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恍惚中,弑月看不清来人的脸,却觉得和齐桢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同样被欲望腐蚀殆尽的一张脸。

    “我没有来,也没有办法解读,什么看不见,我没有骗你。”弑月的声音中是一种看淡生死的随意,已不在乎辞雀信与不信。

    辞雀手中因疑惑而松懈,但仍不放弃:“给我。”

    “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你先放开我。”

    辞雀闪过冷笑,正欲训斥弑月的狡黠,忽然耳边有风声刺来,是齐桢已拜托沉瑟,提剑进攻。

    为躲避不得不忽略弑月,独孤河趁机一把将她拉过来,避开缠斗在一起的辞雀和齐桢,奔向沉瑟。

    辞雀自然警觉,手指微动,似乎有无形的木偶丝线缠绕在沉瑟四肢之上,驱使她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本来停留在原地,处于惯性和理智激烈挣扎之际的沉瑟再一次落入被控制的境地,她瞬间提剑,刺向离她最近的虚破。

    虚破满面惊诧,失声道:“沉瑟,你要杀我?”

    但此刻的沉瑟已听不到,而虚破根本来不及闪躲。

    本来正奔向沉瑟的独孤河见状,来不及细思,一掌击向沉瑟后背。情况紧急,他又一直紧绷神经,来不及平衡,竟是全力一击。

    沉瑟的神智被辞雀操控,自身五感处于封闭状态,加之辞雀现在分身乏术顾应不暇,这一掌本来没有躲避,竟然直接接下。

    一抹鲜血从沉瑟胸腔中喷薄而出,犹如黄昏晚霞的余晖,如烟似雾般笼罩在虚破面前。

    而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一掌击断了辞雀的傀儡丝线,沉瑟犹如断线风筝般缓缓倒地,虚破箭步上前扶住她。

    弑月只能感到眼前有红光一闪,看不清发生何事,但从独孤河的出手猜测出大概,脱口而出道:“我们赶紧走。”

    辞雀从应敌的间隙注意到他们四人的动向,灵巧避开齐桢的剑锋,冷笑道:“我们还在这争得你死我活,猎物都要逃跑了。”

    齐桢横剑劈向辞雀,并未有丝毫迟疑:“不用你提醒。”

    二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极有默契地追上四人。

    因为虚破仍旧身体虚弱,沉瑟更是不省人事,他们刚刚跑至山口便被侍卫拦住,拖延之下齐桢辞雀已经追上。

    弑月的视觉终于恢复十之八九,望向远处绵延群山,只觉得犹如一具具了无生气的尸骨。

    独孤河击退侍卫,正欲带着其他人继续前行,却发现弑月不知何时已经止步,幽幽开口:“不能再走了。”

    “什么?”

    “她们来了。”

    实际上,在望向山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如坠深海的恐惧和释怀,犹如当初被掌灯使控制时,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波浪徜徉,整个人摇摇欲坠。

    独孤河问不出来她们是谁,因为他也已经看见了。

    看见了上山的路上,是烟罗缕宫无穷无际的尸卒。

    犹如蝗虫压境,浩浩荡荡碾压而来。大片树林被砍伐焚烧,山路被踩踏断裂,尸卒大军成群劫夺狂奔而来,因为挤压,最侧边时不时有跌落悬崖,但在如此可怕的数量面前,微不足道。

    整座北祁山发出犹如天崩地裂般的轰鸣,仿若受苦的大地。

    齐桢也感到山门出,见到这个惊悚的场景面前,一向的老成持重也难以维系,不禁瞪大了眼睛。

    “快关门!”她嘶吼道。

    此时几人已忘记方才的纷矛盾,缪力同心奔向闸门后,再齐桢的指示下驱动关闭的机关。

    昭紫阁的山门由近万斤的石板所制,从制作完成起只是用作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从未被关闭过,虽机关已被驱动,但闭合缓慢,已有十几个尸卒冲到了门口。

    弑月虽未完全恢复,但总算能勉强认出面容,只一把将沉瑟和虚破推进门内,自己挡在前面。

    独孤河自然不会让她孤军奋战,默默站在她的身侧,拾起侍卫的佩剑。

    而齐桢已经一跃而起,飞身劈向尸卒的先锋军。

    如潮水般涌来的尸卒瞬间狠狠撞上剑锋修建出的水坝,溅起滔天的血浪。

    但尸卒哪里是杀得尽的,这一次不知道烟罗缕宫剥夺了多少人的性命和自由,才铸造出这样惨绝人寰的场景。

    而这一次的尸卒,却与过去不同,血液中泛着不详的阴蓝。

    弑月感到一阵气闷,空气中除了滞涩的血腥气,还夹杂这一股阴毒的奇香。

    独孤河觉察到她的异样,低头问道:“你怎么了?”

    弑月蹙眉细思片刻,猛然觉察,极速道:“不对,这些尸卒带着尸毒,不能靠近!”

