍受彻底的黑暗,尤其是在她的描述后,似乎鼻中已经可以嗅到那股衰腐的亡灵。

    “等一等。”她忽然道,“如果按观宙说的,那么北祁山即便动用秘术,也无法恢复因为挖山造机关造成的气脉受损,或许因为如此,她无法布阵关押掌灯使。”

    “所以我们应该去寻找她一路上能找到的合适的地方。”说着,他已经迈步准备后退。

    这次她没有再说什么,似乎陷入沉思,只任由他带去地道出口。

    因为重逢的喜悦和激动冲淡了他的理智,他一路没有放缓脚步,拉着她一直走到出口处。

    而此时大殿中只有昏暗的烛火,尚且没有让他觉察。而她也深陷对望宇遗言的思索中,没有关心到自己已在黑暗中生存十七天,即将是她再次接触到阳光的时刻。

    所以,在正午和煦的春光抵达他们的脸庞时,他回首看向她的脸,却顿时呆愣在原地。

    深陷的眼眶让她的双眸黯淡无光,而惨白瘦削的面颊更是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嘴唇皲裂,眼角枯槁,连她一贯浓密如云雾的长发也犹如被狂风袭击的残云般,一片狼藉。这不是他在月下看到的那个人。

    但分明又是那个人。

    她蹙起眉,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仰面茫然道:“我们出来了么?”

    她没有看见外面的天空。

    而下一刻,昭紫阁中的确没有事可以瞒住齐桢,她已带领侍女,走到他们面前。

    “你终于回来了。”齐桢的声音依旧残存着未消的怒气,“我需要的东西呢?”

    弑月听到了齐桢的声音,面颊上感受到日光的暖意,反应过来自己已身处大殿之外,但眼前仍旧一片漆黑,虽有些意外,但很快镇定下来,正欲面向齐桢的声音来源处开口,却被独孤河无声地捏了捏掌心。

    他上前拦在她面前,也趁机牵动她的手,指引齐桢的方向。

    “自然,等我们见到沉瑟,就可以拿给你。”

    齐桢眼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奇怪神情,虽过于转瞬即逝,被更深的老谋深算所掩盖,但还是被独孤河觉察到,他乘势逼问:“你现在立刻召回沉瑟。”

    齐桢不动声色地对身后侍女一偏头,侍女会意,从鸽房取来信鸽,齐桢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巾所制的包裹,交给侍女。侍女将包裹缠在信鸽上,当着独孤河和弑月面前,放飞信鸽。

    直到信鸽消失在天尽头,独孤河依旧没有松口:“等沉瑟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自然会告诉你。”

    齐桢自然也不满意,道:“现在你已经走出地道,如果想走,我也拦不住你,你既然已经参悟,总会有所得,自现在起直到沉瑟回来,你必须每日手写出参悟所得交给我。”

    独孤河立刻厉声道:“若沉瑟一直不归,难道我们就白白写给你么?”

    “做交易无非就是信任彼此,你们不信任我,这笔交易也可以不做。”齐桢说完立刻回首对侍女道,“去将虚破带来。”

    不等她的命令下达完毕,二人均以明白她的意图:她随时可以抛弃那本就不平等的交易,拿出真正的威胁。

    独孤河想回头看看弑月此刻的状态,他担心齐桢觉察到她的眼盲,更加肆无忌惮。但因为此时齐桢正面对他们,也不敢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否则更是自寻死路。

    忽然身后传来弑月的声音:“不必让虚破来,我答应你。”

    但齐桢似乎对这样的口头承诺已经厌倦,没有回答。

    直到侍女带来虚破,本来因为孱弱而眉目淡然的虚破看见独孤河身后的弑月,眼中迸发出遗忘已久的欣喜,正欲开口询问却觉察出她满面的枯槁和双眼的黯淡,顿时不详之感笼罩下来,心中已猜出几分,平稳语气,浅笑道:“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

    弑月听到虚破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气若游丝,但较之她离开之前,总算带着些许活人的气息,尽管知道这大概率也只是回光返照,毕竟普通凡间的草药如何起死回生,勉强回道:“嗯,你好些了么?”

    还未等虚破回答,忽然齐桢闪身狂如雷电般奔到弑月身后,无声无息地扣住她的后颈,附身贴向她的而后,声音阴森而威严:“你瞎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尤其是独孤河。单打独斗,他只仅仅能抵抗住齐桢的进攻,尤其此刻弑月处在刚刚结束十几天的黑暗和因阿底提之经而造成的身心俱疲之际,不仅仅是视觉彻底丧失吗,其他五感也处在麻木迟钝中,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警觉,犹如身残的猎物,被齐桢一招擒获。

    眼下即便她否认自己已盲,齐桢如何能信,弑月只能沉默以对。

    独孤河欲出手制止,但齐桢的眼神阴鸷地落在弑月的后颈上,似乎在提醒他,只要他们有任何不安分的行动,她可以轻轻巧巧掐断她的脖子。

    “从你出来就觉得你是在有些狼狈,所有招来虚破,我想你见到他,不可能不看他......”

    “我看了他,你没有看见么?难道瞎的是你?”弑月沙哑着嗓子,冷冷道。

    “你现在还有精力牙尖嘴利么?”齐桢手下用力,弑月只觉一阵窒息。“你的确看了,确是在虚破开口之后,你根本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向出来。”

    “所以,我瞎了,你要怎么做?”

    “瞎了是小事,毕竟你的嘴还能说,你现在立刻和我去湖心亭,把你解读出来的全部告诉我。”

    弑月脑中立刻略过过去母亲给她教授的秘术心法,不知道这些能不能暂且稳住齐桢,只要齐桢不懂秘术,应该还有可能。

    “不要给我耍花招,望宇虽已死,但灵隐书院的人还在这里,你拿众人皆知的秘术敷衍我我立刻就能知道。”

    弑月仍旧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暂且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但我也有条件。”

    齐桢手下的力道更重,弑月脑中的黑暗更加波涛汹涌,犹如一头猛兽从黑暗中扑来咬住了她,顿时天旋地转,一片混沌。

    “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每一个字都犹如利齿割开她的血肉,她只能用尽最后残存的理智道:“我死了,阿底提之经将永远只是一株昙花,和你花园中任何植物都没有任何区别。”

    齐桢似乎有所松动,后颈上的力道不再那么窒息。弑月立刻道:“你留下我一个人,让他们下山......”

    这下,齐桢的怒意犹如被狂风卷起的山火,骤然而起,一把掐住弑月,怒道:“这就是你的条件,如此狂妄,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同意,既然已经死了一个望宇,那我也不怕损失更多,别忘了如今还是你的指使让灵隐书院杀了齐銮,我现在杀了你也无所谓,什么阿底提之经,杀了你,普天下将再没有人能得到,也不算什么损失,就让那永远成为一个虚幻的传说。”

    眼前的黑暗犹如深潭般瞬间侵入她的周身,一阵死亡的冰冷已触及到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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