    独孤河立即对着齐桢厉声大喊,但在警示传达过去的瞬间,齐桢面对尸卒大军终于分身乏术,被一人趁虚而入,一口咬在左臂上。

    齐桢面色一变,伤口瞬间流出黑血,极速蔓延。她当机立断,手起剑落,砍断手臂,飞身跃回石门前。

    辞雀见她如此果敢,不禁道:“尸毒无解,你再犹疑半刻就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齐桢斜眼剐她一眼,一群侍卫已经赶到,侍女也上前为齐桢利落止血包扎。

    齐桢再是意志坚定,也抵不住断臂之痛,面如死灰,战栗不止,还拼尽力气嘶吼出来:“谁也不准前进,通通后退进去。”

    此时山门终于即将闭合,辞雀不等齐桢下令,已闪身进入门后。而其他昭紫阁人众,听到齐桢的下令,不敢违背,也纷纷护卫齐桢后退。

    独孤河拉住弑月,一言不发,飞身奔向门后。

    弑月回首瞪大眼睛,所以事物轮廓已逐渐清晰,那些尸卒可悲又狰狞的面目,犹如被暴雨击打得一片狼藉的泥泞。

    人命竟可以卑贱如污泥。

    齐桢方才对尸卒的进攻已经让山口处尸横遍野,无形中形成了一堆堆屏障,但抵挡不了多久,很快,更多尸卒从同伴的尸身上爬过来,奔向他们。

    似乎已经可以闻到那股奇异诡谲的香气,弑月脑中犹如被一只利爪揪住,不禁疑心当初自己被掌灯使控制时,会不会是再改造自己成为掌灯使的候选人,而这些尸毒显然是掌灯使的杰作,看来会激化她脑中旧伤复发。

    阴魂不散。

    一只手即将抓住她的衣袖,她猛然抬起手,强行忍住脑中的颠簸,光镖朝着尸卒扑面而去,终于暂且抵挡住它们的攻势。

    山门轰然关闭。

    外面的尸卒发出犹如地狱深谷中回响的鬼哭狼嚎,让每个活人的心脏都战栗不止。

    齐桢被侍女环绕,坐在一处石凳上,伤口的血液已经止住,当她的面容上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死水一潭。

    虚破守着沉瑟,检查过她的伤势,除了在辞雀那里受的伤之外,方才独孤河那一掌也让她元气受损,现在仍旧双目紧闭。

    虚破跪在花圃旁,抱着沉瑟,为她整理发丝。

    弑月想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却被齐桢叫住。

    “你知道这扇门从未闭合过么?”

    弑月驻足,微微摇头。

    “今天山门闭合,是昭紫阁灭顶之灾将至,覆巢之下无完卵,下一个将会是你。”

    这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并未让弑月多么恐惧,烟罗缕宫的真容她已经见识过,仅仅是一具瀛淮的木雕分身就能让他们损失惨重,以卵击石之下,已经无所畏惧。

    “这扇门,撑不了多久。”她看着齐桢,淡淡道。

    ”我自然知道。”齐桢蹙眉,既为自己的伤痛,也为现在迫在眉睫的危机。

    只有独孤河注意到,一片兵荒马乱的嘈杂中,不见辞雀的身影。

    他心念一转,对母亲的动向已猜出大概,但并未声张。

    齐桢由侍女搀扶着缓缓起身,忽然开口,声音虽然颤抖,但仍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我的命令,山门难以抵挡尸卒,从即刻起,昭紫阁中所有人撤出北祁山。”

    弑月和独孤河难以置信的对视一样,齐家百余年的基业,竟然要在今天毁于一旦?

    齐桢此举便如她方才的壮士断腕一般,果敢勇毅,不免让弑月刮目相看。

    言毕,她转身缓缓走向大殿。

    独孤河略微思索,还是选择跟上她的步伐。

    弑月站在原地,偏过脸看见虚破和沉瑟,缓缓走向他们,却又被石门外波涛汹涌的进攻搅得心神不宁。

    她咬牙上前,搀扶起虚破,将沉瑟背上,带领他们也走向大殿。

    虚破有些恍惚地看着她,许久,问道:“许久没见,你过得还好么?”

    弑月低头不语,只默默摇头。

    她自然过得不好。

    虚破叹息道:“你受了太多的苦……对不起。”

    她想回他这不是你的错,只是造化弄人,但却失去了开口的力气。

    等好不容易积累起力量,她问了另一个问题:“隐侠怎么不见了?”

    “她……”虚破苦笑道,“我怎么能再让她为我劳心劳力,我请求她,回到她过去的生活中。不仅是她,你也一样,我也请求你回去。”

    弑月再次沉默,声音中集聚了莫大的悲哀:“我们……先度过这一关吧。”

    虚破明白她的意思,此时山门的下山之路已经堵死,只剩下齐桢的地下迷宫可以下山,要想下山,只怕难过齐桢这关。

    “齐桢竟然真的要遣散昭紫阁。”语虽惊诧,但她面容淡漠。

    言语间,道路上已出现不少行色匆匆肩挑背扛的家丁侍女,但无论他们如何留恋,都带不走这里金碧辉煌的过往。

    大厦将倾之时分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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